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辛垦辛垦辛垦 沙汀到上海不久,一方面坚持自修,一方面参与创办辛垦书店。 办书店的事最先是由葛乔、任白戈、王义林提出来的。那是1929 年秋末的一 天,他们来到德恩里13 号,非常热心地向沙汀谈起了这件事。谈得最多的是葛乔。 他对上海办书店的情况了解得最多。他介绍了大同书铺、南强书店等小书店的经营 情况,提出了办店的设想,讲得来头头是道。沙汀听出来,这事显然是他们三人, 还有他们提到的杨伯恺一起先行酝酿过的。当时上海不少有名人物,李达、林伯修 等,都在热心经营书店,出版马列主义译著。 林伯修翻译的普列汉诺夫著的《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就曾使沙汀爱不释手。 而提出办店的葛乔、任白戈、王义林又都是有组织关系的人,任白戈的理论水平, 葛乔的经营才干,也是不用怀疑的。同他们一起办个书店,一来可以传播革命理论, 二来自己出书也方便,三来也便于以后独立谋生。所以沙汀当即表示完全赞成。 这以后,他们便相约去招商公学会见杨伯恺。在这几个青年中,杨伯恺俨然是 师长。杨伯恺早在1919 年就与赵世炎等赴法勤工俭学,在法国参加了革命活动。 1925 年回国后,与杨公、吴玉章一起在重庆筹办了中法大学,并作为吴玉章的助 手,担任了教务长。重庆“三·三一”惨案中,他头部被打伤,侥幸逃脱,由党组 织安排在汉口的湖北省第二中学教书。后来到了上海,与任白戈一起在招商公学供 职。他对党的活动中的一些极左的做法,如每逢节日进行“飞行集会”之类极为不 满,深感加强革命理论宣传的必要,对创办书店十分热心。他听大家谈了自己的想 法以后,当即拍板,显出说干就干的样子。他的年资比所有人高,比沙汀年长整整 10 岁,又是任白戈、王义林的老师,很自然地受到尊重,形成他说了就算。他给 沙汀的第一印象是严肃认真,但过分庄重,不好接近。 此后,杨伯恺又找大家商量过两次。这年年底,他应成都大学张澜的聘请回四 川教书,在离开上海前夕,同大家一起确定了办书店的许多事项。书店的店名,经 葛乔提议,大家讨论通过,定为“辛垦书店”。“辛垦”是英语“思想”的音译。 按汉语又有辛勤垦殖的意思。办店的宗旨,未拟成条文,但一致的想法是以出版革 命理论译著为主。拟议出版的第一批书,有杨伯恺从法语翻译的列宁的《论帝国主 义》,拉法格的《财产的起源与进化》(《经济决定论》),任白戈从日语翻译的 《依里奇的辩证法》,王义林从日语选译的文艺短论,包括青野季吉、臧原惟人的 文章,葛乔从日语翻译的苏联沃尔加的《1928 年世界经济》。沙汀没有提出翻译 计划。他的英语蹩足,日语刚刚起步。后来他从刊物上看到周扬翻译的果尔德的一 个短篇小说,向周扬约了《果尔德短篇小说集》译稿。办店的经费,按照当时同人 书店的做法,得由筹办的人入股和募股。杨伯恺、任白戈各认了股金二三百元,还 表示要在招商公学募股。杨伯恺答应回四川后大力募股。葛乔、王义林认了股份, 但没有交款,后来用版费抵交。沙汀一次就认了1000 元,随即交出了一部分现金, 满有信心地表示要向舅父郑慕周募股。大家对沙汀的慷慨和热心极表赞赏。由于对 郑慕周捐资办学、办图书馆的事迹早有风闻,相信沙汀募股也不成问题。在确定董 事长时,就一致推举沙汀。沙汀当然难乎为情。无论年资、译著,还是经营才干, 他都不算首领,仅仅因为他出的钱多些。 书店的筹备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杨伯恺走后,葛乔担任了事实上的经理。 他年青肯千、主意也多。租赁店铺,购置用具,联系印刷,与纸商洽谈,里里 外外一把手。大家也密切合作,任劳任怨。