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蒂安娜 1831 年12 月《粉与白》出版了,它受到了公众的好评和欢迎,得到了畅销。 于勒·桑多的名字随着小说的畅销而越来越响了。在此期间,奥罗尔自己单独写的 一本小说也快结尾。1832 年的春天,这本独自完成的长篇小说写完,它就是《安 蒂安娜》。奥罗尔回到巴黎,重逢小于勒时,她不仅带来了《安蒂安娜》的全部手 稿,而且也带来了女儿索朗热。 把女儿带到假夫妻中生活,这是否合适,很多熟悉的朋友都在问这个问题。奥 罗尔总有她过人大胆的见识,她认为女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把她放在一起,又有 什么关系呢?其实,她的这种做法是非常有害的。事实上,这种做法的后果就导致 了日后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索朗热长大成人后,并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健康正 确的道德观念,而始终在此问题上与母亲为敌。 道理很简单,如果小于勒能成为索朗热的父亲的话,她也许能得到完全的父爱, 并对健康的道德观念有亲身感触体验。 然而,结果不是这样,小千勒最终没有成为她的父亲,其后继者也投有完全承 担好这一角色。她幼小眼睛里看到母亲身边是一个个性格不同,秉性行为各异的男 人,她没有一个稳固指向的道德参照目标。这种状况就决定了日后索朗热必然在自 己残缺道德观念上与母亲的全面要求发生尖锐冲突。这些是此刻正在欲火中煎烤着 的奥罗尔所想不到的事。 《安蒂安娜》带回巴黎后,小于勒立即读完了全部手稿,他赞叹不已,也感到 了惭愧。小说写得太好了,相比之下,自己的水平比奥罗尔差远了,由于有些自愧 心理,加上他确实也没有参与这部小说的写作,因此,他不愿意在这本书上署自己 的名字。那么,这本小说署谁的名字呢?奥罗尔有些为难了。 当初和小于勒说好了的,他们俩人一块写作,或者各写各的,或者写完后互相 改,发表时一律用“于勒·桑多”的笔名。现在小于勒不愿意署这个名,奥罗尔以 前也没有用过别的名字,现在用什么名呢?署杜德望?这不可能,因为前一个月, 她在巴黎碰上她的那位富足的婆婆,当婆婆得知奥罗尔与卡西米分居,并自己靠写 小说在巴黎谋生时,惊讶个不行。婆婆的第一个反应是,不要把杜德望几个字印在 纸上或书的封面上。奥罗尔当时答应了这个要求。署杜潘夫人?也不行,母亲对婆 婆的不满至今也未消除。奥罗尔一时真不知道署什么名字才好。 小说直到快付印时,拉杜什才找了一个折衷办法,那就是保留一个“桑”字, 因为这是她在创作起步时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情侣的姓氏中的一个字,再加上“乔治” 两个字。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响亮干脆,很对她的口味。两个字母合在一块,那 就是后来震惊巴黎的“乔治·桑”。她满意了,就用这个名字吧!奥罗尔一口就答 应了署上这个很合她的意思的笔名。奥罗尔觉得这个名字是自己获得新生的一个见 证人,让它永远伴随着自己走向光辉的未来吧。 为了再一次显示她立志成为男人的志向,从那一天起,她把所有描写自己的形 容词全都换成阳性的,以示自己成为男性、成为强者的决心。法语属于拉丁语系, 分阴阳性。女性在涉及介绍自己简历、工作、生活等各方面的事,如果用到形容词, 则一律用阴性表示。反之,男性涉及上述内容,则一律用阳性表示。任何一个未曾 谋面的人,只要一看文字介绍自己的内容,也就可知道作者的男女性别。