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昂庄园的继承人 春天,万物复苏,道路两旁树叶和小花在微风中摇曳。晨雾像一层薄薄的青纱, 在葱绿如油的田野上随风飘荡。四轮大马车载着奥罗尔和祖母在回诺昂的家乡大路 上轻快地跑着。听着马脖子上鸾佩鸣响的金属撞击声,奥罗尔仿佛听到了一连串不 间断演奏的欢迎自己回家的迎宾曲。诺昂,这个她阔别了近三年的家乡就要出现在 眼前了。她心里充满了高兴和激动。 车到家门,佣人们将她们接下马车。奥罗尔看见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仿 佛立刻回到了儿时孩子们在一起欢笑打闹穿门而入的时候。家里的佣人都觉得以前 那个假小子似的小姑娘整个地在眼前变了一个模样:匀称的身材配着得体的连衣裙, 一头乌黑如墨似的秀发梳着巴黎最时髦的式样。大大的眼睛透着老主人的神韵,银 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他们觉得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再也不是那个淘气调皮鬼, 而是一个受过正规教育,见过世面,举止气度不凡,美丽漂亮的奥罗尔小姐了。 进到屋里,昔日的邻居们、伙伴们也闻讯过来。看着眼前这位漂亮的奥罗尔小 姐,他们都赞叹杜潘夫人这几年与孙女分离的孤单是值得的。他们还认为祖母为了 奥罗尔的幸福和前程,以她独特的方式做出牺牲真是崇高无比。奥罗尔也为祖母这 儿年的孤独,以及宁肯孤独自己,也不中断奥罗尔的教育的奉献精神而深深感动。 她觉得祖母是她最值得钦佩、最值得爱戴的人。 如此熟悉亲切的家乡气氛,使奥罗尔一连好几天都沉浸在回忆往昔愉快幸福生 活之中。不过,她也察觉出一些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她向人们问起小时候几位要好的伙伴为什么见不到的时候,大家告诉她,有的 为了谋生已外出打工了。还有几位以前非常要好的小伙伴,现在见面时竟怯生生地 畏缩不前。有的还在大人的催促下,低声卑怯地称她为奥罗尔小姐。奥罗尔觉得有 些悲伤,儿时的天真已是一去不复返了。往日和自己一块摸爬滚打的孩子现在懂得 了差别,这种“懂得”和“长大”如同一个看不见的恶魔,无情地吞没了属于他们 自己一生中不可多得的亲密无间和烂漫天真。奥罗尔不禁感叹道,如果成熟和理智 必然会使人拉开差距,她宁肯永远不要这种成熟和这种理智。她觉得孤独。 她的这种孤独感,在看见儿时的伙伴端着盘子以佣人的身分侍候自己用餐时, 就显得更加强烈。她觉得财富的一个最大罪恶,就是它把儿童时代的美好给完全地 扼杀了。 祖母的身体状况不好,常常躺在病榻上。但这位受过18 世纪理想主义思想教 育的人,在任何时候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不愿意在疾病的面前轻易低头。 奥罗尔常常坐在祖母的身边,和祖母一起讨论文学、哲学,谈论田园诗的风格 和伏尔泰的弱点。祖母很愿意和孙女讨论这些题目。以前年轻的时候,杜潘夫人经 常和杜潘先生讨论这些问题,这种讨论使人思想更敏锐、眼光更开阔,常常会因为 一种心得的产生而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体验。如今杜潘先生不在了,奥罗尔小 姐却接上来了。 看着孙女滔滔不绝地发表各种见解,听着孙女悦耳的声音,杜潘夫人为自己孙 女的羽翼日渐丰满而感到无比欣慰。她觉得,自己的余生中,没有什么比看见孙女 思想成熟更令她高兴的事了。她一生中看过很多的王公贵族子弟,虽然一时个个珠 光宝气,脑满肠肥,然而不出几年,就无不破落败家。 这种事情见多了。她深知要想生活幸福稳定,就要有财富,而知识、理性就是 最可靠的不动产。不让索菲把奥罗尔带走为的是这个,送她去修道院也为的是这个。 种子已经播下,还有什么比等待和收获更为高兴的事呢? 祖母也开始给孙女张罗婚事,但进展得不怎么顺利。一些门当户对的人家,一 听说奥罗尔妈妈的一些事情后,吓得退避三舍,不愿意跟这种女人的女儿来往。愿 意来往的人家,祖母又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奥罗尔自己在这方面还没有特别的要 求,加上祖母的身体经常犯病,提婚的事情也就放了下来。 忠诚的德夏特先生仍然是奥罗尔小姐和杜潘夫人的最好朋友。祖母病重时,德 夏特帮忙掌管着庄园里的一切,现在奥罗尔回来了,德夏特又开始教奥罗尔如何管 理家产。他认为,让她直接参与生活,会使她更快地成长起来。 德夏特喜欢打猎,常常骑着马在田野里奔驰。