书店没有明确职责,每个人既是店主又 是店员,既是编审又是编辑。店址选择在同仁书店林立的北四川路北四川里的一幢 楼下的前后弄堂。店铺一经租定,几种要出的书分别交付印刷。“辛垦”的鲜花, 就在几位同仁的辛勤浇灌下含苞待放。 沙汀对书店抱的希望很大。他从书店的兴办看到了自己的前景。书店办好了, 生活有了保障,接黄玉颀到上海也就不成问题了。他一面积极工作,一面加紧自修, 还加紧学日语。为便于互相学习和督促,也为了节省用费,他和葛乔、王义林合住 在一起。地点仍在东横浜路,一间离景云里很近的临街的二楼前楼。三个年青人各 搭了一张床睡觉,共用一个煤油炉煮饭。学习时各自面壁而坐,讨论时抵掌相谈。 沙汀觉得心里充实了,苦闷也少了。 然而,正在书店出书的时候,叶青闯进来了。这是1930 年学校暑假期间,杨 伯恺来上海接家眷去成都。他向书店的同仁们问了一些情况以后,告诉大家,青锋 (后更名叶青)即将来上海,为书店译书。他接着点明:青锋即任卓宣。一听说是 任卓宣,知道其人的任白戈、葛乔、王义林当即表示反对。 沙汀在问明这个叛徒的底细后,也说这怎么行呢!杨伯恺言不由衷地向大家说, 这件事已经省委同意了。(1963 年,沙汀在上海见到曾在四川作过地下工作的陈 同生,问及此事。陈同生说有这件事,这是当时四川省委的一个错误。)这样一来, 大家就只得勉强答应。但一致提出,叶青来书店后,不能有政治活动,不能出头露 面。 这年初冬,叶青来了。他到沙汀、葛乔、王义林住地同大家见面。任白戈也从 招商公学赶来会见。因为都很陌生,又有成见,大家都很少说话,叶青却无所顾忌 地侃侃而谈。他并不讳言在长沙被捕的事,但竭力为自己开脱。 他说他被捕两次,第一次被判枪决,可是没有打中要害,让群众救治好了,第 二次完全是由于党组织有关的人不听劝阻,非要用他的住处做联络工作不可。不过 这些事都已过去了,现在他再也不搞政治了,只想埋头搞点翻译、写点东西,为革 命做些实事。他的脸色苍白;但说话很有精神,语言也流畅,只是有点迂腐,有点 市侩气。大家请他吃了午饭,他一再要付钱,还要一分一厘地计较零头。他还带来 一位助手,名叫周绍章,南充人,成都大学学生,为他抄写稿件,料理生活事务。 他初来时,倒还老实,埋头译著,从不露面。 工作上很认真,生活上闹点笑话,例如为省时间省煤油,常常叫肉与饭一锅煮, 使得他的助手叫苦不迭。没有多久,也就露出了本相。他叫别的人把稿件都交他校 订,俨然总编辑的样子。对葛乔、任白戈、王义林、沙汀,通通不看在眼里,随意 指手画脚。 这些时候,沙汀回了一趟安县。一是为了募股,二是为了接玉颀。路过成都时, 杨伯恺约他以书店董事长的身份会见了车耀先、皮仲和、刘伯庄。 车耀先早闻其名,当时正在经营“努力餐”餐馆,并与人合伙办书店。皮仲和 在成都大学读书,是一个富有的地主子弟。刘伯庄与叶青熟识,也曾赴法勤工俭学。 经过董事长做工作,前两人后来都成了书店的股东。杨伯恺还同沙汀一起去见了川 军旅长陈离。他对这位将军的开明和进步早有所风闻,见面后,比预想的还慷慨, 很有气派地说:“好嘛,要入股吗?给我个计划就行!”当沙汀提到郑慕周时,他 还很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他,能出多少股?”沙汀高高兴兴地回到安县,迎面而 来的却是一瓢瓢冷水。他向舅父募股。 舅父很快就知道他的用意是办好书店,将黄玉颀接出去。他对这种抛妻却子、 另求新欢的行为大为不满。表示一股不给,半股也不给,并且向谢象仪等打招呼, 对沙汀不予理睬。沙汀莫可奈何,只得哀求母亲给了点钱,以凑足他已认的股金, 然后悄悄地同玉颀离开家乡。 沙汀和黄玉颀在成都停留了两天。还好,见到了原安县县长夏正寅,募集到两 百元股金。