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诈病诛曹爽 一、何晏敬献“三峰药” 曹爽举荐司马懿 曹芳即位,曹爽为大将军,司马懿仍官居太尉,同辅朝政。二人各统禁兵三千, 轮流进宫宿卫,同受乘舆人朝。剑履上殿的殊荣,百官不得直呼其名。 表面上,他二人同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臣,权势相当。但是,朝野上下 都清楚,司马懿才高德隆,威仪如日升高,如木参天,才是大魏社稷须臾不可离的 栋梁。那曹爽不是傻瓜,他心中岂不明白他靠的是什么?所以,对司马懿以长相待, 心怀敬畏,做到朝中大事,每事必问,不敢专行。 司马懿也胸怀坦荡磊落,尊重曹爽是曹真之后,宗室贵胃,而谦逊礼让。朝中 一度相安无事。 曹爽门下有清客五百人,其中不乏有点名气和背景的人。头一个便数何晏。何 晏字平叔,是汉灵帝时那个请董卓进京的大将军何进之孙。其父没什么名气和才干, 早亡。其母尹氏因貌美被曹操纳为第九个夫人,他被曹操收为义子,又把女儿金乡 公主嫁与他。他不像他那屠户出身的父亲,自幼便聪颖好学,加之在曹府那样良好 的环境中生活,有条件读了很多书。他因长得白晰漂亮,又聪慧博学,曹操的几个 儿子象曹丕、曹彪、曹林等,便嫉妒他,不喜欢他,有时还合伙欺负他。尤其是曹 丕,对他多次以太子服饰打扮,更是恼恨万分,见面不呼他名字,而叫他“假子”。 河晏自感卑下,又自命清高,便常常独处。曹操有时带诸子出去,他也是拉在后面, 或者干脆不出去,潜心研究学问。在当时崇尚舌辩清谈的文人风气影响下,他竟首 开了“玄学”,以清谈玄侃,博得了曹爽的赏识。 再一个清客是丁谧,字彦靖。他是曹操在渭水渡河时,马超追来,危急之中, 那个在渭水南岸放出牛羊,使关西兵回头争抢而救了曹操的丁斐的儿子。丁斐救曹 操有功,又是同乡,受到赏识和提拔。丁谧也父荣子贵,被曹爽收于门下。 第三位叫邓飏,字玄茂。是汉光武帝手下名将邓禹的后代。第四位叫李胜,字 公昭。其父历任上党郡、巨鹿郡的太守。第五位毕轨,字昭先。也是出身于官宦之 家,其父是典农校尉。 还有一位人物,姓桓名范,字元则,官拜大司农。此公世为冠族,性格刚烈, 颇有资历。 他自建安未年,人幕丞相府。明帝时,升迁为中领军尚书,后迁征虏将军、东 中郎将,持节都督青州、徐州诸军事。 治所在下邳,属徐州地界。他一到任,便看中一处院落,偏不巧与徐州刺史郑 歧发生纠葛。他脾气暴烈,就要杀郑歧,郑歧一个报告打给天子,天子此刻不管自 己如何侈华,却正倡导百官清廉自守呢,岂容桓范胆大在为?就把桓范降为究州刺 史。充州归冀州管辖,冀州又统属镇北,而镇北将军吕昭,无论才干、业绩、名望, 都远不及桓范。桓范性烈,对屈居不如自己的人手下,感到忿懑耻辱。在家中,对 妻发牢骚:“哼!我桓某宁可在朝中作个一般的官员,向三公跪拜,也不能在这里 忍辱含垢受吕子展的指使。”妻劝他说:“君先前在下邳当东中郎将时,你要杀徐 州刺史。大家都说在你手下作官真难。现在你又以屈居人下为耻。看来,当你的上 司也很难呀。”桓范正怏怏不乐,想找个人发泄发泄,不料妻不宽慰他,反而抖出 自己最恼恨的事来。不禁恼羞成怒,拔出墙上挂着的大刀,用刀背击向妻的腹部。 妻已有五个月身孕,怎经得起他的愤愤一击?当下惨叫一声,堕胎而死。桓范毫不 悔恨,对上称有病,也不赴翼州拜任。直到曹芳即位,曹爽因同乡,举荐他为大司 农,他才高高兴兴出来上任。但曹爽并不喜欢他的倔犟性格和清俭作风,平素很少 来往。 