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队伍 在第四次反“围剿”中,由于敌人紫迫不放,我军被动迎战,又进行了胡山寨 战斗、新集战斗,虽然给敌以很大杀伤,但终不能扭转大局,鄂东北、豫东南地区 最终为敌人控制。枣阳、新集战斗之后,回鄂豫皖的希望几乎彻底破灭,我军不得 已转向皖西。 自从陡坡山战斗之后,我就成了一名伤员,跟随医院行动。部队老是打不了翻 身仗,医院的困难可想而知。要药没药,要医缺医,轻伤拖成了重伤,重伤死了好 多。我的伤,子弹是从胳膊内侧钻进去的,从胳膊外侧穿出来。 由于缺药,卫生条件差,伤口已经感染,烂出臭味,疼得钻心。枣阳、新集一 仗下来,伤亡很大,硬是把少共国际团活活拆散了,补充到其他部队去,主力要继 续西进,走的路线全是白区。医院里伤员又增加了一大堆,根本没法带,只有动员 疏散,藏到老百姓家里养伤。 我记得是一个下午,有两个人到我住的老乡家里看我,问这问那,很关心。他 们没说主力要走,也没说要我做什么,就是让我好好养伤。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两 个银元宝。 他们一走,我就犯开了嘀咕。 这段时间仗打得不顺,卫立煌纵队、陈继承纵队紧紧咬住我军主力,皖西的徐 庭瑶也赶过来对我军夹击。这些情况我是知道的。我分析,主力肯定要走。而且, 不可能把伤员带走。主力要快速摆脱敌人纠缠,必须轻装,轻重伤员窝在一起谁也 走不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这里,我就警觉了。下午来的那两个同志,分明是代表组织向我告别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给我那两块银元宝就能说明问题。 一个下午,我坐卧不安。 我知道上级的难处,留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可不管怎么说,我也不甘心被丢 下。 我已经是红军了,而且入了党,当了连长,可以说,我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红 军了。现在不要我,让我到哪里去呢?这里全是白区,群众还不是很觉悟,把我们 留在老百姓家里,要药没药,凶多吉少。敌人来了只好束手就擒。再说就算安全地 养好伤,下一步又该往哪里去呢? 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黯神,想到最后,我抱定了一个主意,追上去,跟上部 队!虽然胳膊负了伤,但腿是好的,照样可以行军。 部队不是要轻装吗?那好,我什么也不要。 不是怕伤员拖累吗?那好,你们前面走,我后面走,你们该打照打,该跑照跑, 我能跟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什么时候走不动了,就地倒下,也算革命到头了。不管 怎么说,我就是不留下。 我的推测没错。太阳落山,天色暗下来之后,村子里有些动静。我从门缝往外 看,医院晾晒的绷带已经收了,骡马驮子都披挂就绪,一些红军战士正在挖土填行 军灶,还有些同志,把那些缴获的重火器拆散,能毁的毁,不能毁的埋掉。看这阵 势,主力马上就要离开。 那当儿,许多伤员根本就不知道,有的在睡觉,有的躺在门板上瞪着大眼看屋 顶。我心里想,对不起了,同志们,我没按组织的要求做,你们好好养伤吧,革命 胜利那一天咱们再见。 主力前脚刚走,我后脚就离开了村庄。 这一路,可真是心酸。 刚开始,不能跟紧了,怕让部队发现了撵回去。走了一段路程,估计不至于往 回撵了,就往前追。追上了也不敢走大路,大路给主力走,部队成建制有单位,不 能乱插,插进去了也要挨刮。只能走在一边,逢山过山,逢水涉水,有路没路,自 己想办法。到了部队宿营吃饭,我就藏在一边等,等同志们吃完了,我就跑去帮炊 事班收锅,顺便捞两口吃的。那时候生活差,同志们都吃不饱,能剩下多少呢?饥 一顿饱一顿,完全没保障。 到了河南境内,我的伤口严重化脓,散发出很强的臭味,但是不疼,烂得麻木 了。