当时已临近新年,杨伯恺已向陈离交了书面计划,收拾行装回老家营山 县过年。沙汀和玉颀也匆匆踏上去上海的旅途。他们比杨伯恺早一天离开成都,在 转赴遂宁候车时住进旅馆。杨伯恺途经此地,两个年青人正如胶似漆,在旅舍滞留。 这一对恋人抵达上海时,已是春节过后了。沙汀向书店的同仁述及募股的经过与失 败。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此时,他们已从杨伯恺的信中知道陈离将大力支持书店。 不多久,果然杨伯恺汇来一大笔钱,说是陈离的股金,而且陈离还将继续投资。 书店的资金雄厚了,出版的第一批书销路也很不错。书店的同仁们为此兴奋不 已,打的打包,跑的跑邮局。最辛苦的当然是葛乔。后来才请来名叫廖志明的店员, 作他的助手。书店除了交付房租,没有其他行政开支,工作人员也没有薪水,对廖 志明也只供给食宿,大家谁也没有计较这些。不幸的是,在这项有意义的事业方兴 未艾的时候,内部的裂痕也在加大。唯我独尊的叶青,经常以杨伯恺在信中怎么怎 么嘱咐为由,与其他人闹磨擦,特别是排挤葛乔。1931 年暑假,杨伯恺辞去教职, 前来主持书店工作以后,他更是利用这位长者的厚道,投机钻营,争权夺利。 一是在用人问题上。不知何时开始,店里忽然有两个人混迹其间。一个是刘伯 庄,一个是任曙。大家知道了两人都是声名狼藉的取消派人物,纷纷提出质疑,叶 青却与他们纠集在一起。任白戈、沙汀问及叶青,叶青搪塞说,刘伯庄已没有任何 政治活动,一直潜心于从法文译介马列主义著作,任曙也是他很了解的人,正埋头 做自己的学问。其实这两个人与他私交很深,气味相投。不久,刘伯庄交出一本《 物质论》要求出版。同仁们认为这并非译著,而是著作,不符合办店初衷。任白戈、 沙汀还担心其中塞进什么“私货”。 叶青为其辩解说,刘伯庄的法文已经生疏,不得已改而从事著述,这本哲学著 作还有不少独到见解。由于他一再向杨伯恺游说,而杨伯恺鉴于刘伯庄生活困难, 也就不顾书店宗旨,同意出版。任曙则经常大耍无赖。他的老婆因不堪虐待,跟中 央社的一个头头私奔。他既不敢追究,又不甘忍气吞声,终日借酒浇愁,大发酒疯。 时而痛不欲生,时而满口秽语,披露夫妻生活中的隐私和党内个别负责人性生活混 乱的秘闻,把一个书店闹得乌烟瘴气。他要求出版的小册子《中国农业问题》,歪 曲中国农业现状,认为中国农业比之大革命前已有好转,农民生活也有好的趋势。 言下之意,土地革命,苏维埃运动,均没有必要。对这一派谬论,任白戈、沙汀毫 不含混加以反对,可是叶青却企图调和。幸好杨伯恺坚持书店暂不出版有关现实问 题的政治经济读物,没有同意印行。 二是在建设理论队伍问题上。杨伯恺来上海主持书店工作时,向大家宣布,他 有一个大计划:从四川搞一批青年来从事理论翻译和研究,从而造就一支理论队伍。 书店可以用预支版费和稿费的名义,按月付给一定的生活费,将来出书后扣除。沙 汀、任白戈、葛乔、王义林都认为此事要慎重。书店究竟能拿出多少钱?将来拿不 出译著怎么办?究竟找些什么人来?政治上谁负责?善于钻营的叶青却力排众议, 支持杨伯恺,大家看出来,杨伯恺本是一番好意,同他们有不同意见也只是工作上 的分歧,但叶青显然是骗取信任,便于以后拉自己的人马,杨伯恺果然觉得叶青能 理解他的意图,而其他的人都很狭隘。实际上,杨伯恺来上海时,已带来刘元圃、 丁遥诗两个人,叫书店每月支付生活费。以后,他又陆续叫来一些人,有谭辅之、 王宜昌、张默生等。久而久之,大家也再没有抱什么成见,还鼓励这些青年好好学 习和工作。可是叶青却肯下功夫。凡与他意见不合的,就遭到他排斥,凡听从他使 唤的都塞进书店。如已经常发表文章的、原民力大学的高材生王宜昌,不到一个月 就被排挤走了,而原在南充一所中学教书的张慕韩,因与叶青自幼熟识,叶青千方 百计将他调来接替葛乔任经理。