这伙人出身高贵,崇尚清谈,被世人称为“浮华友人文帝和明帝在位时,很瞧 不起他们的作为,尤其是有才无德的何晏,只给他做了个品阶极低又无实权的冗官。 曹睿一死,这些蛰伏在曹爽门下的浮华友,蠢蠢欲动,在曹爽身边多次煽凤, 才得以升迁。丁谧由度支郎中升为散骑常侍,何晏为散骑待郎,邓飏由颖川太守升 为大将军长史,李胜由洛阳令转河南尹,毕轨由黄门郎转并州刺史。可是,他们并 不甘心,还要掌握更大的权力,进入台。阁中。 他们认为司马懿是个阻力,就天天聚在一起,搅尽脑汁想办法对付司马懿。 忽一日,邓飏想到自己的先祖邓禹曾因战功显赫,被汉光武帝拜为太傅的故事。 太傅是皇上的老师,位在三公九卿之上,但却没有什么实权。如把司马懿推为太傅, 不就可以把他架空,让大将军曹爽独揽朝中大权了吗? 邓飏把想法向何晏、丁谧、李胜、毕轨他们一讲,大家齐声叫好。又叫来曹爽 的几个弟弟曹羹、曹训、曹彦,和他们商定轮番在曹爽耳边吹凤。 今儿个丁谧向曹爽讲:“太尉可不是一般人啊,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 有大志而得民心。天子年幼,这朝中大权说是同辅朝政,说不定哪天人家就一把抓 过去了。” 明儿个何晏悄悄道:“想当年,先父就说过,司马懿有‘狼顾’之相。还梦见 三马同食一槽。槽者,曹也。三马指谁?现在该清楚了,是指司马懿和他的两个儿 子呀!” 后儿个曹羲快快他说:“唉,曹氏天下,岂可委托异姓!” 一连数日,说得曹爽心里直发毛。不置可否他说:“你们说的这些,我何尝没 有想到?只是,司马公功高盖世,又与我同受先帝托孤之命。我怎么能把他怎样呢?” 何晏和邓飏说道:“明公太良善啦。你身为大将军,手握军政大权,正是施展 抱负,鲲鹏展翅,扶摇直上的时候。 只可惜还有一重牵时,无法专意而行,如不及时采取对策,万一出现不测,便 会噬脐莫及了。昔日先公与司马懿同破蜀兵之时,屡受他的气,生生气死。这仇你 难道忘啦?” 要说仇, 曹爽怎能忘? 又何止这一桩?还有少年时的洛阳校场之辱,和南阳 “月旦评”之辱呢。只是……他实在想不出斗司马懿的办法。 何晏见他心动,忙献媚讨好他说:“大将军,我近日得一养生秘方,极有趣呢, 极刺激哪!” 曹爽明白他说的刺激是什么意思,立刻心里痒痒起来,眯了眼笑问:“是何秘 方?又是消魂妞儿吧?” “嗨,明公府中多的是,那算什么?比那美妙的多呢。” “是么?快,快说。” “嗯……”何晏故意扭捏作态,卖关子。 曹爽最看不惯何晏的娘们气。一个大老爷们,终日唇红颊白,顾影自怜,自作 多情,实在令人作呕。便忍不住道:“好,好,你快说,仲达的事我明日就奏明圣 上。” 何晏这才兴奋又神秘他说:“此事我只能对你一人说。” 二人来到一边,悄悄咬了会儿耳朵。只见曹爽的面孔由庄重而好奇而淫喜。你 道何晏说的是何养生秘方?是“三峰药。”何谓三峰药? 原来,何晏最喜服药。当时的社会风气是王公贵族幻想发生不老,以服食仙丹 妙药为时尚。何晏不知从哪儿搞到一种仙药——五石散,大肆宣扬服五石散发热, 可增强体力,延年益寿。何谓五石散?乃是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 石脂五种矿物质配合而成。其实,这五种彩色的石头,不仅不能令人长寿,还会要 人性命。但是,在那崇尚名人的时代,曹操的“假子”兼女婿,名震京华的美男子 何侍郎说好,世人就趋之若骛,把服五石散视作时麾和富贵的象征。 京城有一妓女,名大玉儿,倾慕何晏的美貌,想得到他。 可是,凭她的身份,岂能进得了何府?一次,她从嫖客那几打听到汉丞相张苍 的养生秘方,便有了主意。