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便找到总部医院,医院的同志也很为难,但 最后还是说,既然追上来了,那就跟着一路走吧。他们给我洗了洗伤口,上了点药, 我这才觉得又回到家了,心里踏实了许多。 可是不久,情况又起了变化。 一九三二年十月下旬,红四方面军一路艰苦征战,从敌人的围迫堵截中杀开了 一条血路,沿西北方向往河南西部进发。沿途人烟稀少,荆棘丛生,田园荒芜,满 目苍凉。当地居民大多迁居外逃。部队找不到吃的。只能靠野菜野果充饥。 此时已是初冬季节,干部战士穿着单薄,衣衫褴褛,真是饥寒交迫。 十一月上旬,我们到达鄂、陕边界的漫川关地区,杨虎城的三个团已在这里布 下阵势挡住了去路。胡宗南的两个旅也由鄂西赶到漫川关东南一线,占据了有利地 形。敌人四十四师在漫川关东北的张家庄、马家湾一线构筑了工事,六十五师和五 十一师也尾追至漫川关以东大沟口。第四十二师则经漫川关以北的窑子向南压过来。 也就是说,我军一到漫川关,即陷入了重围。 敌人共动用五个师加三个团的兵力,企图将红军围歼于漫川关以东十余里长的 悬崖峡谷之中。 当时的情形是十分严峻的,围绕集中突围还是化整为零,徐向前总指挥和张国 焘又费了一番口舌,陈昌浩政委支持了徐总,这才避免了被敌“各个击破”的危险。 在徐向前和陈昌浩的指挥下,部队经一夜苦战,于天亮突出了包围圈,如果天 亮前还没突围出来,红四方面军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自从麻城围而不克之后,我军状况可以说一天不如一天,老被敌人东追西击, 走到哪里,就被围在哪里。红军疲于奔命,今天突围,明天突围,后天还是突围。 打一仗,减少一大批战斗成员;突围一次,丢下一大批伤员。 什么样的军队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大的方面讲, 当然是王明、张国焘“左”倾错误路线所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之所以这样被动, 主要是因为离开了根据地,没有人民支援,没有了情报,没有了地方武装的配合, 没有了担架,没有了物资保障。无后方作战,真是寸步难行,处处挨打。这也印证 了毛泽东同志关于人民战争的光辉思想,军队是鱼,人民是水,鱼离开水,只有死 路一条。 漫川关一仗,虽然突围出来了,可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增加了一大批伤 员。可是部队还要走,没有个家,就只好流动作战,不知道哪里能安住脚,在战斗 中寻找根据地。 部队一行动,伤员还是没法带,我又差点第二次被丢下了。 这一次,医院里把我们十个人安排在一个山沟小庙里,也是给钱,说是让我们 养伤。我是老伤员了,当然知道给钱是什么意思。 这一回,我干脆去找部队领导,向他们表态:我秦基伟当初参加红军,就是抱 定一个信念,要革命到底。什么叫革命到底?就是死了算。现在我还有口气,就不 算革命到底。眼下部队很困难,我也知道。但我伤的是手不是腿,可以跟部队走, 一不要担架,二不要牲口,绝不会成为负担。 领导见我说得很坚决,想了一下,同意了。 因为我伤的是右手,吃饭、解手都有些困难,组织上派了个小鬼跟着我,沿途 在生活上料理一下。记得这个小鬼有十四五岁,黑黑的,瘦瘦的,背了个洋瓷盆。 这上路上,我们吃饭用这个盆,喝水用这盆,洗脸洗脚也用这个盆。这个小鬼话不 多,可是心挺细,一路上帮了我大忙。但由于在一起时间短,到四川后就分手了, 所以没能记住他的名字。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从陕西到四川,这一路上我胳膊没换过药,干睁着大眼看着它一点点地烂下去, 硬是没一点办法。行军休息和宿营的时候,我解开绷带,任脓血往下淌,那个臭味, 连我自己都受不了。然后,还是用那条绷带,再把伤口捆结实。这样对付,焉有不 烂之理?我的右小臂烂了半边,如果不是到四川,中草药多,这条胳膊恐怕早没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