正好奥罗尔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依 波利特来看她,他现在已是一名骑兵。奥罗尔提出要学骑马,依波利特答应了。很 快,奥罗尔骑着马,男子汉似的身影不时地出现在宽阔广表的田野上和茂盛的森林 里。 德夏特还是村里的医生。在德夏特的诊室里,他让奥罗尔当他的助手。 在诊所里,奥罗尔熟悉了人体皮肤组织以及各种构造和器官,对病人的大呼大 叫习以为常。她再也不是那个一见血就脸色煞白,吓得大惊小怪的女孩子了。 德夏特有个年轻的朋友,叫斯特凡纳,是个外科解剖医生。奥罗尔通过德夏特 认识了他。德夏特曾是斯特凡纳的老师,德夏特请他的学生教奥罗尔外科方面的知 识。这样,奥罗尔从斯特凡纳那儿知道了一门新的学科。于是,奥罗尔就在自己的 卧室的钢琴旁边挂起一副人体骨骼标本,以确切了解人体各个部位的对应关系。 此时的奥罗尔对知识的渴求,尤如沙漠对水的不满足,她对一切自己感兴趣的 学科都视为琼浆加以吸吮。 并不是人人都能像奥罗尔那样对知识有渴求,即使有些人对某一专门技能有迫 切的需要,但也不会像奥罗尔那样用一种近似于追求浪漫主义色彩的方式进行。 邻里间一些传统的保守心理特别强的人看见这个看起来漂亮端庄,不是穿着男 服骑马打猎,就是摆弄那套瘆人恐惧的骷髅的姑娘,就觉得很不好理解。在他们看 来,一个大姑娘有这些行为,一定是在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着另外目的,否则她的 行为不会让人看不懂。那么奥罗尔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一些喜欢窥视别人隐秘 的人总是在奥罗尔的身后悄悄地跟踪着,他们总希望发现一些能让他们找到答案的 线索。然而,他们的每一次努力都失败了。 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看到的只是奥罗尔在宽阔的牧场上纵情地策马奔驰,看 到的只是奥罗尔跟年轻的外科医生摆弄人体骨骼标本、讨论人体生理结构的各种美 妙的进化分布。 窥秘的努力得不到满足,一些人就用其他的方法寻求补偿。于是,一些影射奥 罗尔道德举止不端的流言开始出现。 奥罗尔知道这些后,很生气。她不明白诺昂的乡下人为什么总是对自己不习惯 的东西没有一种宽容和理解的态度,而总是本能地抱有深深的敌意去拒绝、去抵御、 去诋毁。事实上,那些之于他们不了解、不熟悉的事物对他们的习惯生活并没有构 成任何威胁。 对于这种理解,奥罗尔还是像在奥古斯汀女子修道院一样,一有思想上的难点, 就找普雷莫神父寻求解答。以她在修道院里的经验,她觉得神父都是博学多识的人, 他们能给任何思想上陷入迷津的人指点出路。她自己就有这方面的亲身体验。所以, 她也准备找诺昂当地的神父释惑。 一次祈祷时,她向教堂的神父说出自己的困惑,满怀希望地期待着神父指点迷 津,不料,神父满脸严肃地回答说: “无风不起浪,如果不是你自己的行为不检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都这样认 为呢?还是从内心深处请求上帝的宽恕吧。”接着,神父把村里的各种流言几乎是 原封不动地又向奥罗尔重复了一遍,最后,还告诫奥罗尔不要受魔鬼的引诱,而损 坏了自己的名声。 奥罗尔听了这样的开导,差一点没气晕过去。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神父也是各 种各样的,尽管他们身上穿的都是一样的黑袍。从那以后,奥罗尔就再也没有去诺 昂的教堂了,她认为乡下教堂的神父的思想与目不识丁的汉子没有什么两样。 教堂不去了,找德夏特释惑也不可能,因为他现在非常忙,奥罗尔也不想给祖 母增加思想负担,那么谁能解答自己的思想苦闷呢?”对奥罗尔这样善于思考并一 定要找到答案的人来说,没有人给予思想指导,那是很难受的。 她只得写信给自己的精神导师、奥古斯汀女子修道院院长普雷莫神父,向他寻 求帮助。神父接到信后,及时地作了回信。在信中,神父建议她读一些伟大诗篇和 哲学著作。他说: “大诗人都从宗教中吸取过养料,哲学家也打不倒宗教。”神父的忠告,再一 次及时地点破了她的迷茫,使她看见了走出迷茫的光明。 按照神父的开导,奥罗尔找来了她所能找到的书,贪婪地读了起来。这时候, 众多的艺术家、诗人、思想家,都来到了奥罗尔的书房与她神交。夏多勃利昂、但 丁、维吉尔、莎士比亚、孟德斯鸠、卢梭、洛克、亚里斯多德、莱布尼茨、马布里、 孔迪亚克等人纷纷挟带着自己的学说,从尘土久埋的历史深处走来、从群贤毕至的 智慧殿堂里走来、从遥远的异国他邦走来,从清清冥冥的上苍天国中走来。他们汇 聚在奥罗尔的书桌上,一个一个单独地与她对话。 