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崭露头角:《法律外的航线》 得到鲁迅先生的指教以后,沙汀更加勤奋地创作。 1932 年“一·二八”战争期间,他所住的德恩里处在日军的控制范围内。 日军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就设在附近北四川公寓的对面。战争爆发的当夜,居 民们纷纷逃往英、法租界避难。沙汀、艾芜和黄玉颀在战乱中蹲了半夜,几度设法 转移,都没有成功。后来任白戈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接他们出险境。 他领着他们穿过一道道小巷,一连几次被日本兵挡住盘查,有一次,一个日本 兵唰地用明晃晃的刺刀指着任白戈的胸口,把黄玉颀吓得一声惊叫,沙汀、艾芜也 连忙说退回去,但任白戈仍坚持前行。他们四人,还有辛垦书店的杨伯恺等,在法 租界吕班路租了一间前楼住下。几个逃难的人一起吃了20 多天大锅饭,战争停了 才各自回去。 沙汀夫妇回到德恩里住了一段时间,于当年初夏再度去了杭州。他们仍住在 “汪社”。沙汀此次来的目的是潜心写作。西湖的初夏,风和日丽,柳枝招展,湖 波潋滟,但他无心观赏,从早到晚都伏案工作。他修改和新写了6 篇小说。6 月底, 任白戈还同邬一先来住过两天。任白戈是到山东、北京转了一圈以后回到上海,来 到杭州的。他气愤地告诉沙汀,葛乔曾破坏他与邬一先的关系,使他们之间产生了 隔阂,他希望沙汀做些工作,让他们修复感情。沙汀作过试尝,但没有成功。他们 很快就返回上海。不几天,沙汀夫妇也回到上海。他们打算仍住德恩里,见艾芜的 两位“左联”的朋友已挤在那里,便改在虹口里虹桥附近租房住下。生活稍稍安定, 他又继续写作。 到1932 年8 月,沙汀已创作713 篇小说。拿着这一迭迭书写得整整齐齐的稿 件怎么办呢?投寄给刊物?始终没有勇气。与出版商联系?又找不到门路。他反而 发起愁来。热心、厚道的任自戈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一天,当着杨伯恺、沙汀在 场,他提出是否可以由辛垦书店出版沙汀的小说集。他本来知道杨伯恺一向不重视 文学创作,却偏偏要当面提出来。杨伯恺有些勉强地说,这,当然可以嘛!可是, 是否可以先发表一部分再出书,销路会好些。 沙汀一点也沉不住气,顿时气忿忿地说,用不着谈出小说集的事。杨伯恺再三 解释,他也不吱一声。 一连几天,沙汀闷闷不乐。艾芜知道了这事,几次拉他去喝酒解闷。直到杨伯 恺派刘元圃来道歉并素稿,他才冷静下来,将稿件交出。其实,杨伯恺并没有拒绝 出这本书。他也有他的难处。出版小说集不也是违背“辛垦”的宗旨吗? 小说集付排以后,艾芜比沙汀还要高兴。他约耶林清洁风画社的郑邵虔作了封 面木刻。沙汀原用名“沙丁”,意在表明要作一名发掘生活矿藏的“金伕子”。艾 芜建议将“丁”改为“汀”。艾芜还要沙汀抄了《码头上》和《野火》两篇,由他 转给《北斗》杂志。过了几天,他告诉沙汀,编委会讨论这两篇小说时,丁玲还对 其中的一些土语作了解释,因为湖南也有类似的说法。 后来由于《北斗》被查封,这两篇稿件转到了左联书记处继《北斗》、《前哨 》之后创办的《文学月报》。此时,沙汀又将《汉奸》也寄给了《文学月报》。这 三篇小说先后在《文学月报》上发表。 沙汀的第一本小说集,于1932 年10 月由辛垦书店出版发行。这本书以《法 律外的航线》的篇名为书名,收入沙汀1931 年4 月至1932 年8 月创作的12 篇 小说,共印行1500 册。出版者热忱地介绍说:“这是由现实生活底体验与观察抽 绎出来的十余个短篇小说集。