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天,真美羽回来,知道了妈妈已决定收养我,不像我预计的那么高兴。她 点点头,表示满意,但并无笑容。我问她,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并不如意。 “噢,不,螃蟹医生同伸江之间的叫价不出我所料,”她对我说,“最后结局 会是个大数目。我早就料到仁田夫人会收养你的,这一天总算来到了。我当然不能 更高兴了。” 她是这么说的。可事实是,过了几年,我逐步了解到,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的。 头一件,叫价根本不是在螃蟹医生同伸江之间进行的。而是螃蟹医生同男爵之间在 竞争。我不能想象,真美羽对此有何感想,但我确信,这正是有一段时期她对我较 冷淡的原因,她也因此没有对我讲实话。 我不是暗示伸江毫无涉足。他为要我的“米朱埃奇”,叫了很高的价,但是几 天之后,叫价超过八千元,他就退出了。那倒并不是因为叫价太高。真美羽一开始 就知道,伸江如果真想要,他的叫价无人可敌。麻烦的是,真美羽没有预料到,伸 江在我的“米朱埃奇”上,只是有点兴趣而已。男人当中,只有一类人肯花大价钱 追求“米朱埃奇”,而伸江并非这类人。几个月前,也许你还记得,真美羽曾暗示 过,没有一个男人喜欢缠住一个15岁少女,除非是一个对“米朱埃奇”兴趣特大的 人。她曾经对我说过:“你应当相信,不是你的谈吐吸引了他。”她说的也许是对 的。但是,伸江对我的吸引力,也不是因为我想把“米朱埃奇”献给他。 至于螃蟹医生,他是属于那样一种人,如果允许某个像伸江那样的人把一次 “米朱埃奇”从他的身边夺了去,他大概会选择自杀这种古老传统的。当然,最初 几天过去之后,他也不知道在跟谁竞争叫价,因为一力茶馆女主人打定主意不对他 挑明。她只想把叫价抬得越高越好。所以她在电话上对他只讲类似这样的话:“喔, 医生,大阪传过来话,叫价上到五千元了。”她有可能是接到大阪传来的话,但也 许是她的哪个姊妹的什么消息,因为茶馆女主人倒是从不无中生有的。她一提到大 阪,螃蟹医生自然以为来自伸江,而其实是来自男爵。 至于男爵,他很清楚他的对手是医生,但他不在乎。他想要我的“米朱埃奇”, 他一想到可能赢不了这场竞争,他就会像个男孩子那样噘起嘴来,满脸不高兴。后 来,有位艺妓跟我讲起,就在那个时期她曾同男爵谈过话,男爵问她:“你有没有 听说最近发生的事?我想安排一次‘米朱埃奇’,可是有个恼人的医生从中作梗。 只能有一个男人来开发这块处女地,我就要做这个男人!可是我怎么办?这个愚蠢 的医生看来不懂他喊出来的数目可都是真的钱。” 叫价越来越高,男爵开始说到要退出了。但是,数字已经接近最新记录,一力 茶馆女主人决意把数字再抬高,她决定像误导医生那样也同样去误导男爵。在电话 上,她告诉男爵“另一位绅士”已经叫出一个很高的价,然后又说:“许多人认为 他那个绅士决叫不出更高的价来了。”我倒真的确信会有许多人认为医生出不了更 高的价,但茶馆女主人不在其内。她知道,男爵叫出最后的价格,不管多大,医生 都会盖过去的。 最后的结局是,螃蟹医生同意为我的“米朱埃奇”付出一万一千五百日元。在 那个时代,祗园地区一次“米朱埃奇”此前从来没有达到过这样的高价,也许全日 本也从来没有过。要记住,当时艺妓陪酒一个小时的收费只有四元,一件华丽的和 服也只能卖¥卜。千五百元,乍听起来不是很多,但比一个工人全年所得还要多得 多。 我得承认,关于钱的事我是不大明白的。大多数艺妓引以为豪的是她们从来不 需要经手钱,到哪儿都能记帐。即使今天在纽约市,我也习惯于挂帐。我走到一见 到我面就认识我的商店购物,收银员客客气气地替我记上帐。月底寄帐单来,我有 个可爱的助手帮我去付帐。所以,你看,我没法告诉你,我花了多少钱,也说不清 一瓶香水比一本杂志贵多少钱。所以我也许是世界上想说清钱的事最差劲的一个人。 让我来透露给你,一位亲近朋友曾对我讲起的某件事吧,这位朋友在20世纪60年代 当过日本政府的大藏省副大臣。