奥罗尔在这些伟人睿邃的思想中穿梭流连,一会儿聆听孟德斯鸠慷慨陈词地论 述公正、力量、正义对社会维护稳定,消除人间不平和愤恨的合理性;一会儿无比 惊叹夏多勃利昂对尊重情感、尊重思想、创造并享乐多彩人生的奇思妙想;一会儿 又赞叹亚里斯多德对悲剧崇高美的精辟分析和总结,又折服于莎士比亚将人间悲剧 中不可抗拒的宗教思想在小小舞台上表现得那样淋漓尽致。 奥罗尔忽然发现,大思想家的看法都是闪闪发光的宝石。有的相互弥补,一强 一弱,配在一起,刚柔协调,相得益彰;有的你强我强,针锋相对,麦芒针尖,互 不相让,无法调和。这些如火如炬般的思想,虽然千差万别,各不相同,然而一旦 他们碰在一起,即使是再黑暗的地方,也会金光四射,灿烂无比。 奥罗尔睁大着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些静静地与自己对坐的伟人。她觉得他们都 在微笑地看着自己。他们的目光是那样和蔼,他们的笑容是那样慈祥。 奥罗尔觉得世界如果没有他们,那该是怎样的一片混沌黑暗呀。她也不由得感 叹道:这些伟大的人,能从琐碎细微的凡人小事上跳出来,花如此多的精力和心血 去研究如此艰深的道理,这是要有一种崇高的理念和坚忍不拔的毅力才能完成的工 作。 如果他们沉湎于财富、如果他们对一切无动于衷、如果他们有意或无意压抑自 己的情感、如果他们为了暂时的荣辱而屈服于世俗贪欲的指责,那么,人类将会损 失一笔多么大的精神财富啊。奥罗尔感叹着、惊奇着、咀嚼着、吸吮着。 她经常晚上在照料好祖母休息后,从10 点钟才打开书本,直至凌晨3 点,东 方泛白。在伟大思想家的巨大宝藏前,她没有什么挖掘计划,掘到哪里算哪里。整 个学习是在自学状态中进行的,没有人给她安排进度,没有人给她释读讲解,一切 都靠她自己去领会,去感悟。有时候,她信奉夏多勃利昂的学说,有时候她又是莎 士比亚的拥护者。过了一段时间,她又会彻底否定先前看法的正确性。 在所有的思想交锋中,莱布尼茨是她最崇敬的一个思想家。因为她发现,这位 具有伟大科学贡献的数学家,这位始终把人立为本位,把人的活动做为精神活动的 主要客体对象开展研究的科学家也十分崇拜神的智慧。而这一点刚好与奥罗尔读完 所有大家的著作后在脑子里产生的既喜欢哲学家的深邃无可辩驳性,同时也有把上 帝看得比过去更加伟大的感觉完全一样。卢梭的作品《爱弥儿》也给奥罗尔留下了 深刻印象,因为她觉得卢梭的散文风格用词朴素清新,优美得像田园诗一样和谐平 静。卢梭的那种悲从中来,满腔热忱,热爱大自然,顺应自然规律,随爱情驱使, 任感情迸发的理论也完全暗合奥罗尔的个性:无拘无束,热情奔放,感情上来时如 喷发四溅的岩浆遇山化山,遇石化石;情爱潮涌心难平时则敢迎八面来风,尽情潇 洒,虽九死犹未悔。 莱布尼茨和卢梭,一个是高深莫测的思想家,一个是自己效仿的伙伴。 他们成了奥罗尔一生相随的精神导师。独立门户,自成体系的思想家除外,就 一般人而言,人们的思想知识体系不会是纯而又纯的某一学说或理论推导的翻版, 即使像奥罗尔这样后来成为不寻常的人也不例外。思想的庞杂对专门的思想家而言, 是一种负担。对许多普通的凡人而言,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这个道理很简单,只 要是思想财富,就是黑暗中帮助人们行走,不跌入深渊的拐杖。生活里各种各样的 陷阱数也数不清,善意的帮助比恶意或无知的封杀要好一千倍。 世界是多彩的,人们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它,这是人们的权利和天赋,否 则,人们就永远不能认识世界的丰富性和完整性,永远只会在自我狭隘封闭的眼界 中踽踽独行,可是独树一帜的思想家时刻都在完善自己的理论,时刻都在用这种雕 琢得日益完美的理论清除人们头脑中的杂质,他们总是幻想用自己的辛勤和威严迫 使凡人接受单一纯粹始终如一的信仰。 可以这样讲,那些自诩已将世界的一切变化都看得透彻,可以将人类的一切思 想尽数纳入彀中,或全踩在脚下的理论,其系统越完善、说服力越强大,对人的独 立思考能力的摧残也就越大。而作为普通人,或作为作家,或作为一个有独立思考 的人,要想避免被人愚弄,就得在自己思想武器库里多存一些武器。多一些武器可 以使他们更容易地发现身边的危险,帮助他们更快地逃离一些即将降临到头上的灾 难。 菜布尼茨严密的思考风格给奥罗尔在观察问题、分析问题上提供了榜样。的确, 她后来也经常是这么做的。而卢梭的绝对平等和博爱,崇尚顺应自然的思想却成了 她终身驾驭逻辑推论的行动指南。 奥罗尔逐渐地认识到,她所追求的真正幸福就是爱别人和牺牲自己。她把这种 认识看成是那稣的忠告。而卢梭的理论为她内心澎湃的激情和持续的宗教狂热提供 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养料。 