奥罗尔在 表达方式上选择男性方式无非是要向世人宣布她的主义、她的见解、她的志向、她 的决心。 1832 年5 月底,出版商把小说的第一本样书迭到了奥罗尔的住所。看见美观 大方的书皮上印着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乔治·桑”几个字,她激动不已,不断地 用手抚摸着,用嘴亲吻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的,她自己也许没有想到,正是 这本小说的出现,法国文坛上又升起了一颗璀璨耀眼、光芒四射的新星。 《安蒂安娜》是奥罗尔第一本独立创作完成的长篇小说。小说反映了她心中长 期郁积而不得抒发的一些思想:妇女在资产阶级家庭中受奴役的地位问题该如何解 决,妇女应该有权利不受金钱和等级利益的左右而听从她自己真正的感情选择等等。 奥罗尔从自己亲身经历中得出结论:妇女要想获得真正的社会解放,就应该抗议任 何形式的专制。 《安蒂安娜》形象地表达了这一思想。小说的女主人公安蒂安娜是一个出身富 有家庭、美貌而刚强的妇女,她和丈夫戴尔马没有真正的爱情,她决心和他脱离, 因为戴尔马是一个胸襟狭隘,作风专制、行为粗鲁的人。他感兴趣的首先是他从田 产和磨坊所得的收入。安蒂安娜爱上了雷蒙·雷蒙是一个以自由主义者自居,自高 自大和毫无原则的空谈家。这是奥罗尔用现实主义笔法所刻划的具有典型意义的人 物形象之一。雷蒙害怕损坏自己在社会上的名誉,毫不迟疑地和安蒂安娜断绝了关 系。奥罗尔的浪漫主义理想体现在小说的正面人物安蒂安娜和拉尔夫身上。拉尔夫 喜欢悄悄地做善事:他用钱把黑奴赎买出来,使他们成为自由的人。最后真正的有 情人拉尔夫和安蒂安娜结成了眷属。他们隐入深山,过着远离都市文明,接近大自 然的宗法社会的生活。 小说是出版了,但社会舆论、文学批评家、读者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心中没有底。她知道在这个金钱交易的社会里,读者是自己的上帝,有人买 出版商才肯出。出版商对这本书的前途也没有数。他们出版某一本书、不出版某一 本书也就是做生意。他们等的是利润,而不是白做好事。奥罗尔心里也知道,现在 自己还叫奥罗尔,还不能叫乔治·桑。只有巴黎的读者接受了《安蒂安娜》,她才 能称为乔治·桑。 那么,怎样才能引起读者对这本书的注意呢?这只有评论家,只有靠他们手中 的笔来宣判了。她到巴黎已快一年,耳闻目睹了多少才华横溢的人的作品被他们封 杀得名声扫地,被扔在书店的角落里落满灰尘的事例。自己这部作品的命运又是如 何呢?她焦急地等待着。 就在小说的样书送来的第二天,评论家拉杜什来到了她的住处。他那胖胖的身 子费了好大劲才从窄窄的楼梯上气喘嘘嘘地挤了进来。他还在办报,也写小说、评 论。他的书评在巴黎影响力不小。奥罗尔很尊敬他,也很感谢他,因为是他给奥罗 尔在巴黎找到了第一份稳定的工作。目前,她还在他的报社里做编辑。拉杜什已是 一个50 多岁的老头了,体态肥胖,动作迟缓,当他气喘不己、噗哧噗哧地站在屋 里出大气时,奥罗尔热情地给他端椅子,送茶水。拉杜什看见桌上放着出版商送来 的样书,随手翻了几页,皱着眉头说: “你怎么摹仿巴尔扎克的那一套?”说着,他指出几处描写和议论,同时,还 不停地投以蔑视的神态。奥罗尔心头掠过一丝惶惑不安。要是被他贬得一文不值, 那可就惨了。拉杜什走后,奥罗尔心里就像揣了一个小兔子似的,扑腾扑腾地跳个 不停。她很紧张,一宿也没睡安稳。 第二天一清早,有人敲门。奥罗尔打开门,一个送信人将一封信交给了她。是 拉杜什派人送来的。奥罗尔赶快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孩子,昨晚我读了一夜,看完了你的大作。我向你赔礼道歉。 