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惊人 富连成(原名喜连成)科班创办于二十世纪初,在克服了种种艰难困苦的情况 下,坚持办学达四十余年,培养了“喜”、“连”、“富”、“盛”、“世”、 “元”、“韵”、“庆”八科的京剧人才共九百余人,其中数十人成长为著名京剧 演员。富连成堪称中国京剧的人才库,是形成中国京剧事业近百年蓬勃发展的一个 重要的基地。富连成是个旧式科班,在其办学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有着一定的历史局 限性,如不大提倡艺术风格的多样化,比较忽视文化学习,还有实行“打戏”等。 然而,它积累了大量成功的办学经验,为京剧事业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则是主要 的。如它有一支事业心极强和忠于职守的管理者队伍,有一支强有力的行当齐全的 教师队伍,有一整套组织体系和办学规约,坚持教学与营业演出相结合的办学方法, 以及积累了数以百计的传统剧目和新编剧目等等,都是很宝贵的经验,是造就大批 京剧人才的保证。 对于一个京剧演员来说,曾经在富连成坐科学戏,成了一种光荣的资历,就和 今天的青年人以毕业于“北大”、“清华”等名牌大学为荣是很相象的。 在一九二七年的春天,大群由父亲裘桂仙带着来到了富连成科班。当时的科班 教育与今天的学校有所不同,并不是只有到了暑期才招收新生,而是随来随考,只 要考试通过就可入科学戏。裘桂仙虽是名演员,但他的子弟入科也同样要按照一定 的程序办理。大群的人科考试进行得很顺利,社长和几位教师简单地问了他几句话, 让他试唱了两个唱段,又踢了一趟腿,大家都感到相当满意,于是他入科学戏的事 就定下来了。裘桂仙又根据入科必须履行的手续,找了保人,签订了入科契约。契 约中写明:“志愿投于XXX 名下为徒,习学梨园生计,言明七年为满,凡于限期内 所得银钱,俱归社中收入,在科期间,一切食宿衣履均由科班负担,无故禁止回家, 亦不准中途退学,否则由保人承管。倘有天灾病疾,各由天命。”等语。 从此,大群就成了富连成科班的学生。这时富连成科班第五科“世”字辈的学 生已开始有人入科了。所招收的学生都在六岁到十岁之间。而大群今年已经十二岁 了,因他是内行子弟带艺入科,所以虽然超过了一般考生的年龄,也被允许入科, 而在排名上就随着入科较早年龄较大的“盛”字科来排了,故取名裘盛戎。裘盛戎 这个名字从此行于世,而他的本名裘振芳反倒不为人所知了。 裘盛戎入科不久,裘桂仙先生也应邀到富连成科班当义务教师,专教铜锤花脸 戏。这样,裘盛戎不仅向科班的老师们学功、学戏,还能继续得到父亲的直接教诲。 裘桂仙为什么要去富连成任教呢?原因是他认为科班所教的唱腔多是一些老腔老调, 虽然“通大路”,却不讲究,如果这样学下去,出科后还得重新加工,所以情愿自 己去科班教戏尽点义务,这样就能使儿子走一条近道了。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裘桂仙先生为了把儿子培养成材,真可谓心血用尽矣。后来,裘盛戎的弟弟也入富 连成学戏,取名裘世戎,也是学铜锤花脸,当然也是跟着裘桂仙学戏。 裘盛戎不愧将门虎子,当他一旦登上舞台就像一颗明珠那样在众人面前放出光 辉,立即给科班的老师们和台下的观众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原来,当时富连成科班 的学生每天都要到北京前门外的广和楼戏园演出。一般中午十二点即开戏,大约要 演八九出戏之多,到下午六点左右散戏。新生入科并不立即“上馆子”演戏,而裘 盛戎与一般新生不同,已有了相当的基础,所以入科不久就天天和同学们一起排队 步行上馆子了。根据当时的习惯,每天的戏码安排总是把一出武戏列为“大轴” (最后演的一出戏),而倒第二的“压轴”戏则总是安排老生戏或旦角戏。但是由 于裘盛戎初登舞台就显出了光彩,所以时间不长他就有了“叫座儿”力,出现了不 少观众专门为听他这出花脸戏而来的情况。这样科班的管事们就决定提高花脸戏的 地位,把裘盛戎主演的什么《探阴山》、《御果园》、《刺王僚》等戏放到中轴武 戏之后或压轴的位置上来演,裘盛戎的名气逐渐传扬开来,戏迷们纷纷奔走相告: “富连成的裘盛戎真不错呀!快听听去吧。就冲他这一出戏也值啊!”有一天,裘 盛戎上午照常练功学戏,饭后就跟着队伍上馆子了。他和同学们一样,头戴小帽, 身穿蓝布长衫,青布马褂,和大家在一起徘一路纵队,由老师带领鱼贯而行。这支 队伍走在大街上显得既规矩又有生气。裘盛戎和同学们从虎坊桥经珠市口、前门大 街,向广和楼进发。他一路上看着前门大街上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心里有说不出 的高兴。自己初出茅庐就得到观众的欢迎,真是幸运啊!今天的戏码是《刺王僚》, 是一出很有名的铜锤戏,自己一定要唱好,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科班的栽培和观众的 欢迎啊!