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的新式戏剧 抗日战争爆发之后,姜椿芳回到上海,负责根据党的指示团结市民,抵抗日寇。 他利用戏剧把大家集合起来激励士气,在抗日方面作出了特殊贡献。 姜椿芳和他的同志们组织了上千个业余剧社,把现代西方戏剧从少数能接受西 方教育的知识分子中推广到人民群众。业余剧社有社会各阶层的人士参加,有学生、 工人、职员、药剂师、邮递员等等,还有在中国和外国公司的白领人士,甚至包括 涌进城市的一无所有的难民。由于这些演员缺乏演出戏曲的艺术训练,他们便选择 了表演话剧。剧本是翻译外国的或模仿西式的中文新剧本。一时间,上海就像是在 搞一场规模空前的戏剧连续大汇演。 要想利用新式戏剧来推广政治主张,就需要有在全国具影响力的知名演员来带 头。由于父亲是首屈一指的戏剧名演员,姜椿芳便通过尤金桂先生(即早先把强盗 放进我家的那位)与我父亲接触,让他给予宣传和支持,父亲满口答应了。父亲当 时演的最火的一出戏是《明末遗恨》,它在战前就很上座,后来也被禁演了。父亲 饰演明代最后的一个皇帝崇祯,他把江山丢给了攻进城来的李自成,自己在北京景 山顶的大树上吊死了。在一场戏里,崇祯皇帝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免其落入 敌手。公主问父王她为什么要遭此厄运,崇祯皇帝说:“因为你是中国人牎”观众 们每逢看到此处都群情激昂,从坐在边上的黄包车夫到前排的戏迷们都大声喝彩: “好牎好牎”每次我看到这儿,都觉得父亲是在杀我,杀他的亲生女儿。 父亲每天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家里的生活由于地处法租界而相对平静,但社 会上的动荡和变化也能反映到家里来。 有一件事反映了我们当时的处境,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日本人组织了一 种防卫演习,各家的男佣人都要参加。富生和毛生提了个空桶去了,不一会儿却带 回来一个日本兵,说是每家都要贡献水。妈妈一口回绝了,她认为宝贵的水不值得 用于演习,便让佣人回话给日本兵说:“绝对不可以牎”可是很快就听见楼下一阵 大皮靴猛踢铁门的声音,是日本兵在大发淫威。妈妈见状也只得改变主意,送水出 去。 有一天,我发现妈妈含着眼泪正在和丁老师商量着全家如何疏散。后来我才知 道是有关请父亲去唱堂会的事。父亲以前好几次拒绝给日本人和他们的走狗唱堂会。 一天晚上,一辆大汽车停在我家门外,是秘密警察的二号头目吴世宝派来请父亲去 赴宴的。他们到了警察总部,即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七十六号。晚宴后,主人别有 用心地带他参观了毛骨悚然的拷打行刑室。父亲心里自然明白他们的用意,妈妈也 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那天晚上,她马上把父亲送到一个外国人家中去躲藏,结果父 亲始终也没有给敌人演出,而且没几天就安然地返回家来。一定是有朋友在暗中保 护父亲。而且也由于他是艺术界的名人,日伪政府表面上还得维持一个亲善的样子, 不便公开陷害上海最知名的人物。只是我因为没能离家疏散而感到有些失望。 我对抗日也算是有所贡献,因为我能找机会捉弄日本孩子。杜月笙的两个儿子 曾经是我和大弟菊傲童年时的玩伴。当时杜月笙已经跟随国民党政府撤到重庆去了, 他这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妈妈住在“十八层楼”,即现今的锦江饭店,那条街上住了 很多日本占领军的高官。我们在楼上看到有日本孩子在楼下走,就从上往下扔石头, 然后飞快地跑开。不知怎地,我们从来都没被抓住过,也许是因为这些日本孩子的 爸爸们都在宪兵队里忙着,只留下顺从的太太们在家。我有时看到她们在门厅送丈 夫上班,瘦瘦小小的穿着和服,不住地冲着电梯口鞠躬,直到看不见丈夫为止。我 觉得她们的样子很可笑,起码中国女人不用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