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最难忘怀是母亲 很少有作家不颂扬自己的母亲的。沙汀每忆及母亲,总是一往情深地称赞:我 母亲很了不起,很能干,很有男子气概。 沙汀的母亲名叫郑妙贞。她并不是父亲的原配。父亲的第一个妻子姓陈,花荄 乡豺狗坝人。母亲是城里人,祖辈也以诗礼传家。叔祖父郑香园还是举人,曾在甘 肃为官。只是到了母亲的父辈家道才开始衰败。母亲12 岁时,生母不幸逝世,父 亲接着续弦。继母对她和弟弟郑慕周异常刻薄。她好不容易苦熬及笄。她一出嫁, 血气方刚的郑慕周就离家出走。她到杨家来也没有过多少好日子。两个孩子才几岁 就死了丈夫,孤儿寡母备受欺负。好在生活的磨难没有使她消沉,反而锻炼了她的 胆识。她在邻里心目中,外表温顺,内里刚强。她虽也吃斋信佛,在祭祀和“庆坛” 时十分虔诚,对人处事却很有主见。父亲去世后,叔子们一再生事,目的是逼她改 嫁,以便侵吞家产,谁知她年纪轻轻就守起寡来。叔子们吵闹分家,以为她可以欺 负,不料她没有退让半步。 分家后,母亲独立撑持长房门面,里里外外一把手。本来这房人拥有近百亩田 产,有宽绰的住房,可以坐守家业。但她认为不能坐吃山空。大约在沙汀离开故里 不久,她听说魏家碾房准备转卖,就往那里苦用心思。魏家碾在安昌河对岸,有源 源不断的河水,从太平经大石崖流到大总滩,冲动水轮,带动碾磨碾米磨面。俗话 说:家有团团转,胜过做知县。只要经营好这种成本低廉的粮食加工企业,就会有 可靠的经济收入。于是她毅然卖了街房,买了碾房,并且又卖了一部分田产,借贷 了一笔资金,在碾房附近修建了一座两进的大瓦房,举家搬迁到那里。 碾房的原主十分狡诈。卖了碾房,却死乞百赖不交课升。母亲思忖再三,为不 致因小失大,付出许多银元,交了课升。大总滩一带大部分属杨茂轩所有。这个恶 霸也难对付。他肆无忌惮地侵占河边的地盘修房建屋,租佃给人开店设馆,坐收租 金。为避免涨水时冲毁房屋,就修筑河堤,把水撇向碾房,威胁碾房的安全。母亲 又不屈不挠地同恶霸斗争,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 母亲把弟弟郑慕周当做重要助手。郑慕周从小离家当脚夫,做小贩,在淘金中 当下苦力的金伕子,替人守店铺,睡人家的柜台,母亲痛念手足之情,把他叫到自 己身边。沙汀8 岁那年,母亲筹措了一笔钱,打造了两条木船,让郑慕周到涪江跑 水上运输。谁知才去两三次,就空着一双手回来了。沙汀11 岁时,母亲又给郑慕 周一笔钱,叫他去川、陕边境买卖大烟。没有多久,仍徒劳而返。母亲并不多加责 备。她的大度给沙汀的印象很深。后来郑慕周帮人经商,在哥老会中厮混。由于他 秉性刚直,很讲义气,结交了许多朋友。 母亲也因此扩大了社会关系,提高了社会声望,不再轻易被人欺负。 遇有危难,母亲也敢作敢当。有一年,同郑慕周共过患难的谢象仪因仗义替人 复仇,杀了一个经常同袍哥作对的差役,犯了“刀案”。正临近大年,东躲西藏, 无处栖身。郑慕周将此事告诉母亲。母亲没有半点犹豫,慨然允诺“案犯”到家里 躲避。恰好保姆朱大娘的女婿陈炳正是城里的警察。母亲就叫朱大娘央求陈炳正趁 晚上值勤之机,提起巡逻的风雨灯将谢象仪掩护到家中,藏在一间放坛子等杂物的 后房内。约莫藏了一个多月,风声过去了,才转移到别的地方去。那些时日,幼小 的沙汀经常去探看“案犯”,还缠着他“摆龙门阵”。他不怕什么“窝藏案犯”。 他只是好奇,还觉得有点神秘,值得自豪。 母亲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每当受到家族的欺负之后,她总要含泪对着 孩子说:只要把你们两个“冤孽”盘大了,我的心愿就了了。两个孩子,老大块头 大,像母亲,可是胆小怕事,见生人还脸红;老二矮小,却胆大调皮,总爱惹事生 非。她开初喜欢老大,不喜欢老二。后来见老大遇事总是很懦弱,而老二很爱动脑 筋,记性又好,又喜欢老二,不喜欢老大。她同许多普通妇女一样,喜爱中往往包 含着溺爱。她喜欢甜酒,也放纵孩子喝。 沙汀的嗜酒从小时候就开始养成了。她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 很强,认为无论娘家婆家都是书香门弟,子孙后代只有读书才是正道。两个孩子一 到读书的年龄,她就不惜一切代价聘请塾师教读。不过,少年沙汀长时间都不用功 读书,还因为贪玩、逃学,常常受到老师的批评甚至体罚。 母亲对此心情曾十分矛盾。她希望老师严加管教,但当老师对儿子施以重罚时, 又忍不住出面说情。沙汀12 岁那年的一天早晨,该起床读书了,他却赖在床上不 肯起来。母亲气急败坏,掀开被盖就狠狠地打。可是才打几下就住手了。她泪如泉 涌。说她是如何如何地省吃俭用,乃至拖起账也让他读书,谁知他竟这样不争气。 老二是不怕母亲的,此时也有几分畏惧了。 这就是母亲。母亲对小时候的沙汀影响是很深的。她的外表冷静、内里敏感, 她的自主精神,她的敢担当风险,以至她爱吃酒之类的嗜好,对儿子都有潜移默化 的作用。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