他说,现金总是一年一年地贬值的,所以,真美羽 在1929年的“米朱埃奇”费实际上要高出我1935年的“米朱埃奇”费,尽管真美羽 当时是七千或八千元,而我是一万一千五百元。 当然,这同我出卖“米朱埃奇”没关系。当时每个关心此事的人都认为,我创 了新纪录,一直到1951年出了个胜美——我认为她是20世纪最显贵的艺妓之一。所 以,我那位朋友,大藏省副大臣说,真美羽的纪录一直保留到60年代。但是,不论 最高纪录属于我,还是胜美,还是真美羽——或甚至回溯到19世纪叨年代的美津— —你也完全可以想象到,妈妈听到这么多的钱数,她那双胖乎乎的小手该发痒了。 妈妈要收养我的道理,自然不必去说了。我的“米朱埃奇”费不但能还清我欠 艺妓馆所有的债,还有富余。如果妈妈没有收养我,一部分钱会归我所有——你可 以想象妈妈对此会有何感觉。我成了艺妓馆主的女儿后,我的债务一笔勾销了,但 是,我的所有收入也要归给艺妓馆,不但是“米朱埃奇”的收入,而且今后所有的 收入永远都要归艺妓馆。 第二周举行了收养仪式。我的名字已经改成小百合,现在,我的姓氏也要改了。 在山崖上醉醺醺的房子里,我是坂本千代,现在我是仁田小百合了。 XXX 一名艺妓一生中所有的重大时刻中,最重大的事件当然就是“米朱埃奇”。我 的“米朱埃奇”发生在1935年的7月初,当时我才15岁。当天下午,螃蟹医生同我在 一个仪式上喝过清酒,就算把我们结合到一起了。这个仪式的意义是,尽管“米朱 埃奇”的过程很短,但螃蟹医生要一直成为我的恩主,直到他生命结束——其他特 权他是没有的,你懂吧。仪式是在一个茶馆举行的,当着妈妈、姑姑和真美羽的面。 一力茶馆女主人也参加,还有我的穿衣人别府——穿衣人总要参加这类仪式的,他 代表艺妓一方的利益。我穿一套最正规的艺妓学徒服装:一件黑色的有五根冠毛的 袍子,一件红色衬袍,这种色调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真美羽事先教导我要严肃对 待,尽管我根本没有轻松的感觉。我行走在一力茶馆雨道上的时候,长长的和服绊 住我的双脚,更由于心情紧张,自然表现严肃。 仪式结束后,我们都到一家名叫北区的饭店吃饭。这也是一桩隆重的事情,我 说的很少,吃的更少。螃蟹医生在饭桌上大概就在想那件即将到来的事情,看着饭 菜,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了,但是我每次朝他的方向瞟一眼,都见他的目光从眼镜 下边射出来,就像一个人在参加一次业务性的会议。 吃饭过后,别府先生陪我坐人力车去到南禅寺附近的一家漂亮的旅馆。他早先 时候已经来过,安排好了我该换的衣服以及换衣的房间。他帮我卸去和服,换上一 件平常的袍于,饰带是不系结的。他系的袍带很松,可以很容易解开。换好衣服, 别府先生扶我到了隔壁房间,让我靠近房门去等候医生的来到。他走了,当我独自 一个人在那里,我有一种非常害怕的感觉,就像是要去开刀,割掉一个肾或者肝, 或者别的类似的东西。 不久,螃蟹医生来了,他吩咐侍者送清酒来,他要去房内附设的浴室洗澡。我 想他也许期待我去帮他脱衣服,因为他看了我奇怪的一眼。可是我的双手很冷,又 很笨拙,没法帮上忙。几分钟后,他穿着睡袍出现,把通往花园的门拉开,我们坐 在一个木结构的小阳台上,小口小口地啜着清酒,听蟋蟀叫,听溪水在下面的湍湍 声。我溅了一点清酒在和服上,医生没有注意到。说真的,他什么也不注意,只除 了附近池塘里一条鱼的溅水声,他特意指给我,似乎我从未听见过这样的声音。不 久,一名女仆进来,为我们铺好卧具,两套并排放着。 最后,医生把我一人留在阳台,他自己进屋去了。我从眼角瞟了他一眼。他从 手提包里取出两块白毛巾,把毛巾放在桌上,这么着摆摆,又那么着摆摆。铺位上 两个枕头,他也是这么着摆摆,又那么着摆摆。然后走过来,站在门口,直到我站 起身来,跟随他进屋。 我还站着时,他解下我的饰带,告诉我,去铺上舒舒服服地躺着。一切事情对 我既新奇又可怕,决不可能觉得舒舒服服的。我仰面躺下后,把一只塞着黄豆的枕 头,塞在脖颈下面。医生解汗我的袍f,用了很长时问,一步一步地逐件解开里面的 衣裙,双手抚摸我的双腿,我以为是有助我精神放松。