第二日,她精心梳洗打扮,来到何府,说有养生秘方进 献。 门人见是献秘方的,不敢怠慢,急忙跑去向老爷禀报。 何晏听了,便召她进来。一看,却是个美貌女子,便笑道: “小大姐为何骗我?像你这样的‘仙药’我这儿多的是。”大玉儿嫣然一笑, 燕语莺声他说:“大老爷府中有倒是有。但小女子不点破,你便是守着宝山不识宝 了。而且,每日白自扔掉,岂不可惜?”何晏奇怪地问:“小大姐何故如此说?你 献的养生秘方到底是什么?”大玉儿神秘地一笑说:“小女子所献的养生秘方,乃 是三峰药。”“三蜂药?蜜蜂,马蜂,老黄蜂?”“咯咯咯咯,小女子说的是女人 的乳峰、舌峰和阜峰。”“什么,什么?”何晏立刻觉得是受了辱弄,要不是她是 个美貌女子,他会立刻命家丁把她打出府去,大玉儿却嘻嘻笑着说:“这滋阳壮阳 的养生三峰药,便是舌峰上的唾液,乳峰上的乳汁,阜峰下的……嘻嘻嘻。” 何晏一想,这小美人儿说的对呀,阴阳互补嘛。他到底是大学问家,很快就敷 衍出一番道理。乳汁的营养就不必说了,女人的唾液嘛,唾液即舌生之水,舌水, 乃活字也,分明是养生之水。男人吃女人的口水,该是更有益处啦。至于阜峰下嘛,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养生之益,而且似乎还有些污秽。但是,他的丰富的想像已经 把他引入意淫的美妙境界,欲火中烧的他已经忍不住了。漂亮女人的身上哪点儿都 能滋补男人。他一把搂住大玉儿,接着嘴就曝着对上去吃她的口水。又扯开她的上 衣,吃那两颗红嫩的樱桃。直吃的大玉儿性起,双手捺着何晏的头,捺到自己身下。 何晏正莫名其妙时,却见粘白的液体从那令人心旌摇动的阜峰下流出,有如芳草地 里涌出的清泉,急忙不顾一切地拱上嘴去贪婪地又吸又舔。直弄得大玉儿快活得浑 身颤颤,娇喘吟吟,忽地如虎一般,把何晏推倒在地,自己就压到他身上,一上一 下疯狂地动作起来,何晏玩过无数女人,却从来没经受过这天翻地覆的阵式,直觉 得如腾云驾雾一般,不住口地直叫: “我的小亲亲,我的小亲亲。” 何晏绘声绘色地把这一切告诉了曹爽,直听的曹爽浑身燥热,阳物耸动,直喊: “我的小亲亲。我也要‘三峰药’。对了,这两日司马仲达偶感风寒,在家中休息。 我正好现在就进宫面君。” “好,我这就派车去接大玉儿过来。” “可是,”曹爽又停住了。“我见了圣上,说些什么呢?总不能也说这‘三峰 药’吧。” 何晏说:“好吧,一切都准备好了。”便向曹羲一招手。 曹羲过来递上一份奏章。 二、曹爽宣诏受讥讽 仲达再念忍字经 曹爽接过表章一看,大喜。原来写的是: “臣亡父真,奉事三朝,人备家宰,出为上将。先帝以臣肺腑遗绪,奖饬拔擢, 典兵禁省,进无忠格积累之行,退无羔羊自公之节。先帝圣体不豫,臣虽奔走,侍 疾尝药,曾无精诚翼日之应,猥与太尉懿俱受遗诏,且惭且惧,靡所底苦,臣闻虞 舜序贤,以稷、契为先,成汤褒功,以伊、吕为首,审选博举,优劣得所,斯诚辅 世长民之大经,录勋报功之令典,自古以来,未之或阙。今臣虚阎,位冠朝首,顾 惟越次,中心愧惕,敢竭愚情,陈写至实。夫天下之达道者三,谓德、爵、齿也。 懿本以高明中正,处上司之位,名足镇众,义足率下,一也。包怀大略,允文允武, 仍立征伐之勋,遐迹归功,二也。万里旋前,亲受遗诏,翼亮皇家,内外所向,三 也。加之蓄艾,纪纲邦国,体练朝政;论德则过于吉甫、樊仲;课功则踰于方叔、 召虎;凡此数者,懿实兼之。臣抱空名而处其右,天下之人将谓臣以宗室见私,知 进而不知退。陛下歧嶷,克明克类,如有以察臣之言,臣以为宜以懿为太傅,赐九 锡,上昭陛下进贤之明,中显懿身文武之实,下使愚臣免于谤诮。” “写得好!