读如此多的思想著作,做如此艰深的思考,这对一个刚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而言, 似乎过于沉重了。但奥罗尔没有把这些看成是生活的负担,她为自己能结识这么多 前时代和本时代的优秀人物,并与之对话,而感到充实和自豪。因为她觉得,这样 可以帮助她摆脱现实生活中难以摆脱的各种困惑和烦恼。 她觉得自己充实了,强大了。她常在窗前,跟随着先贤们隐去的身影,眺望天 边那无穷无边的远方。她觉得自己应做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或是英雄业绩,或 是舍己为人。她手边总有一个小本子,枕边也总有一叠稿纸,除了继续写一些抒情 诗外,她总是不放过思想上那一瞬间的火花,将它们记下来。她这样做的时候,并 没有其他的什么打算,仅仅只是一个习惯而已。 1821 年的冬天,气温极低,天气异常寒冷。祖母从12 月初病倒后,病情一 直在加重。奥罗尔整日整夜地呆在祖母身边,希望上帝让祖母的病体得到康复。一 天晚上,杜潘夫人从昏迷中醒来,看着坐在身边、满脸悲伤的孙女,她吃力地说: “奥……奥罗尔,我的好孙女,你……你……就要失……去……你最好的…… 朋友了。”说完这话后,杜潘夫人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此后,她再也没有说话 了。 这年圣诞节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奥罗尔的祖母,杜潘夫人合上了她那双充满理 性智慧光芒的眼睛,享年73 岁。 在祖母葬礼的头天晚上,德夏特神神秘秘地来到奥罗尔的房间,一脸严肃地问 奥罗尔是否去看一眼她爸爸的棺木。这是一个常人看来既恐怖又不可思议的建议, 然而奥罗尔一点也没有怀疑德夏特老师的正确性。她知道,他是一个与她家感情极 深的朋友。从爸爸小时候在巴黎生活的时候开始,德夏特就忠心耿耿地做家庭老师。 大革命中,就是他帮助祖母和爸爸从残酷地镇压贵族社会以及与贵族社会有关的一 切人的恐怖环境中逃出来。他是祖母忠实的仆人和帮手,也是爸爸和自己的最可爱 的老师和朋友。他的行为举止没有什么可以挑剔或怀疑的。 莫里斯去世时,奥罗尔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可是,当看到了一些爸 爸写给祖母、写给母亲的信后,她很为那字里行间闪烁着的追求自由、追求无拘无 束的思想而感到自豪;为爸爸敢于向世俗挑战,敢于蔑视一切的勇气而自豪;为爸 爸视金钱为粪土,奉理想为生命的人生观而由衷地赞叹。 她立志要将父亲敢想敢说敢做的精神继承下来。”德夏特说,明天就要安葬祖 母了,杜潘夫人生前曾说过,她百岁以后,将与自己心爱的儿子莫里斯长眠在一起。 下午工人们掘开了莫里斯的墓。他告诉奥罗尔,明日祖母和莫里斯一起埋葬后,奥 罗尔将再也看不到父亲莫里斯的完整躯体了。所以,今天下午工人们挖莫里斯的墓 坑的时候,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特意把莫里斯的棺木打开了。他要求奥罗尔与他 父亲最后一次告别。 奥罗尔听从了德夏特的建议,顺从地跟着他来到了墓地。 夜里,寒风瑟瑟,凄厉刺骨的北风不时地在旷野里带着呼啸声席地而过。 在月光的照亮下,奥罗尔看到父亲的墓地已挖开,明天,祖母就在这里安葬, 祖母将与她心爱的儿子莫里斯永远地躺在这里了。德夏特指着墓穴一边的莫里斯的 棺木,严肃地对奥罗尔说: “刚才我已来过一次,并打开了莫里斯的棺盖。他的躯体还很完整,只是头骨 与身体分开了。我捧起他的头骨,吻了它,觉得无比的轻松。他当年猝然而去,他 没有给我最后的一吻,现在我得到了。但是,我想,你是他生前最心爱的人。他在 你身上倾注的父爱你是记不起来的。明天,这里就要封上了,以后,谁也不会将它 们打开。你应该下去,亲吻这具圣骨。这将是对你父亲终生的纪念。要你的儿女们 记住你的父亲,他们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你给他立传,告诉他们。现在,你付出了你所欠下的孝心和爱。你父亲现在正 等着你,他正看着你啦!”奥罗尔完全信以为真。她进到墓穴,依照指点和示范, 按宗教仪式完成了这一虔诚的举动。随后,德夏特重新封上棺盖,两人离开墓穴。 寒风中,他们都有一种偿还了长期压在心底的一笔沉重的债务后的轻松。 事后,奥罗尔对德夏特的这一指点非常感谢。但同时,也对德夏特的认识发生 了一些变化。德夏特在奥罗尔心目中,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对鬼神宗教之类学说 是从来就不相信的,而且态度很鲜明。祖母是个有神论者,因此,他在教育奥罗尔 时,尽量不与祖母的信仰相冲突。