这又进行了一长段时间,最 后他把两块白毛巾拿过来。他让我抬起臀部来,把两块毛巾垫在我的臀部下面。 “这是吸血的,”他对我说。 当然,“米朱埃奇”是要出一点血的,但没有人告诉过我为什么要出血。我知 道我应当保持镇静,甚至应当感谢医生考虑这么周到,垫上了毛巾;但相反,我脱 口而出问他:“什么血?”我说话的时候声调发尖,因为喉咙太干。螃蟹医生开始 向我解释,“处女膜”——虽然我不知道这会是什么东西——在撕裂时常常会流血…… 这么,那么,还有什么……我越听越好奇,以致把身子抬起一点来,医生用手抚我 肩膀,让我再躺下去。 我确信,这样的谈话足够把某些男人想干某种事情的欲望压扁了,可是医生不 是那样的男人。他作完了解释之后,对我说:“这是第二次我有了采你的血样的机 会了。要不要我做给你看?” 刚才我已经注意到,他到来的时候不仅带着他过夜的衣物袋,还有一只木头的 小箱子。医生开开衣橱,从裤子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小木箱。他把箱子拿过 来,在中缝处把木箱掰开成两半,像是不用支架的陈列台。两边都是插着一些小玻 璃瓶的架子,玻璃瓶都有塞子,有带扣扣在各个位置上。架子底部,搁着几样工具, 如剪子,镊子;箱子的其余部分也挤满了小玻璃瓶,也许有四五十只之多。除了顶 层有几只空玻璃瓶外,其余的里面都有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当医生把 桌灯拿过来,我才看清每只玻璃瓶的顶端都有白色的标签,上面写着一些艺妓的姓 名。我看见了真美羽的名字,还有显贵的豆吉的名字。我还见到几个熟悉的名字, 包括初桃的朋友光琳。 “这一个,”医生拿出一只瓶子说。“属于你。” 他把我的名字写错了。瓶子里是一种萎缩的东西,就像一个腌梅子,尽管是棕 色而不是紫色的。医生把瓶塞取下,用镊子把它夹出来。 “这是一个浸过你的血的棉花球,”他说,“你扎伤腿的那年,你会想起来的。 一般病人的血样,我是不保存的,可是我……很喜欢你。在取了你的血样之后,我 决定要做你的‘米朱埃奇’的恩主。我想你会同意,这将会是一件不寻常的样本, 不仅取自你的‘米朱埃奇’,还取自你大腿上的伤口。” 医生接下去又向我介绍了几只瓶子内的血样,还包括真美羽的血样,我感到厌 恶之至。真美羽的血样不是一个棉花球,而是一小块白色织物上蘸上的东西已呈铁 锈色并已变硬。螃蟹医生看来对这些样品兴致勃勃,至于我……我装着脸孔对着它 们为着显得有礼貌,而医生不注意的时候,我赶紧把头别开。 最后,他合上了箱子,把它放在一边,摘下他的眼镜,折叠起来,放在附近的 桌上。我担心那个时刻要来了。的确,医生把我的双腿分开,他自己跪在我的双腿 中间。我估计我心跳的速度和一只老鼠相同。医生解开睡袍带子,我便闭起眼睛, 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但又想到最好在最后的时刻不要出现一个坏表情,因此又让 这只手落下来,搁在头旁边。 医生的两只手摸来摸去,就同几个星期前那个银发年轻医生所做的一模一样, 使我很不舒服。然后,他低下身来,正好悬在我身上。我竭尽全力在脑子里想象出 一种金属的隔板隔在我同医生之间,但仍无法使我不感觉到医生的“鳗鱼”顶在我 大腿中间。灯仍亮着,我往天花板上寻找灯的影子以便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因 为此刻我感到了医生推得如此用力以致我的头在枕头上不得不转来转去。我不知道 我的两只手做什么好,便举上来抓住枕头,双眼闭得更紧。不久,我身上有许多动 作,也感到了在我体内的各种动作。一定出了许多血,因为空气中有一种很不好闻 的金属气味。我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医生为这项特权付出了多大的一笔钱,我还记得 我希望他的确比我享受到更大的乐趣。我觉得我享受到的乐趣,不比有人用挫刀挫 我的大腿内侧直到出血有更多的乐趣。 最后,我想是那条无家可归的鳗鱼在它的领地上标下了记号,医生重重地压在 我身上,浑身都是汗水。