书店的人员复杂化以后,播弄是非的事也就多了, 杨伯恺与任白戈、沙汀的隔阂也逐渐加深。 三是创办《二十世纪》问题。杨伯恺来上海之前,叶青就与他在书信往来中交 换过意见,创办哲学社会科学理论刊物《二十世纪》。杨伯恺来后,正式向大家提 出了办刊的计划。几个年青人都担心:这不免又违背办书店的宗旨,介入现实政治 问题,尤其在有叶青这类人物的情况下,牵涉政治问题必然引起许多麻烦。叶青又 “舌战群儒”,说可以办戌一个“纯理论”的刊物。青年们认为这是一种“神话”。 他却说可以创造这样一种“神话”。对办刊的经费,大家也不免担心。杨怕恺却说, 这不成为问题,陈离会大力资助。大家认为这次争论,仍然是工作上不可避免的分 歧。但叶青却蓄意制造杨伯恺与青年们的鸿沟。本来按照大家的意见,由沙汀担任 刊物的发行人。 可是当他还在为稿件、经费问题操心时,叶青早把编辑、出版权揽走了。《二 十世纪》接连出版两期都用了杨朝熙的名义,刊登了一些什么样的稿件,沙汀一点 也不知道。 辛垦书店没有兴盛多久,五位发起人开始分裂。最先是葛乔退出书店。 这个第一发起人早就感到在店里没有地位。他募股没有成效,出书也少,腰杆 不硬。叶青擅权后,更觉得许多事作不了主,以致无事可做。他暗中同北京的同学 筹划另组书店。被疑心与那里的政治面貌不清的人往来,又被怀疑干扰任白戈和邬 一先的恋爱,终致同任白戈大吵大闹,于1932 年夏天离开了书店。他走后不久, 经常与他形影不离的王义林也退出了书店。沙汀同情葛乔,认为他为开创“辛垦” 出力最多,自己仅仅出版了一本译著,没有领半文钱的薪水。接替他的张慕韩坐享 其成,一接手就公然给自己发薪加薪。后来沙汀得知他在北京与托派混在一起,才 表示鄙弃。至于王义林,在沙汀心目中不过是一个庸俗低能的人。此人后来与叶青 的妹妹结婚,走向了堕落。 沙汀从1931 年起,就已不大关心书店的事了。这年春节后,因为玉颀上学的 问题一时没有得到解决,便相偕到杭州度蜜月。两人住在离岳坟不远的“汪社”。 看苏堤春晓,观花港游鱼,度过了30 多个甜蜜、愉快的日子。 一个多月后,沙汀和玉颀回到上海,住在德恩里13 号老地方。玉颀每天到 “艺专”音乐系学习。他则静心读书。读来读去,先前萌生的创作的念头愈益强烈, 把枯燥的日语丢到了一边。不久,他同艾芜重逢,把兴趣完全转到了创作上。艾芜 曾告诉沙汀,杨伯恺很热心地邀请他加入“辛垦”。沙汀说:不要去了,“辛垦” 闹分裂了。 在辛垦书店的同仁中,沙汀一直与任白戈很亲密。他们经常交谈,互相信任, 胸无芥蒂。秋天,玉颀人工流产卧床,沙汀为侍候病人弄得来筋疲力尽。任白戈放 下自己的事,终日帮助照顾病人。他跑街买菜捡药,守着两个煤油炉子煮饭熬药。 晚上还同沙汀轮班守护病人,让沙汀适当休息。这样热情地帮助,有两个星期之久。 左邻右舍,无不为之称赞。连二房东那个日本老婆,也感动得忍不住落泪。 葛乔退出书店后,任白戈和沙汀已同书店若即若离。一天,他们到书店闲坐。 忽然听杨伯恺说,鉴于当局查禁书刊、查封书店,雇用暴徒捣毁书店,为保住“辛 垦”,准备叫叶青去南京拉拉关系。还说这是叶青的建议,他与那里的周佛海在北 伐时就认识。任自戈、沙汀听了,十分惊愕,连忙说无论如何不能用这种办法,杨 伯恺见状,赶紧把话题转到一边去。任白戈、沙汀以为这不过是杨伯恺一时的念头, 没有记在心上。谁知没过多久,任白戈就从张慕韩那里得知,当时有名的文化特务 朱其华到书店找过叶青,而叶青又到南京找过周佛海。张慕韩得意地说:现在放心 了,书店不会出问题了。耿直的任白戈听了,几乎肺都气炸了。他立即找到沙汀: 罢了,赶紧脱离“辛垦”!过了两天,他们便去向杨伯恺提出退出“辛垦”。他们 没有点穿与南京拉关系的事,只是强调不愿与叶青共事。杨伯恺十分着急,一再劝 他们留下,还建议沙汀任书店的经理,并且同叶青当面谈谈。