一旦奥罗尔表示出与老师一样的对宗教怀疑的倾 向,德夏特总会严厉要求奥罗尔对宗教要坚信不移。德夏特奉行的原则是:自己除 了按杜潘夫人的要求,向学生教授自然科学、音乐、美术等课程外,不将自己的任 何政治思想、社会观点、宗教看法等方面的意识形态强行影响学生的判断。他做到 了这一点,这也是祖母为什么在意识形态与老师不一样,照样聘他为自己的儿子、 孙女做家庭老师的最重要的原因。可是在他亲爱的学生,亲爱的人的尸骨面前,他 是那么虔诚。 对亲爱的人的灵魂是那样的依恋、信奉,这种精神情感的缺陷急需补充,急需 补充的需要必然与理论中的哲学信仰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在内心世界所造成的痛苦 将是多么巨大,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啊。 奥罗尔从此以后对德夏特为自己一家所做的一切以及所表现出来的忠诚更加敬 佩,同时,也深深地感到,一个人在任何方面始终不一、坚贞不渝去实现自己的信 仰是一件多么困难、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理念上的信仰是崇高的,然而,它却会经 常与自己生活中肉体和精神的现实相抵触。能为理想献身就是一件令人觉得崇高、 敬佩的行为。 祖母葬礼结束后,奥罗尔走进祖母的卧室,关上门。接着,她像祖母生前那样, 点燃一炷香,把窗帘半开,往油灯里添满油,把火炉的火拨旺,最后,完全按照她 脑海里记着的祖母生前的习惯姿式,在宽大松软的椅子上微微地垂着双眼,慢慢地 躺了下来。 这时,她仿佛又回到往日和祖母在一起的温馨时光。祖母对自己生活上无微不 至的关怀,教育上精心培养,殚精竭虑般的安排,无一不显示出祖母对自己倾注的 无限的爱。这么一个慈祥的老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奥罗尔不相信时间,这个平 常丝毫不为人所注意,总是悄悄隐藏在芸芸众生忙忙碌碌的行为之后的,从不发出 任何声音的,既不高兴,也不悲哀,没有七情六欲,也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面杀手, 会给人造成这么难以忍受的痛苦。昨天,还握着自己的那双湿热软绵的手,今日就 冰冷地永远僵硬了。昨天还是慈祥、和蔼的祖母,今日就毫无声息地永远长眠在清 冷无声的地下,长眠在天国里。 祖母已去,这里再也不会有她这样的人给自己以规劝了。她老人家永远只能在 天国里俯视自己的孙女,永远只能在天国里保佑自己的孙女消灾避难。奥罗尔用眼 角的余光扫视着四周,屋子里还是老样子,静悄悄的。祖母生前用过的各种器皿, 仍按原样摆放在老地方。这些擦得光洁锃亮的器具,一件一件仍像忠实的卫兵一动 不动地守在原地,好像时刻等候着主人的差遣调用。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奥罗尔这 时才不由得切肤地感受到了德夏特先生常常说过的一句话的含义:生命是短暂的, 自然却永恒。 杜潘夫人在世时,不仅在巴黎有自己的公馆,在诺昂有自己的城堡,而且还有 一定数量的可收年租的田产。这一切,按照祖母的安排,现在已全部留给了奥罗尔。 奥罗尔是祖母唯一合法继承人,这没有任何争议。 索菲在婆婆死后,也按自己所说的那样,来到诺昂。这回,姨妈吕西也一同到 来。对索菲而言,这次,没有严厉的对手,没有一见到就使她产生反抗心理的人存 在,她放心大胆地对婆婆进行攻击谩骂起来。奥罗尔不能接受母亲的这种态度,也 不能容忍母亲对祖母这种刻毒的报复行为。但基督的圣法和宽恕,迫使奥罗尔以镇 静和尊敬的方式表示她自己的态度。 按照通常的习惯,在所有人在场的情况下,人们打开了祖母的遗嘱。遗嘱上除 了写下了奥罗尔将继承一切财产的内容外,这位生前对教育十分重视,对环境给人 思想行为施以决定性影响的理论持坚定不移态度的杜潘夫人,还特别指定未成年的 奥罗尔的监护人是一位有教养、有知识的邻居,而不是索菲。 索菲对此大为光火。她发火的原因不是因为遗嘱中自己没有财产继承权的内容, 而是因为自己在遗嘱中没有得到奥罗尔的监护权。她知道,婆婆的这种安排是对自 己言行修养、道德观念、行为准则以及生活能力的最后一次评价和无需讨论的最后 一次否定性裁决。 看完遗嘱后,众人中唯一有激烈反应的只有索菲的大吵大闹。她一定要从邻居 那里夺走监护权。邻居们早就听说索菲的强悍性格,今日的领教则使她们明白了和 蔼慈善了一生的杜潘夫人为什么会在生后对自己钟爱的孙女做如此的安排。同时邻 居也明白了杜潘夫人的这种安排表明了杜潘夫人对索菲今后照看奥罗尔的不信任。 在索菲的撒泼面前,邻居没有坚持要求拥有这个权利。最后索菲把奥罗尔带走了, 邻居也就没有再管奥罗尔的事情了。这都是后话。 