体裁是写实的。是深耕的刻画,是统一了的内容与形 式,并不像单纯的纪事与步韵的填词。题材有反帝的,有涉及‘一·二八’的。有 崩溃的农村摄影,有没落小布尔乔亚底悲哀,…… 这是近三年来中国文艺界底寂寞中骤然出现的一株青草,并不让于奇花异卉。 书已付印,不日出版。”这本书一问世,很快引起瞩目。现代书局出版的《中国文 艺年鉴(1932年)》,选载了《法律外的航线》。并且在《一九三二年中国文坛鸟 瞰》中评介说:“这位在1932 年以前没有人听到过的作家,却决不是对文学毫无 修养而率尔操觎的。我们只消照他的小说集《法律外的航线》所包含各篇的发展过 程看,便可以看出作者在辛苦地找寻着并且发现着新的表现法和新的术语的痕迹: 他的作品所以是有独特而非模仿的风格,到底也不是偶然的事情。 沙汀在描写一个复杂而错综的场面上有他的特殊的能力,虽然他的表现法也许 失之晦涩。”《法律外的航线》还由冯余生译成英文,以左联的名义寄给在苏联的 萧三,准备介绍给《国际文学》,后来下落不明。 茅盾在小说集出版之前,就看到了个别的篇章。他是从周扬送审阅的稿件中看 到的。当时周扬刚刚接任《小说月报》主编。他给茅盾送去几溶短篇小说的原稿, 对茅盾说:这些都是年青人的作品,我看过,认为还可以,请你审定一下,能不能 采用?你是编委,又是名作家,所以来稿中的小说就请你最后审定。还有其他一些 差的稿件,就不送来了。茅盾看的这批原稿,就有沙汀的《码头上》、《野火》, 艾芜的《人生哲学的一课》。他看完《码头上》以后,附上了一张字条,说写得还 可以,看来作者是有才华的,小说可以发表,不过结尾这种印象式的写法,我不喜 欢。过了两个月,即1932年12 月,茅盾看到了短篇小说集《法律外的航线》。由 于这之前对沙订其名和《码头上》、《野火》已有了印象,很认真地读了,很快写 了评论文章。 茅盾对这部小说集总的评价是:“无论如何,这是一本好书!”他认为其中多 数篇章不同于数年前的“革命文学”,没有公式主义的结构,没有脸谱式的人物, 却有作者自己的风格。他特别喜欢《法律外的航线》、《平平常常的故事》、《撤 退》、《恐怖》、《莹儿》等。他认为这些作品用写实的手法,很精细地描写出真 实的社会生活图画。人物的对话是活生生的四川活,是活的农民和小商人的对话。 他们嘴里没有有些作家作品中那种生涩的知识分子的长篇大论以及按照逻辑排列得 很整齐的有训练的辞句。他对《码头上》提出了批评。认为从这篇作品可以看见这 位新作家身上还有公式主义的余毒。这篇小说通篇都是生活的写照,但篇未却硬扎 上一个革命的尾巴。也许有些评论家喜欢这个尾巴,但他却认为应该割掉这个尾巴。 他在评论文章的最后写道:“《法律外的航线》里的短篇,大部分不是蹈袭了那个 旧公式,并且作者的手法也是他自己的。这便是可喜的现象。盼望沙汀努力,再给 我们一些!”《法律外的航线》引起关注,正由于它是在左翼作家清除革命文学倡 导时期造成的“左”的影响中应运而生的,是左翼作家走向艺术自觉时所期望的现 实主义艺术成果之一。20 年代中后期,在革命文学倡导者蒋光慈、李初梨的创作 以及他们把持的文学刊物中,存在着严重的“左”的幼稚倾向。在思想内容上表现 为小资产阶级“革命的浪漫蒂克”情调,在艺术方法上表现为公式化概念化,最明 显的是结构的公式主义,人物的脸谱主义,正像茅盾所生动地概括的那样,“结构 一定是先有被压迫的民众在穷苦愤虑中找不到出路,然后飞将军似的来了一位‘革 命者’——一位全知全能的‘理想的’先锋,热刺刺地宣传起来,组织起来,而于 是‘羊群中间有了牧人’,于是‘行动’开始,那些民众无例外地全体革命化,人 物也一定是属于两个界限分明的对抗的阶级,没有中间层,也没有‘阶级的叛徒’ ;人物的性格也是一正一反两个,模子’,划一整齐到就像上帝用黄土造成的‘人 ’。