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赶上时代新潮 青年沙汀到成都求学,实现了思想启蒙,培养了对新文学的兴趣。毕业后北上 深造未能如愿,回归故里投身了革命和社会活动。此时他已由当年的“二少爷”、 “杨二”转变成一个满口唯物论的现代青年,一个鲁迅精神的崇拜者,一个于偏远 故乡“播火”的“普罗米修斯”。 青年沙汀思想精神面貌的这个变化,对他后来成为作家具有重要意义。 假如没有这个转变,他最多只能在家乡做一个读读诗书、写写橙联的儒生和开 明绅士,比起平庸、懒惰,后来一蹶不振的“大少爷”杨朝绶好不了多少,已有过 的那么一点不确切的人生抱负也不会实现。 作家是时代的产儿。杰出的作家之所以是时代的骄子,是由于站到了他那个时 代进步思潮的前头,坚持了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强调的、能满足时代要求的文学倾 向。青年沙汀已补上了新文化思潮重要的一课,成了时代的弄潮儿,也就为他成为 文学的弄潮儿准备了条件。 青年沙汀已站在了人生道路新的起跑线上。他将他的名字由杨朝熙改成了杨只 青。他坚信只有朝气勃勃的青年才有希望。他正在不断追求中焕发青春的光彩。 1921 年初秋,青年沙汀到省立成都第一师范学校上学。与他同去的有他的 “毛根朋友”谢荣华。他们注册后被编入师十班。 这所学校坐落在成都城南盐道街。它距成都的中心皇城只有一条街。往西北方 向拐一个弯就到少城公园。往南经南门大桥可到武侯词。往东是学道街,折向北是 青石桥,是一个书铺接着一个书铺的文化街。这所学校的历史悠久。它的前身是成 都优级选科师范,创办于1906 年(光绪三十二年),校址在成都中心地带皇城坝。 1909 年(宣统二年),校名改为川中师范学堂。 1911 年,校址被成都军政府征用,迁至后子门糖业讲习所内。1914 年,正 式改名为四川省立成都第一师范学校,在东马棚街修盖了新校舍。1919 年,鉴于 校园狭小,在盐道街的高等师范学堂搬到皇城坝后,迁到了这里。 迎面而来的校门高高的。拱形的门楣上有醒目的校牌,两旁有雄踞的石狮。进 门是长长的林荫道,间杂地长着枝叶扶疏的冬青、泡桐、丹桂、翠竹。 路的一侧是附属小学,另一侧就是师范本部。有一排排整齐的教室,一座座庭 院式的宿舍。往北有宽敞的实验室、自修室。东北角有开阔的足球场。在实验室、 自修室附近有碧澄的池塘,小巧的石桥,雅致的亭阁。宿舍的庭院中有一眼眼古井, 一片片草地。实验室是较新式的砖木结构建筑,其他教室、宿舍均系泥墙瓦屋。 学校的学制5 年。预科1 年,本科4 年。每个年级1 个班,每个班30人左右。 全校学生100 多人,加上教师、职员、工友也不过200 多人。担任教学的老师都有 一定的水平。教国文的“萧神仙”,教英语的“章英文”,教几何的“王几何”, 教生物的“温动物”,教历史的“‘朱讨口”等等,大多文质彬彬,知识广博,谈 吐流利。 校园是宽敞、舒适的。教师是令人满意的,青年沙汀进校后很是兴奋了一阵子, 可是很快就因为自卑而陷入苦恼。 他是舅父托人开后门入学的,总觉得同学们知道他的底细。他们好像随时都在 向他投来鄙夷的眼光。他们的每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都似乎是针对他的。 他的衣着和生活作风的不合潮流,也使他神经过敏,觉得比别人逊色。 这所官费学校的学生大多是清寒人家子弟。一般都穿斜纹布学生服,脚登草鞋 或千层底毛边布鞋。不少同学没有棉衣,到冬天还穿着破旧的夹袄。同学们都热心 公益劳动,参加帮厨,运米,运柴,买菜,择菜。有的同学放假时还典当被褥,将 所得收入作为返家路费,开学时再赎回。可是他却一副乡绅少爷的打扮。穿灰或蓝 市布长衫,外套羽纱马褂,脚下是青哔叽鞋面的皮底圆口布鞋。他还总是忍不住上 馆子,逛戏园子。他渐渐讨厌自己:为什么会是这般模样?为什么就怕艰苦? 最使他泄气的,是他对新文化运动常识的贫乏。当时正是“五四”运动后不久, 新文化思潮还激荡着一代年青人的心。每当课余,同学们总要激动地谈起宛如发生 在昨天的事件。如当年高等师范学堂袁诗尧怎样拿着载有“五四”运动长篇通讯的 《川报》纵身登上饭桌演说,高师的学生怎样在少城公园的万人大会上毁弃日货, 1920 年出刊的《学生潮》怎样抨击封建遗老,《星期日》的妇女解放问题专号怎 样尖锐地批判“三从四德”。同学们在谈话中,大部熟练地操着“劳工神圣”、 “妇女解放”、“改造社会”、“德先生赛先生”等新名词新概念。有些同学还围 绕着国家的危亡、社会的改造、妇女的自主,以至新化街的卖淫是否仅仅因为娼妓 的无耻等问题展开激烈的争论。青年沙汀呢,他多半只是听人讲,很少能搭上白, 有时装出并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很用心地听。 他也曾自忖:如果我对功课能应付裕如,也许我的心情会好些。可是偏偏他的 功课也不好。国文课讲古文,乃至讲《古文辞类纂》,因为他毕竟上过几年私塾, 还马马虎虎能对付。其他课就说不上了。他的数理化没有基础,听课很吃力,做作 业很困难。他的英语更是糟糕。入学前,他也找人教过,仅只认得26 个字母,别 别扭扭地读得“书”、“这是书”等最常见的单词单句。班上的同学大多能朗声背 诵短文,有的还能进行简单的会话。教英语的章琢如老师早年就读于北京,满口流 利的伦敦宫廷音英语。采用的教材又是英国作家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大卫·考普菲 尔》选节。依里哇啦地讲得不知所云。上英语课时,别的同学很有兴趣的样子,他 却如坠烟云。 青年沙汀在安县还相当自负,到成都上学不久就感到早已落伍。他初进校时还 曾经为“三五之夜,明月半墙”的佳句陶醉,很快就觉得“多可喜,亦多可悲”的 话声声映耳。然而,他没有自暴自弃。他身上有着故乡民性中那种好强的基因。他 的秉性中有着少年时代养成的执拗的个性。好强、执拗与偶然产生的自卑相互撞击 而产生的特别的敏感,促使他认真揣忖自己,寻求上进的出路。他注意到的第一件 事就是结交一个能鼓舞他上进的人。 他本来同谢荣华是总角之交。可是他觉得这个人的性格太“隔教”了。 他对他的固执守旧,对他那种水一般地流到哪里算啄里的隋性越来越反感。 他很想有一个功课又好,又不虚浮的朋友,在学业和思想上都能帮助他。他后 来描述过当时的心情: 我的处境很坏,那种孤立无助的感觉压迫着我:我开始默默地观察我那些穿着 蒲鞋、草鞋以及家造鞋子的级友。我想从他们的言谈态度来决定我的对象,而若果 是看中了,那我便会毫不计及我的腼腆,我的浅陋,钻山塞海的去取得他的信任。 这种求友若渴的心情,是他积极要求上进的生动的反映。这个不甘落后的学子,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很快同级友中的一位佼佼者张君培交上了朋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