看见自己亲生母亲如此粗俗鲁莽,奥罗尔心中十分难过。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缺 乏教育,无知无识的自然状态下的缺陷性格会使一个人永远得不到健全发展,而最 终只会给自己、给他人、给社会带来无尽的烦恼和痛苦的道理。 此后的奥罗尔更加仇恨贫穷,痛恨愚昧。她渴望所有人都能摆脱穷苦在心理上 造成的创伤。她希望建立一个理想的社会帮助人们实现这一愿望,以过上幸福的生 活,最终形成正常人的心理和精神。 在这次遗嘱事件中,奥罗尔尽管对索菲性格中的嫉妒、狭隘、偏激、极端、粗 鲁、歇斯底里有了更清楚的认识,但她觉得妈妈还是自己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至 亲的亲人,还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全身心爱护自己的人。无论奥罗尔自 己从祖母身上秉承下来的文化内容,还是奥罗尔自己心目中形成的关于伦理方面的 理论,都使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对索菲生气。 祖母去世后,奥罗尔认为自己今后的去处,要么就是重返奥古斯汀女子修道院, 要么就继续留在诺昂。别的地方,她都不愿意去。索菲对此大惑不解。她不明白眼 前的这位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也会有婆婆那样的令人难以理解的奇怪想法。她不同 意奥罗尔的意见,索菲坚持要带奥罗尔返回巴黎,要求奥罗尔和自己住在一起。奥 罗尔不敢违抗母命,答应和索菲回到巴黎。这样,诺昂庄园的事,就全部委托给德 夏特管理了。 回到巴黎,奥罗尔与母亲住在一块,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经历长期分别后, 母女重新生活在一起,骨肉至亲的血脉浓情又一次温暖着奥罗尔母女的心。然而, 这种浓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两人间就出现了一些不愉快。这也难怪,如果 奥罗尔这时仍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天真小姑娘,如果奥罗尔这时并没有看过什么 书,并没有从事过艰苦的思想探索,并没有形成自己的思想,那么,也许她们之间 不会有什么隔阂,不会有什么分歧,一切也会如从前那样其乐融融,相安无事。 可是,此刻的奥罗尔已不是当初只会被围在小木椅子中,只会自己随口编一些 谁也听不懂的故事的小姑娘了。她是一个有着自己思想,喜欢独立思考,并能提出 自己看法的少女。她是一个在理性上已显示出远远超出同龄人所能达到境界的,只 会在极少数天才身上才会出现某种特征的那种人。 人世间的情况就是这样:两个分开时间太长的人重新聚在一起,各自生活经历、 教育水平、生活方式,以至于爱好兴趣、道德标准等方面完全不同,仅凭骨肉相依 的一时情感而维持在一起的幸福是不可能持久的。 很快,索菲缺知少识而又自以为是的毛病又一次开始显示出来。开始,索菲对 奥罗尔的一些看法、观点还能容忍,只是仅仅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同意见而已。渐渐 地,索菲越来越觉得奥罗尔身上的这些不着边际的奇谈怪论,一些自己看得不顺眼 的行为做派,似乎都伴随着一个自己十分熟悉而又十分讨厌的影子。她很明白,这 个影子,就是那个已步入天堂的杜潘夫人,就是那个老不死的德夏特老头。索菲不 允许在自己的领地上出现自己不愿意看见的人的身影,更不允许这些人在这里对自 己的女儿施以影响。 索菲以自己的有限知识,只能得出一个自己看起来很有道理而实际上只能是非 常愚蠢的推理:奥罗尔的精神世界,自己不占领,那些影子就必然去占领。很快, 索菲就开始了对奥罗尔的思想领域进行占领与反占领的斗争。 索菲的方法很简单,她只要觉得奥罗尔的某种观点或看法与那些影子有关,她 就一律反对,而且,决不允许奥罗尔有任何申辩。世界上的专制有两种:一种是智 者对愚者,这可以帮助智者提高统治效率,保持双方关系长期稳定;另一种是愚者 对智者,它可以借助某种威信贯彻愚者的意志,双方的关系也能保持暂时的稳定。 索菲就是属于后一种。 索菲开始只是指责女儿的不同观点是胡言乱语,鬼迷心窍等等,随后,对奥罗 尔的种种行为,诸如,奥罗尔长时间阅读,长时间思考,以及写写画画,她也表示 出极大的反感,进而愤怒。 奥罗尔无法跟母亲讲道理,无法跟母亲进行思想交流。看着母亲有时候毫无道 理的发火,她心里难受极了。她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自造的永远出不去的怪圈:索 菲不讲道理,对自己实行专制。