故事的发展一定就是标语口号的一呼一应,人物对话也就像群众大会里的演说 那样紧张而热烈,条理分明。”这种倾向一出现,就受到鲁迅、茅盾的批评。到了 20 年代未、30 年代初,它在理论上已受到清算,但在创作上的影响尚待肃清。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沙汀等一批青年作家推出了一部部富有生活气息的现实主义作 品。它们给当时的文坛带来了活力,给文学创作注入了一泓清流。这批作家能取得 初步的成绩当然不是偶然的。就沙汀来说,这是由于他有一定的生活根基,由于他 受“左”倾的影响较少,因袭的负担较小,也由于有一定的艺术省悟。他和艾芜在 致鲁迅先生的信中说,他们“虽然也看见过好些普罗作家的创作,但总不愿把一些 虚构的人物使其翻一个身就革命起来,却喜欢捉几个熟悉的模特儿,真真实实地刻 画出来”。这就是对创作中“左”的倾向的怀疑和挑战,是一种艺术意识的重要表 现。 《法律外的航线》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的一些侧面。《法律外的航线》这篇小 说可以说是帝国主义在中国横行无忌和苏区土地革命如火如茶的一个剪影。它取材 于沙汀多次川江航行的经历和感受,着墨在一条不受中国法律管辖的、即所谓“法 律航线”之外的外轮的一次航程,表现外国船主、洋兵以及高等华人的买办对群众 的欺压,人民群众的愤怒和骚动,从两岸可以感到、从乘客谈话中可以听到的土地 革命引起农村变动的生活情形。《恐怖》涉及四川的一个大事件:倾向进步的川军 旅长陈离率部起义,四川军阀以及成都军警极为恐慌,疯狂地进行“清共”的搜捕 和屠杀,造成严重的白色恐怖。作品巧妙地避开事件本身,着重通过一个青年学生 的感受,表现此事件引起的白色恐怖气氛。《撤退》、《汉奸》以“一·二八”战 争为背景,表现民众和下层官兵抗日的热情,反动军队的不抵抗主义和对民众的恣 意残害。《我“做广告的”表兄的信》、《没有料到的荣誉》勾勒了“九·一八” 国难中大后方国民党官“关着门跳他们自己的加官,翻他们自己的粪堆”的丑恶嘴 脸,和破落乡绅用无赖的自杀骗取爱国者称号的无耻面目。《莹儿》通过对知识分 子心态的探索,折射了那令人窒息和压抑的社会生活。《平平常常的故事》切入从 苏区逃亡出来的地主乡绅的生活情态,用意在透露苏区土地革命引起的震撼。《风 波》、《酵》反映了农村的破产和动荡。这些作品截取的生活层面大多是当时人们 关心并感到新鲜的。它们在表现这些生活层面时,一般都采用了侧面的描写。《法 律外的航线》以航船为窗口。《平平常常的故事》着眼在逃亡地主的生活和心理状 态。《恐怖》通过气氛来看事件。《撤退》、《汉奸》都落墨在一支退却中的连队, 等等。这种手法当然与沙汀对苏区、“一·二八”战争的全局和对白色恐怖事件并 不熟悉、无力正面描写有关,但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艺术的选择,一种艺术 上的聪明才智。 这部小说集的一些作品在某些艺术描写上,也达到了一定程度的真切。 这是它们的现实主义的艺术特征,也是被茅盾认为初步展示了艺术才能的重要 依据。如《法律外的航线》写船上湖北老、包袱客、鱼贩子、老头子等“杂色客人 的杂色谈话”,写峭壁、村落、田野、黄色的江岸、湍急的江流等环境气氛,虽不 无浮光掠影之嫌,但将各种人物的谈吐、面貌和身份,具体情势下的生活场景,从 总体上活生生地描绘了出来。所以茅盾在评论中摘引了写众多人物谈话的好几个段 落,称赞说:假如你耐心读一遍,再读一遍,你闭眼默想,你就能够感到那真实的 生活的图画,如同你亲身经历过。