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风暴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马勒菲伊之类的不必要的麻烦,乔治·桑建议他们是否可以 仿效李斯特与情妇一样到国外某一个地方长期住下去。换个环境也许对俩人的创作 都有好处。肖邦接受了建议,因为这主意符合他的心理感觉。 换个环境,避开人们的注意,他的心理负担要轻松许多。在一个陌生的人群中 居住,想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全神贯注地创作,这没有什么不好。经过一番商 量,他们选择了去西班牙的马洛卡岛。 马洛卡岛是西班牙巴利阿里群岛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岛屿。它位于地中海以西, 巴塞罗那以南约200 公里的大海里。乔治·桑在巴黎的朋友夏天曾到过马洛卡岛旅 行过。她们对那里高大茂密的棕榈树,白浪长吻的细沙滩,清凉爽身的海风在深蓝 色的地中海上掀起层层雪白海浪的景色赞不绝口。乔治·桑小时候曾随母亲去过西 班牙,但从未在西班牙海边住过。朋友的赞美,打动了乔治·桑的心。 促使乔治·桑远行的,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乔治·桑很喜欢旅行。 乔治·桑是一个工作十分勤奋的作家,她不会随意浪费时间。而旅行则不一样。 她不会因为旅行而耽误写作。无论旅途多么疲劳,无论游兴多么浓烈,她总是在回 到住处后,照样和在家里一样点着油灯或蜡烛坚持完成20 页稿纸的工作,雷打不 动。因此旅行并不会影响她的工作,这已经是很多次的旅行实践证明了的。 旅行也是她整个生活中最有趣的生活。她常常在旅行中因看到某个自然风光而 生出一起非常有趣的想法。随后,她可以将自己的想象力跟随这些想法,将其深化, 继而演绎出一篇很精彩的抒情散文或一部引人入胜的故事。 因此,这种既不影响自己的工作进度,又能给她提供新的创作素材的事,她只 要有机会,是一定不会放弃的。 这次之所以选择在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作长途旅行,除了自己的旅游爱好和马 勒菲伊的干扰因素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肖邦的身体和儿子莫里斯的 身体需要换一个温暖环境。 这两人当时随着天气渐冷,程度不同地咳嗽起来。肖邦是老毛病重犯,他一直 不会照料自己,忘我的创作常常使他忘记了身体的承受能力。医生跟他做了多次检 查,认为他不是当时很为流行的肺结核,而是喉结核,建议他去温暖的地方休养一 段时间。莫里斯对即将到来的严寒也有明显的不适应,医生也建议他换个环境,能 在温暖的地方呆一段时间更好。 乔治·桑觉得只有马洛卡岛的条件符合她和肖邦及莫里斯这三人的共同需要。 索朗热是个小孩子,她没有特别的要求,只要有好玩的地方就行。因此,去马洛卡 岛的主要任务是为了肖邦和莫里斯的身体。至于创作,那还是从属的,乔治·桑把 自己的需要安排在肖邦和莫里斯之后。 为了减少人们的注意力,他们分开走。乔治·桑先出发,她的这种安排是向熟 人表示自己是一个人去西班牙休养休养,以便消除夏天忘我写作所造成的疲劳。 肖邦则跟自己周围的人说自己要去法国中部过冬,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去向。 这年年底,他也离开了巴黎。在离开巴黎之前,他专门新买了一台崭新的普罗耶尔 牌钢琴,并预先付足了款,将钢琴托运至马洛卡岛。 和上次与缪塞去意大利走的路线完全一样,从巴黎出发后,经里昂出罗纳河口。 所不同的是,那次出罗纳河口以后,乔治·桑与缪塞乘船往东去意大利。这回是她 和肖邦乘船往西去西班牙。两次都是乔治·桑和自己心爱的人去异地旅行,两次却 有完全不同的感受。肖邦后从巴黎出发,在里昂以南的阿维尼翁小城附近,他与边 走边等的乔治·桑一行汇合,然后顺水而下,直奔西班牙。在罗纳河口,换乘马拉 干号海轮进入地中海。接着,他们乘着这艘海轮穿过雄狮湾,前往西班牙的另一个 海港城市巴塞罗那。在那里等了两天后,船就驶向地中海西北端的巴利阿里群岛。 