自己不能忍受,但也不能与之顶撞。因为顶撞既会 增加更大的专制,而且顶撞也不符合基督教的忍受博爱教育。她只能默默不言,不 做任何表示。索菲认为女儿是用沉默在表示反抗,因而专制得更加厉害。苦闷之极, 奥罗尔常常暗自流泪不已。这个不久前还在诺昂家里的窗前想要成为生活中的强人, 自以为充满智慧、身体强壮的少女,此时,却仿佛跌入了一个黑乎乎的万丈深渊。 生活给她上了一堂生动而深刻的课,使她得到了教训:失去自由的孩子如同奴 隶一样。 平庸而压抑的生活,忧郁苦闷的精神状态使奥罗尔的健康状况日益变坏。不知 从什么时候开始,奥罗尔觉得胃部不适,起先是不断的痉挛,接着,吃什么吐什么。 索菲开始还不怎么在意,可是奥罗尔长时间这样,索菲就有些紧张了。她不知道是 什么原因使女儿如此痛苦,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女儿的痛苦。此时,奥罗 尔倒是坦然了。她对自己这种生活状况感到气愤,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样吐下去倒好, 饿死了,也就不会受索菲的精神折磨了。 就在奥罗尔精神和肉体正在承爱着巨大折磨的时候,她的生活出现了转机。奥 罗尔的父亲莫里斯上尉的生前战友杜普来西先生得知昔日战友的妻女正在巴黎居住 时,他向故友的妻小发出了热情的邀请,邀请她们到他乡下的别墅里小住一段时间。 这一邀请,把奥罗尔从下坠的深渊里拉了上来。父亲莫里斯在冥冥天国里再次保佑 了女儿。 杜普来西先生曾经和莫里斯是一个部队里的战友,他们曾一起蹲过战壕,一起 上过火线。战场上炮火连天的硝烟铸就了他们的生死友谊。莫里斯的猝别,曾使杜 普来西先生万分悲痛。他曾发誓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战友的妻小。后来杜普来西先 生退役,接着就是成家生子。再后来,他用自己的钱在巴黎近郊买下一幢别墅,自 己的全家就一直住在那儿。 杜普来西夫妇一看见奥罗尔,就喜欢上了奥罗尔。尤其是杜普来西先生,第一 眼看见奥罗尔,就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从奥罗尔的一举一动的身影上看到了昔日战 友的影子。岁月的时光虽然可以将他两鬓染成雪白,却一点也不能消蚀莫里斯在他 心头长久保存的鲜活脸庞。他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与莫里斯生死与共的 情景之中。他为自己能亲眼见到亡友的女儿而高兴万分。 奥罗尔也觉得奇怪,自己一出巴黎,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杜普来西先生的几 个孩子和奥罗尔相处得很好。他们一块跑进跑出,欢天喜地,爽朗轻脆的笑声一串 串地抛向空中。看见孩子们愉快在一起的情景,杜普来西夫妇觉得奥罗尔完全成了 自己的孩子。 一天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杜普来西夫妇向索菲提出让奥罗尔在 这里多住几日的要求,索菲答应了。索菲在这里只住了一日,就返回巴黎。奥罗尔 知道父亲的战友是真心要留自己在这儿住,他们希望从她身上重温过去友谊的时光。 不仅如此,他们的孩子也愿意和她呆在一起,这使奥罗尔感到格外的开心,也愿意 在这里多呆几天。 奥罗尔的生活中不可一日无花、一日无阳光。杜普来西的家在乡村,虽然这与 诺昂如诗如画般的景色不一样,但也是牛羊遍地、树木葱郁、花草满目、莺啼可闻, 尤其是斜阳西下的炊烟里,放牧人赶着成群的牛羊回村的乡村风光,常常使奥罗尔 站在窗前流连忘返。 原来说只住一周,可是社普来西夫妇舍不得奥罗尔回去。索菲对此也没有意见, 这样奥罗尔在那儿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奥罗尔从杜普来西夫妇相亲 相爱的关系看到了婚姻的好处。后来,索菲也常带着奥罗尔来丈夫战友的家。不过 索菲觉得,只要一返回巴黎,奥罗尔就陷入一种不可自拔的消沉情绪中,而一离开 巴黎,去杜普来西夫妇的家,奥罗尔就立刻欢天喜地。索菲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知道奥罗尔特别愿意去那儿。 作为一个漂亮聪明的大姑娘,奥罗尔在那儿,也开始接触到了一些男人,在这 些人中,其中就有后来成为她丈夫的卡西米。 少女第一次单独与成年男子交往,心中总会不时地涌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激动。 