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陷入新的窘困 从1957 年下半年开始,我国的文艺运动由于政治经济形势的影响,经历了一 段艰难曲折的道路。1957 年夏天的反右派运动,错误地批判了“写真实”等理论 主张和一些优秀作品,严重地窒息了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扼杀了文学创作的新生 力量,造成了浮泛粉饰之作盛行。1958 年开始的大跃进,违背了客观经济规律, 使得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和“共产风”为主要目标的“左”倾错误严重泛滥, 文艺工作中出现了更为严重的浮夸和“左”的偏差。创作中回避矛盾、粉饰生活、 拔高人物、神化英雄的倾向越来越突出。 政治、经济、思想文化战线的这种“左”的形势,影响到了沙汀的思想和创作。 沙汀在反右派运动中,拉李劼人向“左”转,参与了对《草木篇》和张默生为 《草木篇》辩护而提出的“诗无达诂”的批判。又与张天翼、艾芜联名发言,对丁 玲、陈企霞的所谓“反党”进行过批判。后来在四川省文代会上作的《整顿文艺思 想,改进领导工作,更好地为社会主义事业服务》的报告中,他把“大胆揭露阴暗 面”的提法,不加分析地说成是“反动邪说”。 1958 年座谈周扬《文艺战线上的一场大辩论》时,在《接受历史斗争经验, 坚持社会主义文艺方向》的发言中,将传统的现实主义作了“左”的解释,表示与 现实主义许多重要精神“彻底地决裂”。1960 年在中国作协第三次理事会(扩大) 作的题为《作家的责任》的发言中,明确表示“最近一年以来,对于革命现实主义 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这一创作方法,我是作过些考虑的,越来越加感觉革命的浪 漫主义应该是主导的方面”,“根据我个人的体会,这个创作方法,首先应该体现 在英雄人物的塑造上”,“所以我想,如果从这一角度去考虑革命的浪漫主义问题, 我们就更能自觉地深刻反映‘一天等于二十年’的伟大沸腾的现实生活和广大群众 的精神面貌,更能满腔热情地歌颂那些不断战胜困难、战胜形形色色思想障碍,为 新生活开辟道路的英雄人物,让广大读者跟作品中的人物一起奋勇前进”。这些发 言反映了沙汀的思想认识。他当时的创作便是在这样的思想认识的指导下进行的。 创作中的现实主义精神薄弱,有些作品背离了现实主义。 沙汀这期间创作的短篇小说有:《风浪》、《下乡第一课》、《夜谈》、《欧 幺爸》、《你追我赶》、《假日》、《夏夜》。这些作品一般说来,在取材、布局、 环境安排等方面都颇具匠心,技巧纯熟。茅盾在评价《你追我赶》时曾说:“从艺 术的构思看来,短篇小说之所以为短篇小说而不是压缩了的中篇小说;应当有其特 殊的条件。字数的限制(例如说万字左右)不能说是决定性的条件。在我看来,所 谓截取生活片断,从小见大,举一隅而三反,这个说法,还是不能抹煞的。如果着 眼在这里,那么,在取材、布局、描写人物、环境安排等等方面,短篇小说便自有 其不同于中篇之处。如果强调这一点,不算是树立清规戒律,那么,我以为《你追 我赶》(沙汀,《人民文学))1960 年10 月号)是一常严守绳墨、无懈可击, 而又不落纤巧的佳作。”然而,这些作品除作为随笔式的小说《下乡第一课》还真 实地描写了一个老年知识分子在下放锻炼中的内心活动和感受外,其他作品都程度 不同地给人一种回避现实矛盾,粉饰农村生活,拔高先进人物的虚假浮泛的感觉。 《风浪》是反映“阶级斗争”的作品。它所着意刻画的申大嫂这样一个普通农村妇 女也有某些感人之处。可是围绕着她设置的“风浪”不过是王家福一类社员的闹粮 荒。这样,她所进行的“严峻的斗争”就失之牵强,作品的基本构思就有背于生活 本质的真实。《夜谈》、《欧幺爸》等其他几篇都是反映“大跃进”的作品。它们 也有某些有特色的情节和细节描写,可是其基本格调都是鼓噪当时过热的生活节奏, 粉饰现实生活。它们用浮夸的笔调讴歌那些“沸腾的日子”,“火把把田坝照得通 红的夜战”,“热火朝天的革命气氛”,“你追我赶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大轰 大嗡地争夺“卫星”等等。作品中的先进人物和英雄人物欧幺爸、龙唯灵、朱大有、 朱朝中等,也过分地纯净化、理想化,其行为方式和心理状态缺乏真实性。其中《 假日》写于严重的困难时期,却通过一对青年农民的见闻,把公社食堂写得来美好 无比,把农村写得来到处一派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后来沙汀在反思这些作品的创 作时,也不免以沉重的心情说它们“出现差错”。 在那个不幸的年代,许多作家都曾不同程度地与现实主义发生错位。沙汀也没 有幸免。这位具有饱满政治热情的作家,是真心实意地去反映那个时代的农村生活 的。从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到,他是那么热忱地看取生活,描写那些理想化的人物的 精神面貌。他是在武胜烈面区参与评比竞赛活动中,为那种“共产主义协作精神” 所感染,调动生活的积蓄,才构思和创作了《你追我赶》的。是在三台县、武胜县 参观过一些公社食堂之后才去美化食堂和农村现实生活,写了《假日》的。可是政 治热情岂能代替马克思主义思想武器的掌握和运用,一时的参观岂能代替对生活深 入的体察,离开了马克思主义的实事求是,满足于生活的浮光掠影,就难免把生活 的表象和假象认作生活的本质,背离生活本质的真实。当然,在当时整个党的指导 思想发生失误的情况下,要求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和直面生活是很难的,要求 一个作家独具马克思主义的“慧眼”,在创作上“反潮流”更是不容易的事。不过 后来者应当从中引出值得记取的教训。 沙订对自己创作的“歉收乃至出现差错”,后来有过深刻的反省。他认为造成 这种状况的原因,首先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水平低;“其次,坐办公室的时间 多了,只是间或去农村生活一段时间,没有在群众中扎根。最后,就是那个老毛病 :懈怠!同时也还有学识才力不足的问题”。其实,他创作的窘困和倾斜,更主要 的是那个时代的局限和制约。这是他没有提到而事实如此。历史会公正地作这样的 结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