这样既可以把他架空,又显出我曹某不以宗室见私。不仅天子说不 出什么,连司马懿也有口难言。好!” 曹爽看后,连连叫好,当下便迸宫面圣去了。 曹芳接了表章,看后,不知该不该答应。 刘放、孙资觉出不妥,奏道:“臣以为太尉素来谦恭,眼下就很好,不必再恢 复太傅之职了吧。” 曹爽说:“司马仲达乃三朝勋臣,德高望重,老成练达,理应位至极品,不赐 九锡、拜太傅,不足于服天下。” 曹芳见他说得恳切有理,以为是曹爽深明大义,便令刘放、孙资草诏道: “昔吴汉佐光武,有征定四方之功,为大司马,名称于今。太尉体履正直,功 盖海内,先帝本以前后欲更其位者辄不弥久,是以迟迟不施行耳。今大将军荐太尉 宜为太傅,既合先帝本旨,又放推让,进德尚勋,乃欲明贤良、辩等列、顺长少也。 虽旦、爽之属,宗师吕望,念在引领以处其下,何以过哉!朕甚嘉焉。朕惟先帝固 知君子乐天知命,纤芥细疑,不足为忌,当顾柏人、彭亡之文,故用低徊,有意未 遂耳!斯亦先帝敬重大臣,恩爱深厚之至也。昔成王建保傅之官,近汉显宗以邓禹 为太傅,皆所以优崇儁口,必有尊也。 其以太尉为太傅。”曹爽见刘放诏成,又奏请亲自到太尉府宣诏。曹芳欣然答 应。 曹爽高高兴兴奉诏出了宫来。何晏等就急急迎了上去。 原来,他们见曹爽去了多时,心中不安,便来到宫外等候。 见曹爽兴冲冲出了宫,上前急问:“大将军,事办得如何?” 曹爽笑嘻嘻反问:“你办的呢?” “好啦。” “哈哈,我也办好啦。” “真的?” “这会有假,有诏在此。”曹爽从袖中掏出诏书,扬了扬。 何晏眼睛一亮,又疑惑地问:“这诏怎么在大将军手里?” “我要亲自去宣诏。还要向他讲明是我举荐的呢。” “哎呀,不可!这会弄巧成拙的。” “嘿嘿,这样的好事,我不去办,交给别人,那才是出力不落好哩。” “嗨!”何晏见他糊涂,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只好说,“既然如此,让我 随你去吧。” “走。说不定仲达还要摆宴款待咱们呢?” 曹爽和何晏来到司马懿府中,宣了诏,便制笑他说: “这是曹某向天子举荐的。你荣升太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多么 荣耀啊!” 司马懿想不到两天没进宫,曹爽就想出这么个点子。这点子真是他想的吗?他 看看曹爽身后神情极不自然的何晏,便明白了八九分。这分明是他的智囊团的点子, 明升暗降。 架空我,夺我的兵权,还让我说不出什么。好绝妙的一着棋。 也罢,让你们得意去吧,有你们愁眉苦脸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 “哎呀呀,大将军实在费心了。其时,说什么荣耀不荣耀的,功名利禄对我还有什 么用呢?我已年届七十,自觉一生扫南征北,问心无愧。不论是太尉还是太傅。 我都不想当了,只想做个侯爷,在家抱抱孙子,颐养天年。” “那怎么行。”曹爽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高兴的乐开了花。 “怎么不行?大将军可曾知道南方有乌叫鹓鶵吗?”曹爽一怔,随即明白了, “那不是很漂亮的乌吗?明公喜欢那鸟,我可以派人去为你捕捉。” 司马师在一旁早气得豹眼圆睁。现在看着曹爽不学无术的蠢样,忍不住掩嘴窃 笑。一旁的何晏也觉着扫兴,直向曹爽使眼色。可曹爽哪里知道司马懿话中有话呢? 看到何晏直使眼色,司马师掩嘴窃笑,心里骂道:“娘的,对谁都挤眉弄眼,卖弄 风情。