奥罗尔生性好动,然而,由于涉世不深,以及从小没有母亲在这方面的指点, 因而,在男女交往方面有些稀里糊涂。在杜普来西夫妇那里居住的时候,她天真爽 朗的性格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她和杜普来西夫妇的孩子们一块和村子里的大姑娘小 伙子们玩、聊天。这时候她这方面的稀里糊涂就开始给她带来了一些说不明白的麻 烦。 她不善于把握与人交往的分寸,有时,甚至分不清朋友、情人、友谊、友爱之 间,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语言表示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因为常常有一些男人从她 的轻佻、快乐、好像还带有某种探询和期望的眼神中体会出一种暗示,一种鼓励向 她进攻的暗示。而实际上,奥罗尔并没有这种想法。因此,她常常为一些男人接连 不断地向她表示一些莫名其妙,无比肉麻的想法和要求感到烦恼。她开始觉得一个 没有男人保护的女人单独在社会上安安静静地生活是很困难的。 奥罗尔对婚姻开始有了现实的要求。 一天,一个身体结实、风度翩翩的青年军官进入了她的生活领域,他就是帝国 著名男爵杜德望上校的私生子卡西米。卡西米虽然是私生子,但他有合法身份,因 而从未受到过歧视。他父亲很富有,卡西米的生活也富足。经过交往,奥罗尔对卡 西米产生了好感。奥罗尔觉得他是一个善良、诚实、无私的男人,不贪钱财。他们 在一起时,他常常告诉她一些如何对待别人骚扰的办法,也讲一些趣闻。奥罗尔觉 得卡西米这些点子很新鲜,也很有趣。和卡西米的交往,使奥罗尔觉得自己仿佛有 一个和蔼的兄长在关心自己。 奥罗尔一直生活在一个家庭气氛不很和睦的环境里,从来没有和一个年龄与自 己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如此亲近地接触过,也从未有过一个青年男人对她表现出如此 专一的关怀。奥罗尔强烈地感觉到了这是一种心甘情愿、毫无占有、唯有给予的关 怀和爱护。奥罗尔一人独处时,常为自己体会到的这种奇妙感觉而不由得激动得颤 抖起来。 他们在一起时,无所不谈,一谈就是好几小时。 过了一段时间,卡西米向她提出求婚。听到卡西米火热的话语,望着他灼热烫 人的真诚目光,她的内心激动得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不仅为这个要求中丝毫没有 染上希冀她财产的色彩而高兴,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小伙子将来继承的财产 要比她的多得多,而且,她也渴望他主动向她表示爱情,而不是像别人那样通过父 母正式提出或左绕右绕地托人表达。 像所有天真纯洁的少女一样,奥罗尔把自己心驰神往的婚姻看成是一种即将降 临的巨大幸福。她甚至虚拟了一个日子,并扳着指头数着这一天的到来,虔诚地准 备感受那快乐的一瞬间的时刻。每当她一个人在没人的时候扳着指头默数日子的时 候,少女这时特有的一种以前根本不曾有过的春潮就在胸中阵阵涌起。 索菲得知这一事后,也很高兴。为了显示自己在这方面有至高无上的决定权力, 她对女儿说: “你喜欢上卡西米,我不反对。但最终你与他能否结婚,还取决于我的决定。 只有我喜欢上的女婿,他才能与你结婚。否则,没门。”索菲在奥罗尔眼里又一次 表现了她特有的那种粗暴、蛮横、专制、多疑、狭隘、自私的性格。但即使这样, 奥罗尔也和以前一样,不敢有任何违抗母命的表示。 索菲多疑,常常是一听到什么风声,就马上联想到许许多多的事情,而且总是 把事情往坏处想。随后,自己就马上认为这些本来还只是她个人的猜测、推断的设 想就是一种事实,自我惊恐得不得了。在奥罗尔的这桩婚事上,索菲的这种多疑性 格把卡西米折腾得够呛。 也不知道索菲是从哪里得到的传言还是自己的猜疑,她一会儿说有人告诉她, 卡西米是个骗子,家里无任何财产可继承,于是,她百般指责卡西米欺骗她们母女, 一会说卡西米已经结过婚了,并且还有了孩子。就是索菲带着奥罗尔已经住在杜德 望上校的家里时,索菲也会因为某一件事引起了她对卡西米的怀疑而带上奥罗尔就 走。 经过卡西米和其他人的努力,所有一切证据都能表明,索菲的所有指责和怀疑 都是没有根据的,是臆断的。事后,索菲自己也承认,那些怀疑都只是她自己瞬间 的一种臆想。由于索菲的这些人为的障碍,使得这桩婚事几起几落。然而最终,在 1822 年9 月10 日,奥罗尔与卡西米·杜德望举行了婚礼,结为夫妇。奥罗尔此 时根据习俗,依丈夫的姓名,改称为杜德望夫人。 根据事先达成的协议,婚后,这对新人将居住在诺昂庄园里。 诺昂,张开了双臂,热烈地欢迎着这对新婚夫妇的到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