德宗光绪载湉(1871—1908)(12) 回西苑后,一意轩举办万寿。是年太后七十三岁。万寿之期,乃西历十一月三 日也。城内正街,装饰一新。宫内备一特别戏场,演戏五日。又有一特别礼节,为 前此万寿时所未有者,乃达赖喇嘛进见之礼也。达赖带领属员向太后叩祝。皇帝病 重,不能如预定之礼,在仪鸾殿叩祝,乃派一亲王代行。此礼乃最重大者,帝竟不 能亲到,可知帝病之重,不然,如此大典,但能勉强行之,决不派人代也。后于大 殿特赐达赖之宴,帝又不能亲到,于是帝病象更为明显。达赖跪于殿外以迎圣驾, 本非情愿,乃被迫而出此,及帝不到,则更怒矣。万寿日晨八钟,帝离瀛台至大殿, 形容消瘦,颜色枯槁,太后视而怜之,命太监扶之上轿。其后太后特下一谕,称达 赖之忠诚,命其速回藏中,宣布朝廷德意,恪遵国家命令云云。太后于下午同妃嫔、 福晋、太监等均改装穿古衣。太后扮观音,其余人则扮龙女、善男、童子等,游于 湖中。太后高兴已极,不幸至晚着凉,又吃乳酪、苹果等物过多,遂又病痢。此病 于夏间曾缠绵多日也。翌日仍理国事如常,批阅摺多件。 至十一月九号,太后、皇帝同御殿,召见军机、直隶提学使请训。太后言: “近来学生之思想,趋于革命者日多。”言下颇为伤感,命提学使务竭心力,以挽 此颓风。召见后,召医生四人入诊帝病。此四人乃外省举荐来京者。是晚帝旧病复 发甚重,自后帝遂未离寝宫。翌日,帝派人往太后宫请安。太后亦居宫内,未曾御 殿。御医报告太后、皇上之病,均非佳象,请另延高医以代其职。军机处特差一人 往陵寝请庆王速回,因庆王乃最重要之人也。庆王闻信,日夜兼程以行,十三号晨 八钟到京,立即入宫。见太后病势已转,精神舒快,惟帝病渐沉,终日迷睡,清醒 时甚少,有时心中明白。遂派皇后往禀,言恐不能长侍太后,请太后选一嗣子,不 可再缓。此等陈告之辞,果系出于帝之本心,抑有所授意?且究为帝所派否?则不 可知矣。庆王既到京,遂立即召见诸大臣于仪鸾殿。太后出御宝座,虽病体不支, 然太后强毅之性,勉自镇定,说话仍如往日,声音宏亮坚厉,其坚强不改常度,见 者皆惊。有人述当日会议全由太后一人主持,与议者,庆亲王、醇亲王、军机大臣 袁世凯、张之洞、鹿传霖、世续等。太后曰:“现在时候到了,须照皇帝即位时之 上谕,为同治皇帝立嗣。我的主意已定。但想跟你们商量,看你们意思同否?”庆 王等主张立溥伦,或恭王。言溥伦尤合,以其自道光皇帝长支传下也。醇王似亦同 意此议。其余诸人,则主张立醇王之子。太后闻诸人议后,发言曰:“以前我将荣 禄之女说与醇王为福晋,即定意所生长子立为嗣君,以为荣禄一生忠诚之报。荣禄 当庚子年,防护使馆,极力维持,国家不亡,实彼之力。故今年三月,又加殊恩与 荣禄之妻。今既立醇王之子,即封醇王为监国摄政王。此职较从前之议政王,名分 尤高也。”醇王闻太后之言,叩头辞谢,深恐不称其职。即时下两谕,一以醇亲王 载沣为监国摄政王,一谕命将醇王之子溥仪入宫抚养。又命庆王以此谕说与皇帝知 之。此时帝尚明白,闻庆王述太后旨后,言曰:“立一长君,岂不更好?但不必疑 惑,太后主意不错。”后又闻以醇王为监国摄政王,帝极喜悦。此时乃下午三句钟。 逾二钟,此幼主遂入宫,醇王送之。翌日七钟,御医言帝鼻煽动,胃中隆起,皆非 佳象。是晚帝知疾已不起,遂写其最后之遗诏,但含糊几不可读。此诏在皇后手中, 初甚秘密。时朝廷又降一谕,言帝病亟,着各省再寻良医,速遣入都。谕中详述帝 之病状,其语是否尽实,则不可知矣。人之见此谕者,皆不以为意,盖久已预待之 矣。下午三钟,太后至瀛台视帝疾。帝已昏迷不省,其后稍明,侍者为穿长寿礼服。 盖礼制,皇帝须服此以崩也。若崩后再穿,则以为不祥。帝不愿穿,至五钟,遂崩。 太后、皇后、妃嫔二人、太监数人在侧。太后未俟穿龙袍礼毕,即回宫,传谕降帝 遗诏,并颁新帝登基之诏。…… 太后此时神气安和,旁人见之,皆为惊讶。