叫老子日你屁股呀!看,人家小子也笑话你哩。” 原来,司马懿的话里,含着这样一个故事。 庄子的朋友惠施做了梁国宰相。庄子去拜会他。有人对惠施说:“小心,庄子 来是想夺你的相位的。” 惠施听了,十分害怕。因为庄子的学问和名望都远远超过自己。便下令去抓庄 子。结果搜了三天三夜不见人。第四天,庄子悄然登门拜访,对惠施说: “你莫要惊恐。我是只身前来的,只是想与老友叙叙旧,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惠施十分奇怪地问:“什么故事?” “你知道吗?南方有种大鸟,叫鹓鶵。它从南方飞往北方时,只有遇到梧桐树 才肯歇脚。只有干净的竹米它才吃,清甜的泉水,它才喝。当它在蓝天高做的飞翔 时,地上有只猫头鹰,正在吞食一只腐烂生蛆的死鼠。猫头鹰见鹓鶵飞来,吓得魂 不附体。生怕它扑下来抢走腐鼠,便装腔作势地大声吼叫。其实,鹓鶵才不在乎猫 头鹰的食物呢。” 何晏明白这个典故,明白司马懿的用意。可恼曹爽遭人骂了还不知道,还涎着 脸皮去讨好。他一旁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司马懿见对方草包一个,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为了顾全大局,稳定魏国局势, 就装作高兴,接受了诏命,容套他说:“说句笑话,何必当真?大将军亲来宣诏, 就在舍下喝杯薄酒如何?” 曹爽得意地瞟了何晏一眼。那意思是说:“怎么样,我说太傅会款待我们的, 你跟来,沾光了吧?” 何晏哪里能呆得下去,喝得了酒?席间,司马懿不知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司马师、司马昭的目光,锥心刺骨,更可怕。便说:“大将军,莫非忘了府中有人 在等?” 曹爽猛然想到大玉儿,想到三峰药。本想说,让她等一下不行吗?喝了酒,才 好尽兴呢。可是,他看出何晏又在挤眉弄眼。心想:这家伙今日是怎么啦,嗅,莫 非有什么话不好说?好吧,这酒不吃了,回去看你有什么话说。便装作猛然想起什 么他说:“哎呀,不巧,府中有事,不便久留。多谢太傅的美意。告辞。” 曹爽一出门,便埋怨何晏,为何白白放了这一餐佳肴? 何晏说:“你道真是一桌佳肴?只怕你有口难咽呢。你没所他讲的鹓鶵吗?那 里有段故事在含沙射影骂你哩。”他把故事一讲,曹爽一拍脑瓜,骂道:“他娘的。 这老贼就是诡点子多。骂就骂吧。他心里不好受,还不让他骂两句?” 司马懿送走了曹爽。两个儿子就不愿意了。 一个说:“曹爽乃无知小儿,现借魏主欺负爹爹,爹爹怎么就忍气吞声,逆来 顺受?” “国刚易主,岂能内乱?何况,这明明是升迁,怎么能说是欺负?” 另一个说:“晦,什么升迁?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明升暗降。给你个空名, 收走你手中的实权。让你成聋子的耳朵——摆设。” “我何尝不知?聋子的眼睛可不是摆设吧?我看到一个脓包,但还未红肿熟透, 这就不好强破;我看到一棵病树,但还未完全枯死,便不可强摧。神医治病,妙在 一针;时间疗疾,妙在一字,就是一忍!” “又是忍。你忍了一辈子,还没忍够!” “哈哈哈,我是忍了一辈子,却成功了一辈子。哪次难堪的忍受,都有辉煌的 回报,我为什么不忍?忍,有时是最高明的指挥家的最高明的斗争艺术,可以麻痹 对手,迷惑对手,消耗对手。它是孙子兵法中最有戏剧性又最难运用的策略,就是 扮猪吃虎。