巴利阿里群岛像一串美丽的宝石镶嵌在西班牙东海岸200 公里以外的大海上。 岛上住的全是西班牙人。每年夏秋两季都有大批的游客到巴利阿里去度假消暑。 此时,地中海上风平浪静,阳光灿烂。马拉干号海轮在海面上平稳地行驶着。 远处西班牙渔船星罗棋布,白帆点点;近处成群海鸥在船尾犁开的雪白浪花上时而 掠过海浪,擦舷而过,时而张开双翅,平稳地在空中滑翔。乔治·桑、肖邦一行在 甲板上看着渐渐远去的西班牙海岸,远眺眼前一望无边浩森湛蓝的大海,心情非常 舒畅。他们俩互相依偎着,情话绵绵。 到了马洛卡岛,天空湛蓝湛蓝。冬天的寒流虽然这时已在巴黎上空滚滚而过, 这里仍然阳光明媚,温暖如春。到处是苍翠碧绿的雪松、棕榈、柠檬树、石榴树和 无花果树,大家上岸的第一眼印象非常好。 刚到几日,由于久居闹市,突然在一个小小海岛歇脚,大家都觉得挺新鲜的。 有时他们一起到海滨游泳,晒太阳,拾美丽的贝壳、小石子。有时,沿盘山公路散 步,听着脚下涛声拍岸,眺望远处群山苍翠,一路说笑。晚饭后,在晴朗的夜空下, 他们互相交谈着各自的感觉。孩子们睡觉后,乔治·桑则摊开稿纸,继续从事着她 每日雷打不动的创作。肖邦则靠着窗户凝视宁静的夜空,开始构思他美妙的音乐旋 律。托运的钢琴还未运到,肖邦在此潜心地准备着。 可是没几日,刚上岛时的那种明媚阳光就被随即到来的雨季一扫而空。 开始是一阵阵的大风,没完没了地刮。随后,就是瓢泼大雨下个不停。他们租 的是两间当地人闲置未住人的屋子。窗户和大门已变形,大风将雨水吹进屋子,堵 也堵不住。地上到处都是水,一天到晚,都不干。空气中盐分很大,被褥好像永远 是湿的一样。就是偶有晴天,晒上好几个小时,手一摸仍然潮湿得跟没晒一样。 这等恶劣的天气是乔治·桑和肖邦没有意料到的。肖邦开始一两天仿佛对这种 从未见过的气候有些好奇。可是几天过后,急剧下降的温度引发了他的咳嗽。 剧烈的咳嗽使他对恶劣的天气产生了无名的畏惧。墙壁上的石灰因空气潮湿而 发胀起皮,裸露出的大条石块的墙基上甚至沁出一层水,使得寒冷的潮气像一床棉 布始终紧紧地裹在他的身上一样令他冷得发抖。乔治·桑见肖邦畏寒,四处找邻居 买木材生炉子。屋子没有设计壁炉,只得在火盆取暖。 潮温的木材很难点燃,浓烟熏得满屋睁不开眼,整个屋子里的人常常被浓烟呛 得咳嗽不已。这更加剧了肖邦的病情。他开始咯中带血。 当肖邦被恶劣气候折磨得病倒的时候,乔治·桑显得格外地精神抖擞。 她现在不仅要照顾自己的孩子每日的吃穿用,还要照顾肖邦的衣食健康。肖邦 不习惯当地的饮食。乔治·桑常常一个人敲开岛上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家门,费好大 的劲让他们卖给她一些鸡蛋、白糖、红枣等营养品为肖邦补养身体。 她没有病倒,她暗自告诫自己,这里的一大家人就全靠她了,她要是倒了,那 就整个地乱套了。 她是一头沙海里负重的骆驼,渡过难关的担子全她一个人挑着。坚强的信念支 撑她坚强的性格。她顽强地挺着,为全家人的生活忙碌着。当肖邦咳嗽的声音越来 越剧烈时,她想尽各种办法把岛上小城里的三名最好的医生全请到屋里给肖邦看病。 会诊后,他们一致认为,肖邦患的是肺结核,正在发展期,必须尽快服药休息。 医生的诊断像疾走的风,病人就成了岛上居民眼中的灾星。居民们知道肺结核 是传染病,没有特别的好药能根治。他们也知道人若染上这病,就会一命呜呼。 死亡的恐惧使房东开始驱赶房客了。无论乔治·桑怎样与他们交涉,给多少钱, 他们都不干。他们只想让病人赶快滚蛋。乔治·桑没有办法,马上离开这里是不可 能的,没有任何船敢在恶劣的雨季启锚驰往巴塞罗那。她在风雨中找遍了所有能够 找到的住户,但房东一听说是那个有肺结核的人要进来,就一口拒绝。 最后,在一个神父的指点下,她在山上一个修道院里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单人修 室。屋子虽然小点,但是避风,向阳,门前还有一条细长的走廊可散步。乔治·桑 赶忙花钱雇人把屋子打扫整理了一番:沿墙角在整个地上铺了一层干燥的炉渣,然 后,在炉渣上垫上一层生石灰,接着又在石灰上垫了一层干土坯以绝潮气。结实的 木床上铺了一层松软的稻草。火盆烧着通红的木炭,整个屋里暖融融。家具虽然简 陋,但干净,比山下民居里要好多了。 肖邦住在这里经乔治·桑精心伺候,身体状况才稍稍好转起来。这时,托运的 钢琴也到了。