你的才华己远胜于我,请不要在意昨天我说的那些不客气的话,也请你不要在 意六个月来我对你所说过的所有不客气的话。小说写得好,孩子,我对你十分满意。” 一阵狂喜的热浪掠过心头,她情不自禁地挥舞着双手在阁楼里又蹦又跳起来,她大 声喊道:“行了,行了,行了!”她知道得到这位眼光甚为苛刻挑剔的文艺理论批 评家的赞扬是很不容易的,还有什么比这肯定的评论更使人高兴的事呢?果然,没 过几天,巴黎各大报纸都以显著的位置发表了一些著名作家、评论家的看法。巴尔 扎克赞扬小说中对虚伪现实的批判。同时,对小说中起伏跌宕的情节,催人泪下的 悲剧性场面的描写,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巴尔扎克当时已是很有成就的作家,他 的评价和拉杜什一样有很强的影响力。 另一个文艺理论批评家普朗什也亲自撰文评论。这个普朗什,巴黎的作家都很 惧怕,连雨果、巴尔扎克这样的人都惧他三分。他的眼光极为苛刻,他在《两世界 杂志》主持文艺专栏评论。他在文章中热情地称赞小说中作者对女性追求幸福的心 理和行为做了前所未有的大胆描写,读起来令人心悸,同时也赞扬小说感情强烈, 有难以比拟的感染力。 面对滚滚而来的好评,巴黎的读者为之雀跃。他们也被小说中追求绝对感情享 受的女人与一贯自负、好色而缺知少识,虽无坏心眼,却薄情男人之间的冲突深深 地吸引了。人们一时间,以互相谈论女主人公安蒂安娜的命运为时髦。 普朗什还亲自代表《两世界杂志》新任主编比洛兹来阁楼里看望奥罗尔,并建 议奥罗尔参加杂志社的工作,具体的任务是:以“乔治·桑”的名字,每周给杂志 写32 页稿纸的作品。当时,巴黎读者都是从报纸或杂志上读连载的长篇小说。精 明的商人也抓住这一点,在报刊上登载一些可读性很强的长篇小说,借以拉住读者, 扩大自己报刊的发行量。 比洛兹看到巴黎的读者已经很喜欢乔治·桑这个名字了,于是请奥罗尔为杂志 写连载小说。报酬是一年4000 法郎,奥罗尔同意了这个要求。从此,她与《两世 界杂志》开始了长达10 年的合作。与此同时,《安蒂安娜》的出版商又找上门来 约稿,因为他们曾听奥罗尔说过另一部小说《华朗丁》的事,他们要求继续出版这 部还未写成的小说。奥罗尔答应了,出版商当即向她预支了1500 法郎的稿费。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奥罗尔仿佛觉得自己只是一觉醒来,眼前的一切都彻 底地翻了个个。昨天自己还在为生活操心,一法郎一法郎地掰着花,买了这个就买 不了那个,精打细算,而今天,自己出名了,大把大把的法郎自己送上门来。再也 不必像以前那样饿着肚子在寒风中四处为生存而找活路了。她可以静下心来,安安 静静,不受任何干扰地任文思滚滚而流,任脑海中的人物时而跌跌撞撞,时而哭哭 笑笑地跑到稿纸上。 很快,小说《华朗丁》也出版了。这本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书名的名字。 她是个贵族社会出身的女子,对自己的婚姻极为失望不满。她是被迫嫁给一个 虽然门当户对,却是一个凡夫俗子的男人。对不幸婚姻失望后,她悄悄地爱上了自 家佃户的儿子贝热底。 小说的主题仍然是描写金钱至上社会的妇女命运,并从人道主义的观点出发, 反对束缚妇女个性解放的道德观念,对自私自利的丑恶行径予以了深刻的批判,对 争取女人婚姻自由和拥有社会平等地位的行为予以赞扬,同时,也热情歌颂了爱情 至上的美好理想。这样的主题很对得上崇尚激情、崇尚自由、崇尚个性解放、崇尚 平等的时代风气,也很对许多身陷种种婚姻烦恼或不幸却时刻憧憬渴望美满婚姻的 巴黎男女青年的口味。小说出版后,也很畅销。 乔治·桑这个名字在巴黎已为很多人所熟悉了。人们总打听有关这个人的一些 情况。