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命运有如过眼烟云,是微不足道的” “当家的”没有满足已投降的敌人所提出的任何请求,只是允许他在开庭前给 妻子写封信。 “亲爱的,我最最心爱的安娜:在开庭审判前夕,我给你写这封信。我写信有 一个明确目的,并且用三条黑线把它强调出来:不管情况会有多么可怕,不管人们 说了我些什么,不管我说了些什么,你都不要看,也不要听,要勇敢和平静地经受 住一切。请你让家人做好准备,帮帮他们。我既为你,也为其他人担心,但首先是 为你担心。不要怨恨什么,记住,有苏联的伟大事业,这是主要的。与之相比,个 人的命运有如过眼烟云,是微不足道的。 你面临着重大考验。亲爱的,我求你采取一切措施,把头脑里的弦都绷紧,但 是别把它们绷断,跟任何人也不要闲聊任何事情。你是我最亲最近的人,所以我用 我们之间有过的一切美好东西求你作出最大努力,以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帮助自己 和家人经受住这个可怕的阶段。我觉得,不应该让父亲和娜佳在审判期间看报纸, 让他们在此期间进入类似睡眠的状态,……既然我这样求你,那你就要相信,这是 我饱经痛苦之后得出来的结论。这既包括这个请求,也包括将为重大利益所要求发 生的一切。我对你十分不放心。如果允许你给我写信和就我信中的内容说几句安慰 的话,我心头的重负就会有所减轻。我亲爱的朋友,这事求你了。现在畅谈自己的 感情不合时宜,但是你在字里行间可以看到我对你的爱有多么深。” 没人打算把这封信交给他的妻子,因为布哈林深深爱着的安娜已经被捕了。 过了54 年之后,丈夫当年写给年轻漂亮的妻子的信,才转交到风烛残年的安 娜·拉林娜手中。 在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在她丈夫创建的国家中,她丈夫的名字一直是个骂 人的字眼,这是“重大利益”所要求的。 后来进行了审判——对著名布尔什维克领导人的最后一次审判。消灭伊里奇的 战友的工作接近尾声。这次审判成了“当家的”编排的惊险剧的结局。 像故事通常的结尾一样,一切情况都昭然若揭了,全部线索集中到了一点:原 来,布哈林和李可夫竟然同时与托洛茨基分子、季诺维也夫分子、德国间谍图哈切 夫斯基等军事首领、民族主义地下活动分子、内务人民委员部中以亚戈达及其手下 的人为代表的坏分子狼狈为奸。因此,过去历次审判的主要组织者亚戈达,这次成 了审判布哈林过程中的明星之一。“杀手医生” 被说成是他的人,执行了“他的阴险意图”。出任“杀手”角色的,是不幸为 克里姆林宫领导人(普列特尼奥夫、莱温、卡扎科夫等)治病的非常著名的医生们。 “当家的”尽可能回答人民提出的各种问题。例如,集体化时期在农村因采取 恐怖手段而出名的农业人民委员切尔诺夫受到指控。此时,面露讥讽神情的惊险剧 作者建议布哈林思想的反对者与布哈林一起参加审判。集体化的惨祸根源何在?切 尔诺夫悔过了,介绍了他如何按布哈林和李可夫的指示故意错误地执行正确的集体 化政策。 为什么在获得胜利的社会主义国家里缺少黄油,面包供应也经常中断? 苏联消费合作社中央联社领导人泽连斯基悔过说,这一切都是他从“右派” 那里接受的破坏任务造成的。 有个众所周知的说法:“当家的”观看了审判过程。 一位见证人写道:“审判台的上方有几个用薄薄的黑纱遮挡住的小窗口。 躲在黑纱后面可以俯视法庭,从法庭里则可以看到黑纱后面烟雾综绕——他那 烟斗冒的烟。” 可以说,这是完全可能的。总导演应该观看演出。 显然,由于考虑到前几次演出的弱点——被告同意承认全部指控令人生疑,在 这次审判中加入了“意外情况”。 