虽然长途运输过程中,钢琴被磕碰得不成样子,但也能弹。肖邦觉得 也只能这样了,有琴弹总比没有要强。有了琴,他的心就踏实多了。 有时,天气稍好时,肖邦慢慢能从床上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走到前面的走廊, 远眺群山大海,呼吸新鲜空气,烦闷的心情也稍稍好一点。只要能够坐着,肖邦就 要坐在钢琴前,让胸中积聚的许多情感从那十指间流泻出来。 一天,乔治·桑和莫里斯到山下几里地外的集镇去买食品。回来时,突然下起 了瓢泼大雨,接着山洪冲毁了道路。乔治·桑和莫里斯顶着风雨往回赶,帽子被风 刮跑了,鞋子也给山洪冲走了,浑身淋个透湿,如落汤鸡一般。 往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这回整整摸黑走了四个小时。当他们精疲力竭爬上山, 推开修道院屋子的大门时,发现肖邦张着惊惶失措的大眼睛,奋力地弹着钢琴。他 指着落汤鸡似的二人恐怖地说: “啊!我早就知道,你们已经死了!”乔治·桑知道肖邦为她和莫里斯的安全 担心,以至于他紧张得有些神志不清产生了幻觉。乔治·桑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 先安抚处于极度恐慌的肖邦。 当他神志恢复过来,并且发现乔治·桑和莫里斯所处的状况时,他感到很难过。 事后,肖邦向乔治·桑承认,在等候乔治·桑的时候,他曾经在一个梦里看见过乔 治·桑趟过洪水的艰辛。而且承认,由于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仿佛昏昏沉沉处 于半睡眠状态,一面演奏弹琴,一面相信他自己已经死了。他发现自己淹没在一片 湖水里,深重而又冰冷的水珠有节奏地滴在他的胸脯上。 乔治·桑解释说这些水珠实际上是滴打屋顶上的雨声,肖邦立即否认这种声音。 他甚至说他根本没听到过这种声音。乔治·桑没有继续跟他分辩。 她知道肖邦的天性之中充满了大自然神秘的谐音。这些谐音通过一些雄伟壮丽 的等同物,而不是通过对外部声音刻板的重复,移植到他的音乐思想里。 乔治·桑刚才进修道院时听见肖邦弹的那首曲子,就充满了回响在修道院音响 效果良好的瓦片上的雨滴声。乔治·桑顾不上换衣服,在他安静下来以后,她说他 刚才弹的曲子很雄壮,跟以往的创作不相同。肖邦诧异地说: “是吗?”“能够再弹一遍吗?”乔治·桑鼓励他。 肖邦说这没问题,他说他弹的是为被洪水卷走的人弹的送行曲。说着,他把刚 才弹奏的曲子又弹了一遍。这就是后来他作品中著名的《葬礼进行曲》。 莫里斯的病在这种环境里竟奇迹般地痊愈了,索朗热也红光满面。只要天气一 好,索朗热就和哥哥一起,在山间树林中奔跑玩耍。乔治·桑除了和孩子们一块涉 溪水、踏海浪、摘松果、照料肖邦,还抽空修改《雷尼娅》和撰写连载小说《斯皮 迪莱》。 乔治·桑健壮的身体似乎一点也没受到环境的影响,如果可能的话,她就是在 此地住得再长一些,也不会对高山、大海、陋室、粗食产生厌倦,她会照样在阳光 下呼吸清新的空气,在油灯下书写世纪的风云。 肖邦在这里虽然受着乔治·桑无微不至的关怀,虽然也怀着同样的心情热恋着 自己心爱的女人,创作着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事实证明这段时间也的确是他创作丰 盛时期,然而,他可受不了这里的简朴生活。在这,他不能天天洗头,不能将鬈曲 的头发整理得蓬松舒展,不能每天换一双洁白的手套。 不能穿着挺刮笔直的衣裤,衬衣不能一天一换,因为洗了干不了。脏兮兮的衬 衣紧贴在脖子上,犹如坐针毡般难以忍受。在舒适优雅、处处有人伺候的环境中生 活惯了的肖邦,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和情人做的长距离的浪漫旅行会碰上这般麻烦。 天气稍一变冷即会加重他的咳嗽,对肖邦更是雪上加霜,痛苦不堪。 这个小小的法国集团虽然远离了岛上居民,搬到了修道院,但居民们并没有忘 记他们。他们觉得这些法国人的习惯特别不可理解,他们中不仅有一个垂死的病人, 而且其他人从不去教堂祈祷,也不做礼拜,好像根本就不想从上帝那得到恩赐,将 自己从痛苦深渊中解脱出来似的。 喜欢自作聪明的神父和当地镇长断言,这群法国人要么就是异教徒,要么就是 伊斯兰或犹太教徒,总之,他们不喜欢上帝,而上帝也不喜欢他们。 