报社的记者们四处出动,有的甚至为了抢一些新闻,一连几天都等在拉社什 的报社门口,想堵住奥罗尔,以便搞一些独家采访的东西。为了逃避新闻记者和一 些好奇者的干扰,奥罗尔就不再去报社,她只在屋里工作,与笔墨、钢琴、火炉为 伴。这三件东西是她离不开的伙伴:墨笔是她现在的工具,钢琴是她抒发情感、消 遣时光的朋友,火炉则是因为她怕冷,而且从小到大,她都有喜欢围着火炉的习惯 而离不开它。 她工作非常勤奋,常常将自己关在没有人干扰的屋子里,一写就是好几个小时。 有时,一天写上十几个小时,只是偶尔起来休息一会走动走动,放松一会僵硬的脖 子和手腕,然后,又重新坐下来,继续写着。就这样,一部一部的写有乔治·桑名 字的中、长篇小说相继问世。巴黎喜爱乔治·桑作品的读者得到了相当的满足。 小于勒这时目睹了情人的高产,深感惭愧,自叹弗如。看着情妇不知疲倦的创 作之火熊熊燃烧,小于勒开始有些担心,他害怕有一天会失去这位既可爱又温柔的 有力靠山。果然,他的担心真的成为现实。他真的失去了她,不过,这些都是半年 以后的事。 拉杜什,这位曾给奥罗尔极大帮助的评论家,由于离开巴黎要定居外地,临走 时,他把自己的住处转让给了奥罗尔。当奥罗尔搬入这间比她阁楼强百倍的住宅时, 她不禁感慨万千。一年前,她为了找活干,在老乡的介绍下,怀着紧张的心情到这 幢屋子里拜见了大评论家拉杜什先生。一进门,就为屋子里白色的大地毯、清淡素 雅的墙壁、宽敞的客厅,充足的阳光而赞叹羡慕不已。现在,这幢屋子的主人就是 自己了,自己可以在一年前还只能羡慕不已的屋子里自由自在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时间虽然不长,但变化却是如此之大。她仿佛就觉得是跟做 梦似的。一种成就感使她感到格外轻松、格外高兴。 然而,也有不顺心的阴影时刻在心头,那就是小于勒。这个她曾经钟爱无比的 情人,现在疑心重重,对她的行踪总是多方盘问。卡西米以前就这么做,奥罗尔对 这种方式很反感。现在小于勒也这么做,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使奥罗尔很难受。 她不明白,这个不久以前还是生气勃勃、聪慧敏锐的小伙子如今怎么会变成这般怯 头怯脑、自私狭隘呢?现在和他在一起,他既不给她肉体上的满足,也不给她精神 上的安慰,除了不停地弄一些毫无意义的争吵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离开他时反而轻松。”奥罗尔为这种感觉的出现十分吃惊。她明白,自己希 望找的情人是比自己更强者,是自己思想上的启示者,而不是一个怯弱的凡人。她 也明白了,要找到一种真正的自由,囿于个人感官肉欲的爱情是不能长久的。 为了避免争吵带来的烦恼,为了安静地从事创作,她与他暂时地分开,这样彼 此先自个反省一下各自的行为,反省一下自己应该为对方做些什么。 也许这种方式可以重新唤起各自心中当初的真诚爱情。这样,奥罗尔出钱在离 自己不是很远的地方给小于勒租了一套房子,她希望小于勒能在这里安静些,多多 发挥他独立思考的特长,以期在事业上有一个大发展。 可是不料,她发现,他在那里不仅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学习工作,反而在那里 接待另外的女人,甚至留女人在那里过夜。她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奥罗尔对小于勒 的恋情终于彻底地被摧毁了。情人如果不是被崇敬的上帝,那就是应该被踹下神坛 的偶像。她追求完美高大极端的意识有了又一次实践的机会。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