斯诺也曾予以高度的评价:“几笔就勾出一幅十 分生动的形象”。又如《莹儿》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温室”里娇养的孩子与垃 圾堆上穷人的孩子的对照中,描写知识分子对自己苍白贫乏生活的苦闷和自责,虽 然失之琐碎,但也比较细腻和真切。《恐怖》写白色恐怖:军警包围学校,就地处 决学生,在尸体上贴上白色纸条,场景描写和气氛渲染真实具体,绘声绘色,使人 如同身临其境。《风波》整体构思较松散,但写机匠破产后的心境:他踏着浓霜焦 千了的枯草回家,把清鼻涕擦抹在布满鸡粪、蛛网的织布机上,见了穿进口花布衬 衫的媳妇就心烦,咒骂病中的妻子,接着又想起妻子的好处,关于妻子的价值观是 能生孩子,劳动勤快,等等,将特殊境遇中的心理状态,用真实的细节逼真地表现 了出来。 这部小说集还有一个在当时引人注目的特点,是人物语言普遍运用了四川民间 活的口语。这些语言生动、简洁,富有生活气息和表现力。例如:“婆娘跑到城里 告状,尿都快给泼出来了,——有屁的用!”(《风波》)“嚎丧吗?老子给你娘 儿母子把毛都拖落了!”(《风波》)“对啰!雷打人总也查个善恶呀!”(《恐 怖》)“要是上头说话,我可不负责啊!——简直拿红炭团给我捏呀!”(《撤退 》)“我是干什么的呀!和尚每天吃了饭也要念两句消灾经嘛,——真正,中国不 亡,是无天理!”(《我“做广告的”表兄的信》)“尽量吃,没看你停过嘴!不 怕屁股上牵狗么?”(《汉奸》)“快了么?你看喉咙里都伸出手来了!”(《法 律外的航线》)“我说会走出蹊跷来吧!”(《法律外的航线》)“打退了,我愿 意在手掌心里煎鱼给他吃!”(《平平常常的故事》)这样的例子很多。当然,作 为创作的起步,有些语言还不免粗糙,特别是叙述语言还有不少枯燥、生涩的欧化 句子。但在当时许多文学作品知识分子腔调较重,甚至掺杂标语口号式的空话的情 况下,这些作品大量运用活的口语,不能不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法律外的航线》毕竟是沙汀的发轫之作。它的艺术质量参差不齐。有《法律 外的航线》这样的稍好的作品,也有《酵》这类极差的篇章。从总体上说,也还停 留在用一个故事、一段情节以表现一种题旨的浅层次上,人物描写更是停留在印象 式、类型化的较低的水平上。1934 年4 月1 日《现代》月刊发表的侍桁的一篇评 论认为,沙汀还不是在作艺术的写生,而是使他的笔成了一架照相机,他的作品只 有群像,没有个性的人物。侍桁的有些措辞不免言之过甚,但指出人物有群像而缺 乏个性却是十分正确的。后来沙汀也同意这个批评:“有一位批评家曾经提到这个, 我认为他的话是不错的,算是搔到了痒处”。 这部小说集的有些作品,也还有革命文学倡导时期“左”的影响,有一些概念 化的笔墨。《码头上》的例子最为突出,这是茅盾明确指出了的。这篇小说写上海 码头上几个十来岁的流浪儿,被饥寒煎熬,同时又被流浪的生活扭曲,沾染上瘪三 的流氓气。对这样一群孩子,作品却生硬地写他们在从一个流落码头的士兵那里听 到苏区人民的胜利消息后,向往着苏区:“在红红的火光中,六只眼睛放着光,期 待着丰富的晚餐和那多大的、红的领带”。 这个结尾当然不符合人物的真实状况和生活发展的逻辑,所以茅盾认为这是一 个“硬扎上的尾巴”,“因为我们谈到那‘尾巴’的时候,只看见一幅码头上的小 瘪三的漫画,我们嗅不出半点儿‘革命味’;而突然‘尾巴’来了,革命意识!这 样,怎么怨得人起了硬扎上去的印象?”此外,《平平常常的故事》写到从苏区逃 亡出来的地主少爷的心境时,也插入了概念化的议论。 