我一点也不喜欢同他挨得这么近,所以我装出透不过气来, 希望他挪开他的身子。好长一会儿,他不动,而忽然之间,他跪了起来,又是完全 从事业务活动的样子了。我没有去看他,但从我的眼角可以看到他用垫在我身下的 一块毛巾去擦他身上的汗。他系好自己的睡袍,然后戴上眼镜,没有注意到一片镜 片的一角沾上一滴血,然后开始用毛巾,用棉花球之类的东西擦我的大腿内侧,就 像那次在医院里他给我治疗那样。这时,我感觉最不舒服的时刻已经过去,我应当 承认,我躺在那里几乎觉得很好玩。我的两腿还大张着,医生打开了木箱子,拿出 一把剪子。他把垫在我身下沾血的毛巾剪了一块下来,还有一个棉花球,都塞进那 个写错我名字的玻璃瓶中去。然后他向我很正经地一鞠躬,说:“非常感谢您。” 我还躺着,没法回礼,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医生已经立即站起来进浴室去了。 当时我自己也没有察觉,但的确因为紧张,呼吸很急促。现在,事情已经过去, 我已恢复了正常。我大概看起来就像是经过一场外科手术,手术结束了,我便感到 了轻松,为此脸上浮出了一个微笑。整个经历我觉得相当可笑,我越回想它,越觉 得滑稽,甚至笑出声来。但我必须安静,因为医生就在隔壁房间。就这么个过程, 我的未来就彻底改变了,我可以想象一力茶馆女主人打电话给伸江与男爵,告诉他 们叫价已经结束,钱已经付出,麻烦已经过去。伸江会怎么想?我正开始同他交朋 友呢。我甚至不愿去想想男爵又会有什么反应。 医生还在洗澡,我就去敲别府先生的房门。一名女仆跑进屋来迅速更换床单, 别府先生帮我穿上睡袍。后来,医生呼呼大睡之后,我起来去浴室很快冲一个澡。 真美羽曾教导我,应当整夜醒着不睡,怕医生醒来有什么需要。尽管我尽量醒着, 仍不免时睡时醒,但终于做到早上比医生醒得早些。 早饭以后,我把螃蟹医生送到旅店门口,帮他穿上靴子。就在他走开之前,他 为昨夜的事再次对我感谢并给我一个小包。我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像伸江送给我的一 块宝石,还是医生昨天夜里从毛巾上剪下来的血样。我回到屋里鼓起勇气打开小包, 原来是一包中国草药。我不知道要这些草药有什么用,只得询问别府先生,他说我 应当每天拿它来冲茶,一天喝一次,为了防止怀孕。“这些药要保管好,很贵重的,” 他说,“但也不需要太当心。总比堕胎便宜些。” XXX 非常奇怪,也很难解释,自从“米朱埃奇”之后,世界待我完全不一样了。南 瓜还没有过“米朱埃奇”,在我看来她显得更加不懂事、更加孩子气,尽管她岁数 比我大。妈妈、姑姑,以及初桃、真美羽,当然都是过来人,但我的经历也许比她 们都更不平常些。“米朱埃奇”之后,艺妓学徒的发式就要改变了。在像针插的那 个大发髻的底上,要用一根红绸箍带而不再是带图案的布带子了。有一个时期我老 在大街上或学校过道里,非常注意哪些学徒有红绸带哪些学徒只有带图案的布带, 别的几乎根本不去注意。对于经过“米朱埃奇”的,我有了一种新的敬意;对没有 经过“米朱埃奇”的,我觉得自己比她们老成得多。 我相信,所有的学徒在有了和我同样的“米朱埃奇”经历之后,都会觉得自己 不同于前了。但对我来说,不仅仅是我对世界的看法变了,我的日常生活也变了, 因为妈妈对我的看法变了。她属于那种类型,我想你一定了解,她只注意到东西标 什么价。她走在大街上,她的头脑里大概一直在打着算盘:“喔,那边是幸男,这 个小笨蛋去年让她可怜的姐姐多花了一百块钱!走过来的这个一美一定对她老爷给 的赏钱很满意。”要是一个美丽的春日,妈妈在白川溪河边散步,你一定去欣赏从 樱花枝上滴到河里去的水珠,而她决不会注意到这点,除非……我不知道……她大 概在计算着这棵樱花树能卖多少钱,诸如此类。 在“米朱埃奇”以前,妈妈根本不理睬初桃在祗园处处找我麻烦。现在,我的 身价高了,我没有提出请求,妈妈就主动制止初桃不许再找我的麻烦。也许她只是 这样对初桃说:“初桃,如果你做出事来给小百合惹了麻烦,让艺妓馆多花了钱, 你要付出代价!”自从我的亲娘生病以后,我的生活一直艰难;但现在,一切事情 都顺顺当当的了。