又以新帝之名下一谕,称述大行皇 帝之德并太后仁爱之恩。当此时,追忆光绪初年,因未为同治帝立嗣,吴可读曾以 尸谏。今新帝已继与同治帝为嗣,以践太后当时之谕旨,然苟不筹一兼顾之法,则 光绪帝又将如同治帝之无嗣,士大夫必又有起而争之者,或有人踵行吴可读之已事, 亦未可知。太后乃独出己见,创为兼祧之举,虽于前无征,然非此不足以两全,盖 因情以制礼者也。…… 西历十一月之十四号,太后终日料理大事,至晚乃获休息,虽极辛苦,而体气 反较佳。翌日,仍于六钟时起,召见军机与皇后、监国摄政王及其福晋即荣禄之女, 谈话多时,以新帝之名下一谕,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皇后为太后。其时尚筹划庆 祝尊号之礼制,并定监国授职之礼。至午时,太后方饭,忽然晕去,为时甚久。及 至醒时,皆谓因前数日感触劳乏,以致旧病复发,其根则由于夏间病痢太久,体气 大伤也。太后自知末日将至,遂急召光绪皇后、监国摄政王、军机大臣等齐集,降 下列之上谕,吩咐各事,从容清晰,仍如每日办理国事之状。 《慈禧及光绪宾天厄》 德宗致死之疑案 清德宗之非令终,当戊申十月,已有此传说,盖西后与帝一生相厄,而帝毕竟 先后一日而殂,天下无此巧事也。当时群疑满腹,而事无左证。其所以使众且疑且 信之繇,则以德宗卧病已久,而医者佥断其不起,事理所趋,一若德宗之死,势所 必至,西后之死,转出意外者。其实德宗正坐西后暴病,遂益趣其先死,此则纯为 累年之利害与恩怨,宫中府中,皆必须先死德宗也。当时后党之魁,内为隆裕,外 为项城,二者始终握大权,噤众口,故虽易代,亦无人为此孱主鸣冤。迨至民国十 年后,故宫易主,项城势力亦渐尽,私家笔记间出,宫女太监,亦能道之,事实始 渐露。王小航杂咏中,德宗遗事云:袁世凯入军机,每日与太后宫进奉赏赐,使命 往来,交错于道,崔玉贵更为小德张介绍于袁,小德张隆裕宫之太监首领也。三十 四年夏秋之交,太后病即笃,又令太医日以皇上脉案示中外,开方进药,上从来未 饮一口,已视为习惯之具文。(原注下均同:当日江侍御春霖向李侍御浚言曰: “皇上知防毒,彼辈无能为。”岂料彼辈之用意,不在于方药中置毒哉。)其前岁 肃王曾谓余曰:“我所编练之消防队,操演军械,无异正式军队,以救火为名,实 为遇有缓急保护皇上也。”至是余自保定来,题及前话,谓倘至探得太后病不能起 之日,王爷即可带消防队入南海子,拥护皇上入升正殿,召见大臣,谁敢不应。若 待太后已死,恐落后手矣。王曰:“不先见旨意,不能入宫,我朝规制,我等亲藩 较异姓大臣更加严厉,错走一步,便是死罪。”余曰:“太后未死,那得降旨。王 曰无法,余曰不冒险,恐不济事。”王曰:“天下事不是冒险可以成的,你冒险曾 冒到刑部监里去,中何用来。”余扼腕回保定,又百余日而大变酿成,清运实终矣。 (家必自毁,国必自伐,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又云:“隆裕自甲午以前,即 不礼皇上,虽年节亦无虚文,十五六年中皆然。上崩之数日前,隆裕奉太后命,以 侍疾来守寝宫,(是时崔玉贵反告假出宫,小德张之名尚微,人不注意也。)上既 崩,隆裕仍守床畔,直至春移乾清宫大殓后,始离去,赴太后宫,太后已不能语, 承嗣兼祧之事,问诸他人始知之。自上崩至奉移大殓,亲王大臣,以至介弟,无一 人揭视圣容者,群臣大礼,盖如是之肃也。吾闻南斋翰林谭君,及内伶教师田际云, 皆言前二日尚见皇上步游水滨,证以他友所闻,亦大概如是。昔穆宗之以疡崩也, 尚杀内监五人,此则元公负?$休休有容,粉饰太平,足光史册,虽有南董,无所用 其直矣。”小航此言,大致不谬,绎此似德宗之死,死于隆裕之手者。 《花随人圣庵摭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