当地居民和农民们很快达成一致行动,对这些长住在山腰上的法国人索要高价, 否则,就不卖给他们鱼、蛋、面等生活用品。乔治·桑在与当地人打交道的过程中, 从他们眼中露出的一些异样带有蔑视性目光中发现了他们达成一致的秘密协定。她 很气愤,但也无奈。 最使她感到不安的倒不是当地人的种种偏见和狭隘,而是雨季过后,天气逐渐 变得更加阴冷起来。马洛卡岛的冬天也将来临,虽然这里的冬天比巴黎要暖和得多, 但乔治·桑一行是把这里当夏天对待的,所以衣服带得很少,秋风一扫,浑身感到 一阵阵的寒意。 肖邦身体这时稍好一点。他是个工作狂,只要能坐着,他就坐在钢琴旁没命地 工作。他创作了一首一首的作品,连他自己都对如此的创作热情感到吃惊。 看着他忘我般地投入创作,乔治·桑心里很难受,她深知一个与疾病作顽强斗 争,一个与完全不适应的生活环境和习惯作斗争的人仍然有如此投入的热情创作, 这没有对事业执著追求的精神是不可能的。她觉得肖邦现在已经不是在旅游,在舒 适的环境中创作,而是在与命运作顽强的抗争。 乔治·桑想到了这一点后,就觉得应当立即改变计划,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不 能把此处当作在离开巴黎前所想象的结果,一块世外桃源,或者把这当成是一个能 激发创作灵感的栖身处。 当初乔治·桑很羡慕李斯特把情人带到日内瓦,以避开巴黎对他们行为的日益 浓烈的议论,所以,她才想到带肖邦来马洛卡岛。现在看来,这种设想本身就有一 些细节没有想到,这里根本就不适合长期呆下去。 她把离开此地,返回法国诺昂的想法告诉肖邦,肖邦立刻表示同意,他一刻也 受不了这种环境了。大家说走就走。收拾好东西后,第二天就乘船离开马洛卡岛。 从上岛到离岛,他们在这里住了两个月。 在巴塞罗那等候法国船时,西班牙人发现肖邦咳嗽异常,如同垂死的结核病人。 尽管乔治·桑一再解释,但他们不听,恐慌得不行,把肖邦安排在一个最差铺位不 说,而且谁也不敢与肖邦打招呼,更不敢去握肖邦的手。还把肖邦触摸过的物品统 统扔到海里。 肖邦觉得这些行为如同侮辱,气恼得不行。他只有一个想法,赶快离开这个是 非之地。上了法国船后,情况才出现了好转。船上的法国医生精心为他治疗,并配 以相应的保健措施。很快,肖邦就停止了咯血。睡得很香,咳嗽也少了,脸上也泛 起一层浅浅的红晕。人们也敢与他握手,他身心西方面的调理直到船至法国马赛后, 才稍有起色。 乔治·桑担心继续长途奔波会将正处于身体恢复期的肖邦又拖病。于是在马赛 将自己一家人安置在旅馆里,接着她为肖邦请医生,抓紧治疗,以免劳累引起病情 反复。肖邦也同意这种安排,尽量配合乔治·桑的护理。 在马赛住下的这段时间,乔治·桑完成了《雷尼娅》的修改。她将小说初版中 的女主人公关于情爱方面的一些太露骨的描写删去了一些。这倒不是由于受到什么 方面的压力,而是随着年纪的增长,随着对人物形象更深入的体会的结果,乔治· 桑希望再版的小说能够有更适合青年人读,能将涉世不深的青年人引导至比较正确 的道路上,而不要因小说中一些枝节使喜欢主人公的读者误入歧途。这时的乔治· 桑开始意识到了抒发自己的社会想法、生活感受与小说对人良好教化作用应同等重 要。 与此同时,她在马洛卡岛就开始创作的另一部小说《斯皮迪莱》在马赛最终完 成了。这部小说与她以前写的言情小说完全不同,这是一部充满神秘革命论的主题 先行式的小说。由于当时乔治·桑深受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勒鲁学说影响,在小说 中反映了自己的这种理解。小说是以马洛卡岛的修道院和巴塞罗那的一些教堂的素 材为创作蓝本的。 小说的主人公是修道士阿里克斯。他讲述了他的一生历史。阿里克斯与此教堂 创始人斯皮迪莱神父有密切关系。神父出身于犹太家庭,先后是天主教徒、耶稣教 徒和基督教徒。在神父去世后,按他生前的要求,坟墓中一定要摆一本圣约翰的《 福音书》和一本阐述神父思想的手稿。阿里克斯向年轻的修道士透露了手稿的内容。 后来法兰西共和国的部队开进修道院,杀死了年老的阿里克斯,但阿里克斯面对死 亡,非常平静安详。因为,他知道这支部队是为争自由、争平等而战的军队。他们 的行为会有助于他的思想推广传播。 小说中神父斯皮迪莱的思想历程与乔治·桑早年思想变化发展的历程很相似。 