我不是说我从不感到疲倦或不顺心,事实上,我常常感到很疲劳。 女人在祗园谋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从此不再受初桃的威胁,自然是一件大 轻松的事。在艺妓馆内也一样,生活几乎是颇有乐趣的了。作为被收养的女儿,我 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和服由我先挑,再也不必在旁边看着南瓜先挑选 了。只要我一挑好,姑姑立刻就去缝纫机上作些适当的加工,或者在村袍上缝上领 子,完了才轮上初桃。我不理会初桃向我投来仇恨的目光,因为我已经有了特权待 遇。但是,南瓜带着忧伤的神情走过我身旁,或者我们迎面相对,她立刻把目光移 开,总使我感到深深的痛苦。我始终认为,如果不是环境改变,我们之间的友谊一 定会发展下去的。 “米朱埃奇”过去之后,螃蟹医生几乎从此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说“几乎”, 因为尽管真美羽和我不再去白井茶馆陪他喝酒了,我仍在祗园的宴会上偶而碰到他, 而男爵,我从此再没见过。我不知道在抬高“米朱埃奇’叫价这个过程中他起了什 么样的作用,但回想起来,我可以理解为什么真美羽是希望我同男爵分手的。实际 上,这两个男人都不会引起我的怀念。 只有一个男人我非常渴望见到,我想我无需向你说出,我指的就是主席。在真 美羽的计划中,没有他任何角色,所以,我完成一米朱埃奇”之后,并不希望同他 的关系有所改变甚至结束。几个星期以后,岩丸电气公司再来邀我陪宴时,我承认 我感到较大宽慰。那天晚上,主席和伸江都在座。过去,我自然去坐在伸江身边, 但现在,妈妈已收养我,我不必再把他看作是我的救星一了。很凑巧,主席身边有 个空座,我十分兴奋地坐到了他身边。我给他斟酒时,主席很热诚,他把杯子举得 高高的,然后一饮而尽。但整个宴会期间,他不来看我。而伸江呢,每当我瞅他一 眼时,只见他都在盯着我看,似乎他根本不去注意屋内其他的人。我当然明白他对 我有所希望,所以,宴会结束前,我到他身边去,同他呆了一段时间。我小心翼翼 地不让他觉得我冷淡了他。 大约一个月后,在一次宴会上,我偶而向伸江提起,真美羽安排我去广岛参加 一个节日。我对他讲时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但第二天我上完课回到艺妓馆,发 现我房间里有他送我旅行用的木箱子。这只箱子比我去箱根出席男爵的宴会时姑姑 借给我的那只箱子更高级。我感到自己很不应该,伸江在真美羽的计划中已不起作 用之后,我就没有再理他。我给他写去一封谢柬,说我下周还将向他当面道谢,那 是岩丸电气公司举行的大型宴会,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了。 然而,一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宴会前不久,我接到通知说不需要我去陪酒了。 在艺妓馆接电话的容子说,据她的印象,宴会取消了。正巧,那天晚上我要去一力 茶馆参加另外一个宴会。我跪在过道上准备进屋去的时候,见到过道尽头一间大宴 会用的房间的纸门拉开,一位名叫克枝的年轻艺妓走了出来。在她把门拉上以前, 我听到确实是主席的大笑声,从屋里传出来。我感到极其困惑,因此站起身来,不 等克枝走出茶馆就赶上去问她。 “非常抱歉打扰您了,”我说,“您是刚从岩丸电气公司的宴会出来的吗?” “是的,相当热闹啦。定有25位艺妓,差不多有50位男客。” “那……岩丸主席同伸江先生都在座吗?”我问她。 “伸江不在。他今天上午大概病了,回家了。他错过这场宴会一定很遗憾的。 好在主席出席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什么话我也忘记了。克枝走了。 在此以前,我总以为主席同伸江一样喜欢我去陪酒。但现在,我必须想一想, 那是不是我的幻想,一定是只有伸江一个人对我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