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倾向革命的现代青年 ……当我想起年轻时候的革命战友时,我的眼前往往首先浮起这样一个形象: 高高的身材,两颊经常泛着红色,向左边横梳过去的头发,总是拖一撮在额头上; 发觉时便那么敏捷的把头往后一撂。这是沙汀在一篇回忆文章中的一段文字。他描 述的这位革命战友,就是比他低一个年级的十一班的同学周尚明。 如果说张君培是他在省一师求学时的第一个鼓舞他上进的畏友,艾芜是第一个 影响他喜爱新文学的挚友,周尚明则是第一个别他走向革命的战友。 大约在他上三年级的时候,即1924 年,他便认识了这位比他小的同学。 第二年,即1925 年,张君培病逝,艾芜南行,他和他愈来愈亲密。 周尚明刚进校不久,便引起他的注目。当时同学中有一种旧生欺负新生的不良 风气。受欺负的新生,往往忍气吞声,或者敢怒而不敢言,周尚明却敢于斗争。有 一次,一个流氓气很重的旧生谩骂一个新同学,周尚明恰好路过,他走了过来,当 众对这个旧生进行了尖锐的批评。事后,沙汀就很注意这个勇敢、正直的同学。他 打听到周尚明是成都人,家庭出身清寒,父亲是个缝纫工,已倾向革命,又喜爱进 步文艺作品,沙汀对他肃然起敬。 沙汀常去昌福馆,周尚明和十一班的冯棣、刘尔钰也常在那里。彼此发现志趣 相投,便互通姓名,很快熟识,一起读书。他们采用一种“分买共读”的办法,即 分别购买书刊,一起交换阅读,省了钱,又多读了书。每到星期天,他们就都到了 昌福馆,各自将分头要买的书买好,一起到附近的一家茶楼上交换阅读,共同研讨。 1925 年少城公园图书馆成立,购置了不少社会科学图书,周尚明向学校办了一个 通学证,每晚去读书,然后又组织同学们去学习。此时,周尚明还领头创办了文艺 性的板报《砧声》,带动其他班级,也纷纷办起了板报,使办板报风行一时。周尚 明还在校外组织了少年俱乐部,约了一批同学排演话剧。他们演出过根据蒋光慈的 《少年漂泊者》改编的《一个漂泊者》,根据鲁迅的《阿Q 正传》改编的《假洋鬼 子》等话剧,给沉闷的成都戏剧舞台带来了生气。 当时省一师的学生中,尤其十一、十二班的学生中,有不少人受国家主义派的 思想影响,宣扬国家是超阶级而存在的反动观点,还美其名为中国的“醒狮”。周 尚明和沙汀都叫他们是“狗儿”,称所谓“醒狮派”是“狗儿派”。几个同学相约 同这些未老先衰的小顽固派辩论。周尚明自然是首领。 他的知识面广,思想敏捷,词锋犀利,常常使“狗儿”们一个个理屈词穷,狼 狈不堪。沙汀多次充当周尚明的助手,也显示了胆识,锻炼了口才。 其时,周尚明已经入团、入党。以后,还担任了共青团成都市委书记,介绍沙 汀入了团、入了党,成了沙汀初期革命活动的联络员和领导人。 这时沙汀正意气风发,生活中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奉命回家完婚。 这完全是母命。女方李增峨是李丰庭的千金,李丰庭在郑慕周替他雪耻以后, 与郑慕周交情更深。但在郑慕周提任军职不久,两人之间发生了猜疑。 按当时四川军阀不约而同实行的防区制,郑慕周兼任防区汉军统领,委派各县 行政长官,任命李丰庭担任了茂县县长。任职不久,县内发生了一起教案,几个基 督教徒被抢,其中一人致死。追究责任追到了县长头上,李丰庭被解职。李丰庭怀 疑郑慕周没有替他撑腰,郑慕周又认为李丰庭无端生疑。于是为了进行某种意义上 的调解,郑慕周的老相好、儿女亲家谢象仪出面撮合沙汀与李增峨的婚事。一直为 儿子择偶操心的母亲,对这个姻缘十分满意。她认为李增峨是大家闰秀,相貌姣好, 又望儿子早日花好月圆,早生贵子。此时沙汀不过21 岁,女方也刚刚17 岁。但 是按照传统和世俗的观点,母亲认为她早该抱孙孙了。 使同学们不解的是,这个思想进步的杨只青竟然乖乖地接受了由家庭包办的这 桩婚事。其实这并不难理解。这主要是沙汀屈从于亲情。沙汀的身世使他同母亲和 舅父的感情极深。他事母至孝,视舅父为生身父亲,已习惯了听从他们的安排,很 难同他们反目。政治思想上的独立性与亲情方面的依恋关系有时矛盾,有时又和谐 统一。艾芜的父母也曾在儿子11 岁时包办了婚约。儿子在受新文化思潮影响后, 认为这十分荒唐,但他怕母亲伤心,长时间默默忍受,母亲去世了,当缺乏感情的 父亲企图强迫他践约时,他挺身而起,坚决反抗了。艾芜的抗婚南行,恰好是在沙 汀完婚的时候。本来沙汀事前知道艾芜的计划,曾表示一起漂泊。 当他从家乡返校时,艾芜只给他留下了一封告别信。 沙汀是在暑假前夕回家结婚的。当时李增峨给他的印象并不坏。李增峨也是新 式妇女打扮,青裙,白绸宽袖短衫。容貌也还好,性情也温柔。然而,可怜这个窈 窕淑女屈从于父母,屈从于传统观念,没有外出求学。她没有冲出她的金丝笼,而 沙汀已不可能回家做少爷。两人不可能保持平衡。这桩婚姻不可避免会破裂。 1926 年夏天,青年沙汀完成了省一师的全部学业。他由五年前自叹的“时代 落伍者”,一跃而成为倾向革命的新时代的青年;由只有一些残缺的诸子百家知识 的“私馆生”,一跃而成为具有一定的社会科学、自然科学、新文学和外国文学知 识的现代知识青年。 生活提供的机遇几乎相同,为什么与青年沙汀自幼同窗、一起到成都上学的谢 荣华不仅没有实现思想和知识的飞跃,而且还显得愈来愈落伍了呢? 其原因至少有两点,一是由于青年沙汀善于利用客观条件,促成自己上进。 他的善于交友就是一个具体的表现。二是由于他具有使客观条件发生作用的内 在的积极因素。他少小时的境遇养成的独立性,少年时代早熟造成的自主精神,从 母亲、舅父身上感染到的身处困境而奋发的自强心理,天赋的、童年少年时代强化 了的易感、执拗的秉性,等等,这些都是他上进的内驱力,是他把握住机遇的主观 条件。这是最根本的原因。 历史的大浪淘沙,必然有前进,也有落伍。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