《莹儿》表现知识分子在孩子养育问题上的自审意识,本来引人入胜,可是画 蛇添脚,末尾竟加上一段说教。《酵》则可以说整体构思是概念化的。它写农民大 圆因母病连年累岁,地租又层层加码,“早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就是那 条能够换钱的牛,也在去年随着他们的血汗,浸灌到江大爷的田里去了”。他盼望 到了春天也许就会好些, 可是母亲死了,他为殓葬四处奔走,最后又不得不“走 进江大爷的大厅,向那比以前更刻毒的佃约上画上十字”。他正在重重苦难中,一 位村小教师启发了他的革命觉悟:“他们不会变好,我们又愿等死么?”他认为村 小教师的话不错,是“得推翻一切?”教师问他:“你也想造反啦?“他说:“兔 子逼慌了也咬人呢!”教师说: “将来后悔,该不会怪我吧?”他说:“你他妈条鸟啊!”这篇小说就这样循 着由受苦到受启发到反抗的观念演绎成篇,给人以枯燥乏味之感。 同许多作家的起步之作一样,这部小说集的有些作品也有受沙汀读过的作品影 响的痕迹。这种影响有些属于艺术借鉴。例如对不熟悉的生活采用侧面描写,显然 得益于《甲必丹之女》等作品的领悟。有些属于艺术构思的启示,如《风波》、《 法律外的航线》受到鲁迅的《风波》、伊凡诺夫《铁甲列车》的触发。这些都是正 常的。但是也有另一种情形,这就是近于因袭的不适当的模仿。如场面、人物的描 写着眼于印象,叙述语言的矫揉造作等,就带有因袭苏联“同路人”毕涅克、巴伯 尔作品的印迹。以语言为例,毕涅克、巴伯尔作品叙述语言别扭、雕琢,“即兴式 的陈述、暗示、寓言式的措辞、象征性的比喻”的特点,小说集《法律外的航线》 中也有所表现:“一个可怕的念头,袭击地冲进她模糊的意识。于是,陈古的顽固 以少有的强度燃烧起来。她沉重地不住抽气;不是出于纯然的被动,而是有意识地 强制,拼挣,——生与死的拼挣。”(《酵》)“他们摄伏在老和尚逃不脱的命运 之下,想着明天碰着的或生或死,想着那另一个世界进行着的历史,他们都希望那 钝重地落在人心上的,是最末一次柝声。”(《恐怖》)“一种苦涩的严肃,好像 已经从这破屋子爬出,伸入每茎霜蘸的草,每垄铅似的雪屋里去了。”(《风波》) 这些生涩、别扭的语言,是生硬地模仿和造作所为,是沙汀创作尚处于幼稚阶段的 表现。 小说集《法律外的航线》存在的不足,是一个作家起步时在所难免的。 这里有各种各样难以避免的客观上的影响,就作家主观方面来说,主要是离开 熟悉的生活,凭着一时的政治热情勉为其难所致。《法律外的航线》、《莹儿》反 映的生活,沙汀是有实感的,《恐怖》涉及的起义,他是有真情的,这些作品写来 得心应手,写得比较真切动人。几篇从侧面反映苏区土地革命和“一·二八”战争 的作品,大多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意念,从报刊、听闻中得来一点素材,匆匆赶出来 的。这类“印象式”的创作,很难写出有独特个性的人物和独特的生活场面,也很 难摆脱概念化的影响。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沙汀在与鲁迅通信后,对鲁迅的许多重 要的论述并未真正理解。他是带着反映“时代冲击圈内”生活的主观意愿去读鲁迅 关于题材的通信的,看重了要去写的这一方面,却忽略了要写熟悉的生活,不必趋 时、能写什么就写什么这一重要的一面。他在接到《俄国煤油》的退稿信后,也更 多地是凭表面的直感,认为应少写知识分子的生活,多写“时代冲击圈内”的题材。 这样,他就为追求“重大题材”勉强去驾驭那些并不熟悉的生活而以意为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