尽管宗教式的政论说教内容长篇累牍,但乔治·桑细腻描写和巧妙的情节构思倒也 使读惯她作品的读者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新鲜感觉。 可是《两世界杂志》的编辑比洛兹对小说很不满意,他写信告诫乔治·桑,读 者喜欢看《雷尼娅》这样的言情小说,而不想看宣扬政治思想的理论教科书,否则, 就不会有人看下去了。 乔治·桑从他不满意的字里行间看出了报刊老板们对她的威胁之义,因为报纸 为乔治·桑预支了相当多的稿费。根据合同,乔治·桑要向报刊独家撰稿,乔治· 桑维持一家人的许多开支,都来源于此。 但是,乔治·桑不理睬这些。她还按自己的性格行事。她认为,一个作家不能 老走一个路子,应有多种风格,而主题先行又是那样地吸引她。她始终相信这条路 子,也许能走出个新天地来。于是,她又写了类似的作品《竖琴的七根弦》。 肖邦在乔治·桑母亲般的照料下,身体渐渐地恢复,咳嗽已经没了,人也长胖 了。如果天气好,他们就在马赛海滨大道上手挽手地散步。有时肩并肩坐在海岸边 棕榈树下晒太阳,欣赏远处帆船点点、海鸥飞翔的景色。刮风时,肖邦就在旅馆宽 敞的客厅里弹奏欢快的乐曲,神情怡然,精神焕发,十分惬意。 看到肖邦身体已经康复,乔治·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建议肖邦不忙于返 回巴黎,先和她一块回诺昂住一段时间。肖邦答应了。乔治·桑对此非常高兴。在 她去年最终征服肖邦前,她曾无数次邀请肖邦去诺昂,但肖邦都以各种方式拒绝了。 为此,乔治·桑曾大伤脑筋。现在,肖邦愿意去诺昂,愿意和她一块住在乡下,这 是她这一两年里最大的心愿。眼看就要实现了,她能不兴奋吗? 1839 年5 月底,天气已经转暖,夏天即将来临,肖邦的身体也完全康复。 他们决定,离开马赛,半天旅行,半天休息,返回诺昂。 诺昂庄园又一次敞开母亲般的胸怀拥抱了她久别家乡的女儿,以及女儿心上最 可爱的情人肖邦。 回到诺昂已是1839 年6 月19 日。这一次乔治·桑回到家乡心情和以往大不 一样。在路上,她已早早去信给庄园,通知仆人他们回诺昂的时间。当一行人马进 入庄园时,仆人们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好,早早就恭候在大门口,等候女主人的到来。 能够亲自主持家务,为自己心爱的人奉献自己的一切,这是乔治·桑多年的愿 望。乔治·桑一直都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自己爱,同时自己也被他爱的丈 夫生活在自己的身边。她一直以家庭主妇的身份照顾家庭的所有成员,也一直渴望 成为诺昂庄园里名符其实的女主人。她渴望以忙碌操劳换取一家人的和谐安宁,她 渴望在自己家里,夜晚从事自己的写作。这一切马上就要实现了。 看着眼前井井有条的一切,她真是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她领着肖邦一间一间 屋子看,向他讲述着一件一件有趣的往事。走到她自己的卧室时,她把肖邦领到窗 前,指给他看那只小蟋蟀牺牲的地方,并随手拿一只铅笔在一扇窗户的板壁上写下 如下几个字:1839 年6 月19 日。她当时没想到,高兴时随意写下的这个日期, 到今日后人仍然可辨认出。 肖邦对诺昂的印象很好,他在给友人的信中不住地夸此处“是个可爱的村庄, 到处都是夜莺和云雀的歌声”。在诺昂,这位天才的音乐家似乎才开始注意到眼前 的这位风姿绰约的情人身上许多他以前还不曾发现的闪光点。 他原以为乔治·桑只是位巴黎上流社会的名流,写过许多文学作品,是位很爱 自己孩子的母亲和家长。没想到她竟还能管理这么大一个庄园,经营自己的地产。 无论是家庭繁杂的各种事务,还是同雇工们商量养蜂种菜方面的问题,她知道的是 那么多,那么内行,处理得有条不紊,应对自如,这不禁使他大吃一惊。这在他看 来,完全是一种与创作毫不相干的生活,她居然能处理得这么好,真是不可思议。 他想,如果这事撂在他身上,那还不知道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经历了巴黎的热恋,马洛卡岛旅行的风暴,马赛治病的调养等一系列顺与不顺, 乔治·桑和肖邦俩人返回诺昂住在一个庄园时,就有了大致相同的感觉。他们觉得, 他们的相爱不是萍水相逢的逢场做戏,也非一见钟情、一夜露水的交欢,而是各自 深沉爱恋的互相寄托。 