虽然这时裘盛戎只有十二岁,但一种职业的责任感已在他的心中扎下了根。 到了剧场后,裘盛戎在前面的戏中扮演一个零碎角色,到了快上自己的正戏时就开 始勾脸扮戏。 这时虽然裘盛戎还很矮小,但当他穿上合体的黄色蟒袍、戴上插有雉鸡翎的盔 头、足蹬厚底靴,走出台帘时,全场观众立即感到眼前一亮,这个小姬僚的扮相显 得多么匀称啊,真是又大方又精神,脸谱勾得也很精细啊。他在念引子时,本来有 些喧闹的剧场内自然地静了下来,那高亢而洪润的童音立时灌满全场,许多观众不 住地点着头表示满意。当戏演到姬僚与姬光兄弟见面,姬僚向姬光解释他为什么如 此戒备森严时,裘盛戎沉着地叫板,念出了那句“兄有一言,御弟听了”的白口, 胡琴立即起〔西皮导板〕的过门,全场观众的情绪也跟着这胡琴奏出的激扬的旋律 而兴奋起来,紧张起来。这句导板“列国之中干戈厚”唱得饱满到位,令人觉得满 足,并更加聚精会神地听下去。裘盛戎把下面的〔西皮原板〕“弑君犹如宰鸡牛” 唱得节奏顿挫,十分俏皮,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接下去的“虽然是弟兄们情意有, 各人的心机各自谋”两句唱得字正味浓,跌荡多姿,再下面的〔原板〕转〔二六〕 转〔快板〕“……又只见鱼儿在那水上走,口吐着寒光照孤的双眸,冷气逼得孤是 难经受,孤大叫渔人快把船来收……”则唱得板槽扎实、节奏灵活、字眼清晰、一 气呵成,真是使戏迷们听得好像喝了一杯好酒那样,感到非常过瘾,直到唱出“御 弟与孤解根由”这全段的最后一句时,观众才不禁吐出一口气,轻松而热烈地又一 次鼓起掌来,好像是在用掌声为台上的这个小姬僚打了一个很高的分数。随着刺客 专诸的登场,剧场气氛活跃起来。这个小专诸唱得也很卖力,几段〔快板〕唱得流 畅而响亮。就在专诸向姬僚献上藏有利剑的鱼看时,裘盛戎唱出了这出戏的最强音 :“霎时一阵香风透”。他用翻高的唱腔唱“香风透”三字,使得他特有的醇厚的 音色之美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于是在观众更热烈的掌声中掀起了高潮,同时也就 在这高潮中姬僚被刺而死,圆满地结束了全剧。演出取得成功,使裘盛戎对自己的 信心进一步增强;自信的增强,又反过来促使他在台上的表演更加熟练。 裘盛戎在广和楼初登舞台一鸣惊人。从此他边学边演,《二进宫》、《锁五龙 》、《草桥关》、《白良关》、《捉放曹》、《飞虎山》、《断密涧》、《打龙袍 》、《七郎托兆》、《太师回朝》等戏则陆续与观众见面。时间不长,北京的观众 对这个二黄戏能唱乙字调这样高调门的、又能唱得字正腔圆的小铜锤,无不留下了 深刻的印象。裘盛戎入科不久就红了,成了富连成科班的骨干演员。 难能可贵的是,裘盛戎是个学而不厌的学生,他并不因自己有得天独厚的好嗓 子、能胜任重头唱工戏而自满,而是广泛学习,刻苦用功,向着能文能武、唱做兼 擅的方向严格要求自己。他不仅善演那些以唱工为主的铜锤戏,而且演起张飞、曹 操、李逵、窦尔敦、马武……等架子花脸应工的角色时,也演得有形有神,身段边 式好看,演起《骆马湖》的李佩、《取金陵》的赤福寿等武花脸角色来居然也能演 得生龙活虎,惟妙惟肖。 有一次富连成科班在广和楼演全部《红鬃烈马》,分派给裘盛戎的角色是魏虎。 魏虎是个架子花脸和丑(也称小花脸)两个行当的演员都能扮演的角色。裘盛戎本 工铜锤,那么他对演魏虎这类角色是否怵头呢?事实上,他不仅不怵头,反而有一 种可以在台上挥洒一番的快感,所以演起来也很生动。 魏虎在这出戏里是个卑劣的小人,也是个插科打诨活跃舞台气氛的人物,裘盛 戎对此把握得很准,所以他的魏虎一上台一改平时演铜锤花脸的那种肃穆的神情, 而活现出魏虎应有的神态。如有一场王允唱完〔导板〕拿着印出场,魏虎作为王允 的二女婿手持大刀保护着王允,两个人做出“望门”身段后,魏虎拿大刀对着王允 就来了个“削头”。王允问魏虎,“你这叫作什么?”魏虎答:“我这叫作保驾呀!” 王允又问:“文保的好?武保的好?”魏虎又答:“武保的好。”王允对魏虎道: “文保的好。”魏虎则反驳道:”俺偏说是武保!”裘盛戎演到这里用放大的音量 拉着长声念“武保”二字,同时双手一扎煞,一缩脖,使了个小化脸的神气,把魏 虎那种乖张而滑稽的特点表现得十分准确,这样演与这个介于净丑之间的人物的身 份也很符合。这些表演实际上并不都是教师教的,而是裘盛戎自己琢磨出来的。这 说明从裘盛戎在科里演魏虎这类配角时开始,他已懂得了京剧的程式化表演是具有 可塑性的,是可以根据人物的特点而有所创造的。在叶盛长先生九十年代出版的回 忆录《梨园一叶》中,也兴致勃勃地谈起了裘盛戎当年扮演魏虎的情景呢!他在书 中写道: 盛戎师兄幼时就有一条天赋的好嗓子,不仅天资聪颖,而且刻苦用功,坐科时 即已显露出众的才能。无论大活儿小活儿,他学会后不是照葫芦画瓢,而是根据自 己的领会有所发挥创造。例如有一次演《红鬃烈马》,老师派他演魏虎,他不仅按 所学的一丝不漏地演了下来,而且还加进了许多符合人物性格的小动作,把在场的 老师和同学们全给逗乐了。演配角如此,演主角就更有光彩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