沙汀没有答应任什么 经理,但表示可以同叶青见见面。 好心的杨伯恺,陪同沙汀去与叶青会谈。叶青来上海已大捞了一把,住上了有 一个单元的弄堂房子。一楼一底,宽敞舒适。室内床铺桌椅,一应俱全。这哪里是 沙汀的斗室蜗居所能相比的。他除雇用周绍章作助手,还把一个兄弟和一个20 来 岁的妹妹也接来侍候生活起居。沙汀和杨伯恺上得楼房,叶青恭迎接待。当杨怕偿 谈到沙订打算离开书店时,叶青立即表示挽留,显得比扬伯悄还要热情。他把“辛 垦”的前途吹嘘了一番。他说:“在上海滩,北新书店要算最大的了,可是‘北新 ’算什么?我们‘辛恳”将来一定会超过它!……”从来不大沉得住气的沙汀打断 他的话:“这些不说了!我想问问你到南京去是怎么一回事?”叶青说:“是去过 呀。”沙汀又问:“是怎么一回事?”叶青说:“啊,你是问去做什么?——”他 又凭着他那很不错的口才,滔滔不绝地叙述去南京的目的和经过。说是南京有人给 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是中央政治大学文史系的高材生,能写一手漂亮的文章。他 们之间已通过几次信,彼此都很想有机会面晤。他这次去就是同情人约会,双方已 约定在女方毕业时就“花好月圆”。他说:“我们之间的通信,那真是心灵撞击的 美妙的乐章。结婚以后,我们准备将所有的信汇集拢来,像鲁迅与许广平的《两地 书》一样,结婚的费用也解决了,……”沙汀再也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他陡地站起 来说:“好了!你这个恋爱最划得来!人也搞到了,钱也搞到了!”他的语气带着 明显的轻蔑,这是他习惯的语言方式。叶青顿时语塞。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沙 汀已快步下楼了。杨伯恺连忙上前相劝,但没有任何用处。叶青的弟弟也打招呼: “唉,就要吃饭啦!”也没有留住客人。 沙汀、任白戈退出了“辛垦”。此时,他们已站到“左联”的旗帜下了。 辛垦书店的发起人陆续退出,只有杨伯恺一人勉强撑持。上海“八·一三”事 变后,叶青公开投靠了国民党反动派,杨伯恺与他彻底决裂,书店也就关门了。 “辛垦”的那些日子,沙订一直是怀念的。他为它花过心血。他的第一部小说 集就是“辛垦”出版的。“辛垦”开办的几年内,一共出版过几十部译著,在当时 反文化围剿的斗争中,与其他进步书店一起发挥过重要的作用。 沙汀与杨伯恺有过隔阂,但他始终钦佩杨伯恺那种长者之风。每当同仁们发生 争执时,杨伯恺总是语重心长地说:“现在问题非常简单,要拿出东西来啊!”当 任白戈流露离心倾向时,他也总是说:“认真坐下来读书和研究嘛,不要出一本《 伊里奇的辩证法》就满足了!”杨怕恺的这些劝导,始终成为沙汀动情的追忆。杨 伯恺自己呢,也确曾踏踏实实做过翻译、研究工作。短短几年时间,他出版了10 多部译著。有《财产之起源与进化》、《哲学原理》、《精神论》、《哲学思想集 》、《哲学道德集》、《学说与格言》、《思想起源论》、《自然之体系》等。这 是他的实绩。 退出“辛垦”很长一段时间,沙汀没有见到叶青。忽然有一天,他在八仙桥碰 见刘元圃,不由他分说,被拉到青年会去看叶青的婚札。出于好奇,他挤进了那热 闹的场合。只见叶青身着燕尾眼,带着白手套,俨然洋场绅士的样子。只是脸色仍 旧苍白,表情有点痴呆。沙汀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后来据说叶青旧习不改,仍然 坚持饭与肉、饭与菜一锅煮,以致新郎、新娘经常为之吵嘴、打架。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