乔治·桑一直为个人情感的挫折而苦恼。每次,她都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热情, 每次却都遇上打击。她渴望安顿下来,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肖邦虽然也时时幻想 着浪漫沙龙里的梦幻情调,但他恐惧漂泊,恐惧单身,恐惧没有人照料自己,恐惧 没有一个真心喜爱、理解自己的人做他软弱内心的支撑。 他内心深处真诚地渴望在一个安定的家庭气氛中过一种安定的家庭生活。对美 好家庭的渴望,是他们俩人目前共同的心愿。 如果当时法国允许离婚,或者乔治·桑也有再婚的自由,那么他们俩人组合成 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是完全可能的。可惜,当时,他们还没有这种自由,这种自由只 是后人才能得到的,而对于他们,这仅仅只是一种美好的设想。 他们都看到了这种现实,他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尽最大可能为自己营造一个最 接近家庭生活的环境。如果他们真的结为夫妻,真的以丈夫和妻子的身份对待家庭 中出现的一些异议,他们也许会正确地处理彼此的争议,而不至于发展到后来不可 收拾的严重地步。历史总是无偿地为后人提供最满意最舒适的服务,而从来没有为 当事人做过任何事情。 乔治·桑是位天生的理家能手,从到诺昂的那一天起,一大家人的生活就有了 规律。 她首先安顿的一个人就是肖邦。 在他们到达的当天,稍事休整后,乔治·桑就领着肖邦参观庄园的各处。 当他们走到二楼的走廊时,仆人有事要问女主人,把乔治·桑叫走了。 肖邦一个人在走廊上溜达。他随手推开手边上的一扇门,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间 整洁宽敞的房间,上蜡的地板显得光洁锃亮。房间中央摆着一台普罗耶尔牌三角钢 琴,钢琴擦得一尘不染,洁净照人,几块装饰地毯在舒适宽大的沙发椅两边。写字 台、乐谱架、乐谱柜一一摆在窗前。窗台上,轻薄的纱幔半开着。明亮的阳光射入 屋里。窗外一簇簇怒放的玫瑰正迎风摇曳。他觉得这屋子好像在哪见过,但一下子 想不起来。当乔治·桑处理完事,再次回到他身边时,乔治·桑指着这间大屋子, 告诉音乐家,这就是他的工作间。 肖邦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乔治·桑按他在巴黎住所的习惯,事先嘱咐家里 的仆人这样摆放的。此外,乔治·桑还为肖邦在隔壁另外布置了一间舒适、雅致的 卧室。 乔治·桑细心周到的安排一下子使肖邦感觉到了一种气氛。这种气氛是多少年 也没有出现过的那种只有在波兰他最亲近的亲人:父亲、母亲、姐姐那里才能给予 他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这种关怀,使他想到了家,想到了亲人,他仿佛身处亲 人间重逢的喜悦中。感情细腻的肖邦望着乔治·桑乌黑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不禁 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不仅肖邦的事情安排妥当,其他人也安排得很好。白天全家人各干各的活,肖 邦闭门不出,弹琴作曲,琴声终日不绝。乔治·桑白天或操持家务,或给孩子们上 课,夜深人静时,她才开始自己的创作。孩子们白天或做作业,或自己玩耍。晚上, 全家人在花园里早早吃完晚饭,随后,要么一起外出散步,要么接待来访的朋友, 互相谈论本地的新闻。 肖邦外出散步时,走得不是很远,他常常只走到村边就停下来。他喜欢坐在村 边道旁的一截大木墩上,眺望远处的石头房子、石头田埂。 有时候,田野远处传来牧人粗犷的歌声,他就激动地侧耳倾听。这歌声很容易 使他想起他波兰的家乡。每当这时,乔治·桑总是不打扰他的遐想,以便他有充足 的时间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而每当这时,波兰乡间的玛祖卡舞曲、波罗乃兹的精 彩乐句就会慢慢地从脑海深处飘荡出来。