列宁时期的中央委员克列斯京斯基突然说:“我不认为自己有罪。我没有犯下 强加在我身上的任何罪行。”整个法庭内一片哗然。 不过,导演不允许这种效果保持太长时间。克列斯京斯基第二天就改了口: “我请求法庭记录下我的如下声明:我完全承认自己有罪……昨天由于受被告席气 氛所引起的一瞬间虚伪的羞愧感的影响,我没能讲实话……” 布哈林在审判中也出了力,尽其所能地改变了历史。列宁的这个宠儿说: 因为想阻挠布列斯特和约的签定,他曾打算与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一起逮捕敬爱 的列宁。布哈林不仅称自己是可鄙的法西斯分子,而且做了在信中许诺的事情—— 竭尽全力维护审判的真实性,以防西方批评。不过,他没能把自己的角色演到底。 审判进行得越深入,“当家的”就越发意识到,布哈林想耍两面把戏。在承认一切 的同时,他企图不承认任何具体罪行。斯大林也看出了他“最有才干的一位将才” 所走的巧妙的一步棋。布哈林突然谈到了他与尼古拉耶夫斯基的如下约定:一旦审 判布哈林,尼古拉耶夫斯基就组织抗议活动。狡猾的布哈林用这种方法提醒欧洲的 社会党人:他曾经组织过保护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运动,并请他们还债——帮助搞保 护他的运动。“当家的” 再次明白了,除了坟墓,用什么办法也教训不好这些人。 至于说保护运动,当然是组织过的,然而时代变了。一些人被内务人民委员部 收买了,另一些人相信了斯大林是与希特勒威胁相抗衡的最后支柱,没敢帮“法西 斯分子”的忙。 正如尼古拉耶夫斯基所写的那样,“一些最有影响的西方舆论工具,出人意料 地成了斯大林恐怖政策的辩护士。”但罗曼·罗兰还是给斯大林写了封信。他写道 :“布哈林这种类型的才智是他的国家的财富……我们大家对天才的化学家拉瓦节 之死都负有责任,因为我们是永远怀念罗伯斯比尔的最勇敢的革命者……我们深深 地哀悼和惋惜。我请求您慈悲为怀……” 然而,“当家的”没有赐予答复。 在作出死刑判决后,犯人们写了特赦请求书。 我在档案馆看了他们的绝笔。李可夫一本正经地写了几行字。布哈林写得当然 详细多了。 布哈林最后写道:“我跪在祖国、党、人民和人民政府面前请求特赦。” 可能是侦查员说呈文写得不够充分,还得再加工。于是第二天——3 月14 日, 布哈林又写了一篇特别长的呈文,其中有些话令人惊讶: “我在思想上已解除武装,但同时用社会主义新方式重新武装起来了……请给 第二个、新的布哈林一个成长的机会,哪怕让他成为一个普通人也行。这个新人将 与死去的布哈林完全不同。他已经诞生了,请给他一个随便什么样的工作机会。” 他在这里又重复了自己喜欢的浪漫念头:“为了重大利益请枪毙那个该杀的布 哈林吧!不过请给我这个普通人留条活路。” 亚戈达也写了呈文:“我跪在全体人民和党的面前请求赦免,留我一条命。” 有意思的是,当警察的亚戈达和唯美主义者布哈林用了同样的字眼——“下跪”。 后来有人来带他们……直到这时布哈林才明白,写呈文这件事只是最后一个惩 治手段——用让你抱有希望的手段折磨你。 所有被判刑的人都遭到枪决,朋友科巴未满足布哈林要一杯吗啡的请求。布哈 林没有死于吗啡,而是死于“自己人”之手。布哈林是最后一个被枪决的。“当家 的”让他尝尽了等待死亡的全部痛苦。 总统档案馆中有一份令人吃惊的修改过的材料。“当家的”曾亲自做了发表审 判速记报告的准备工作,审校了报告中的言词,把死者的话删去一些,增补了一些。 要求严格的作者把自己的惊险剧一直搞到最后。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