它带来一串串的情感起伏的乐思,就像止 不住的泉水一样在他心头淙棕流过。 以往那种为每一个合适的小节、每一个恰当的音符而绞尽脑汁的日子已经成为 过去。他常常在散步时兴奋地对乔治·桑讲起这些从未有过的创作体验。乔治·桑 听了很是高兴。她以自己的创作经验敏锐地判断出肖邦现在正处于创作的成熟期。 她提醒肖邦说,杰出的艺术家成熟期的作品可以成为同时代的艺术珍品,而天才艺 术家成熟期的作品可以成为无数代人的艺术珍品。 为了使肖邦有一个好环境,在回诺昂的第一天,乔治·桑就给家里所有人定了 一条规矩:在肖邦工作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他。不得走进他的房间,不得 在屋子周围喧哗,要保证肖邦有一个绝对安静自由的创作环境。 肖邦这是第一次完全一个人生活在法国人中间,尽管有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身边, 但他还是想见到自己的同胞。为此乔治·桑专门写信邀请肖邦的好朋友格尔马瓦伯 爵到诺昂小住,格尔马瓦答应了,他带着肖邦穿习惯了的四双靴子来到诺昂。肖邦 一见老朋友,喜不自胜。当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乔治·桑安排的时候,他禁不住向心 爱的情人行了一个深深的注目礼。 肖邦没有辜负乔治·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期望。这时期,他已能够进行系统成 熟的创作。他不仅继续从事着马洛卡岛上的创作,将《葬礼进行曲》雕琢得完美无 缺,而且还写出了《升C 小调谐谑曲》(作品39 号),《玛祖卡舞曲三首》(作 品41 号),《G 大调小夜曲》(作品37 号之二),《降b 小调第一号奏鸣曲》 (作品35 号)和《升F 大调二号即兴曲》(作品36 号)。 这一颗颗晶莹剔透、璀璨夺目的艺术珍珠经肖邦之手轻轻地一扬,就光彩四射 般地从诺昂撒向人间。 乔治·桑也没有闲着,白天忙完了繁杂的家务活以后,晚上,她几乎是整夜都 伏案写作。这期间,她给《雷尼娅》做最后的润色加工,加紧小说《竖琴的七根弦 》的结尾写作,同时又开始了小说《加布里耶尔》的创作。炽热的爱情之火给他们 输送了强大的动力,这对艺术奇才正以饱满的激情,从事他们最有生气和激情的艺 术创作。 这一年夏天,是他们这对情人生活接触、精神感应、情意缠绵、艺术创作最为 丰富多采的时期。 秋天一到,肖邦又心想巴黎了。这种想法的出现倒不是肖邦不喜欢诺昂,也并 非乔治·桑对他照顾不周,而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现实问题。乔治·桑与肖邦是一对 情意浓浓的情侣,但并不是一对合法的夫妻。 在肖邦看来,他们彼此相爱,只能在营造一个最接近于家庭,而最终却不是一 个真正家庭的氛围中生活。这就不得不使俩人都得保留自己的界限。 乔治·桑对这一点看得比较淡,肖邦却看得比较重。由于始终保持着这个界限, 那么,肖邦就不得不在随之而来的经济上、社交上乃至个人私生活上都要保留自己 的独立圈子。他是个流亡的波兰音乐家,他的知音、他的学生、他的经济来源、他 的所有朋友在巴黎,而不是诺昂乡村。离开了这些,肖邦的独立性就无复存在。 乔治·桑对这一点也很清楚,她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现实,因为当时的法国法 律并没有在离婚或再婚方面给乔治·桑这类型的情况提供更多改变现状的有利条款。 乔治·桑真诚地爱着肖邦,她在他身上倾注了一个情人所能给予的全部爱。她为肖 邦单独在巴黎生活而无人照料而担心,她最后决定全家跟肖邦一起搬回巴黎。 开始,肖邦还碍于舆论的压力,住在另一处地方。但是经过这一年多的生活, 他在精神上和生活上已经离不开乔治·桑的支持与关心照顾。乔治·桑劝说肖邦放 弃顾虑,面对现实,愉快地生活。肖邦也觉得应该这样。很快,他就退掉了原来租 的房子,搬到乔治·桑的寓所——皮加尔街16 号,开始了与乔治·桑长达三年之 久的同居生活(1839 年10 月—1842 年11 月)。 即使1842 年12 月以后,俩人分居,乔治·桑仍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肖邦。 每年夏天,她都把肖邦和两个孩子带到诺昂住在一起。这一时期,乔治·桑的 创作达到了更加旺盛的顶峰时期。她在1841 年创作了小说《奥拉斯》。 这部小说的意义在于,乔治·桑第一次以艺术的力量重新评价了她自己对个人 主义的看法。对于个人主义对社会的反叛,乔治·桑在以往的小说里一律是给予肯 定的评价。然而,岁月的流逝,见识的增长,使她对自己年轻时期形成的一些看法 开始了怀疑。 她在小说中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通过主人公奥拉斯形象的塑造,十分谨 慎却又很明显地谴责了这种反叛。奥拉斯是一个激昂慷慨、高谈阔论的典型人物, 他自认为得天独厚,于是,在文学、法律、诗歌、政治等方面都作了一番尝试,结 果都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奥拉斯爱慕虚荣,自私自利,凡事只求外表。他参加了 共和党人的地下组织,但这并不是为了要以革命行动来卖现他的共和主义的理想。 奥拉斯和一个“堕落”了的女性玛尔泰认识了,玛尔泰后来成了一个极有才华的女 演员。这里,奥拉斯表现出他是一个渺小而卑鄙的人。人们在奥拉斯的身上很容易 看到于勒·桑多和马勒菲伊的影子。他空谈事业,却不脚踏实地干活。他纵情享乐, 尝尽风流,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没有明确的生活目标。他一度出入于上流社会的 沙龙,最终以“明智”的生活和稳固的地位而得到了满足。 作为和他对比的是他的同行艺术家阿尔辛,这是一个出身于下层劳动人民阶层 的人物。作者以十分爱戴的感情描写了这个人物:他谦逊而质朴,英勇的、付诸行 动的革命精神特别令人感动。小说中许多典型形象是以法国三十年代的社会生活, 特别是以1832 年共和党人的起义作为背景而塑造的。 如果说《奥拉斯》是乔治·桑写出的读者还不熟悉,运用新的创作方法写出的 一部有新的创作风格的小说的话,那么,她在1844 年创作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康 素萝》则是读者很熟悉的乔治·桑以往风格的作品。 《康素萝》是一部描写女艺术家康素萝的长篇小说。在这部小说中,作者提出 了她对真正的艺术的任务和艺术家的使命的看法。小说的故事在十八世纪的威尼斯、 维也纳和波希米亚广阔的生活背景上展开。小说中包括了许多著名的实有其人的人 物(国王腓得烈二世,王后玛丽·戴莱丝,作曲家海登等),但是主要人物都是虚 构的。小说的情节十分错综复杂,其中有许多神秘的场面。女作家在小说中发挥了 她那自由奔放的浪漫主义的想象。 康素萝是一个来自民间的少女,她的母亲是茨冈人,她自己是一个出色的歌唱 家。她那自然的、天才般的艺术才能是和民间创作血肉相连的。她努力运用高度的 艺术技巧,使自己的歌唱艺术具有人道主义的精神而为人民所喜闻乐见。 康素萝为了保持独立和自由,漂泊流浪了许多地方,经历了种种曲折的遭遇, 后来她在波希米亚一个古老的庄园里遇着了一个和她意气相投的伯爵亚尔培,并且 和他秘密地结了婚。亚尔培是一个好心肠的贵族。他为自己的祖先对人民所犯的罪 恶感到痛心,愿意施舍自己的财产并放弃伯爵的头衔。 亚尔培假托残废之后,康素萝就离开了庄园,因为她不愿意放弃歌唱家的职业, 也不想贪图荣华富贵和物质享受。 小说再一次向世人显示了她构思复杂多变、跌宕起伏情节的巨大能力和对人物 性格洞烛幽微、明察秋毫、细致准确的艺术表现力。 这一时期,肖邦也没闲着,他继续创作了许多钢琴珍品,这些作品有《a 小调 华丽圆舞曲》(作品第34 号之二),《F 大调华丽圆舞曲》(作品第34号之三), 《c 小调谐谑曲》(作品第39 号),《波罗乃兹舞曲两首》(A 大调和c 小调, 作品第40 号),《玛祖卡舞曲四首》(作品第41 号之二),《降A 大调华丽圆 舞曲》(作品第42 号),《升C 小调前奏曲》(作品第45 号),《A 大调协奏 曲的快板乐章》(作品第46 号),《小夜曲两首》(作品第48 号)等。这些作 品无论从曲式、和声的纯音乐角度看,还是从钢琴创作和演奏风格上看,肖邦这个 时期的创作都已进入了一个非常辉煌和成熟的阶段。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