古往今来,这一策略最成功的运用,首当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他以割 爱美女西施和卧柴薪、尝苦胆为代价,使江山失而复得。其次是孙膑的膑膝装疯和 韩信的胯下之辱。他们以一时之羞辱,保全自己,而成就炳彪史册的大业。接下来, 便是为父了。为父决不是心存野心,要图社稷。而是忠心耿耿为保曹魏江山,要一 统天下。对此,为父曾不止一次地告诫你们“忍’字是法宝,处世不可忘。 要该忍则忍,绵里藏针;当断则断,利刃斩麻。”司马懿滔滔一席话,道出自 己一生的行为准则和胜利法宝。他希望儿子能真正理解并化解在行为中。因为他越 来越不安地看出儿子们刚毅果断的一面,而缺乏忍辱负重的修养,这实在是政治上 的不成熟。 “可是,”司马昭蹑懦道,“先前爹爹并未争权,明明是他们在挤兑你嘛。其 实,爹爹太傅当得,太尉一职也不可放。 身上差使愈多,权愈重,别人愈奈何不得。怎么可以轻易退出尚书房?” “你可知权重主疑的道理!我们不是曹氏宗室,功大权重,树大招凤。为父这 一退让,算是在皇上面前明了心迹,就可以堵住一些人的非议。曹爽揽权自重,则 立时坐到了火炉之上,成为众矢之的。为父这是以退为进呀。对了,不仅为父要托 病退休,师儿也要退。” 司马师一听,大惊:“什么?爹爹真是气糊涂了吧?” “不。曹爽已经提出撤消中垒中坚营,统归中领军曹羲指挥,这样,你这中领 军也成了空头将军。” 司马昭大怒,叫道:“不行!中垒中坚营不能撤,哥哥也不能退!” “住口!为父方才的教诲都白说了嘛?退下。”司马懿生气地让司马昭离开, 悄悄对司马师说,“你知道,退也是为了进。你以照顾父病为由,辞去职务,即回 温城。在家乡招募三千敢死士卒,认真操练,一则以应朝中之变,二则以应吴蜀之 寇。你回去后,可一边练兵,一边挖掘藏兵洞。此洞可由寨外,通向太行山,这里 有图纸。这洞要挖成平日可隐匿士兵,战时可运兵打仗。我想,不出两年,你这三 千兵士便有大用。” 司马师激动万分,问:“此事为何不让弟弟知道?” “他性情暴躁,不可托付。此事只你知我知,万勿泄露于人。” 司马师庄重地点点头。 司马懿微笑着摊开棋盘,道:“来来来,对奕两盘。”他自顾摆着象牙棋子, 一丝不苟,认真专注,像将军上阵排兵布阵。 司马师看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眼前幻化出波谲云诡的战阵。他按惯例,执黑 先行,摆上当门炮。立刻,一场厮杀,在棋盘上展开。 三、曹爽之势炙如火 仲达父子冷如霜 却说曹爽请旨成功,司马懿不仅没有争闹,还让长子司马师辞官,自己好不得 意。看来,司马懿年老志衰,知道不是我曹氏的对手,老老实实安身立命,还算有 自知之明。他立刻对自己的弟弟和亲信一一提拔。让曹素代司马师做中领军,曹训 做武卫将军,曹彦迁散骑常待,各管三千御林军,随便出入禁宫;何晏、邓飏、丁 谧都做了尚书,李胜还是河南尹,毕轨迁司隶校尉。还瞅着机会,要罢免刘放、孙 资的官。这样一来,军政大权,尽控其手。 这真是,一边是闭门静养,奕棋演阵,有如鸭子浮水,上面平静,下面忙活。 一边是大权独揽,忘乎所以,胡作非为。 曹爽把兄弟和亲友都升了官,又开始谋求发财了。 他除了逼天子为自己多赐封地外,还让洛阳和野王的典农校尉划出桑田数百顷, 占为私有。与黄门张当勾结,把自己看中的宫中宝物随意窃回府中。他在后院精心 筑一窟室,外面垒砌上太湖石,形似假山;室内宽敞雅致,华丽奢靡。室中间有一 道杂色锦复帐,锦帐四周堕着金凤凰,凤嘴里衔着九子铃,九子铃下垂挂着彩色丝 穗,丝穗上牵着美玉珍羽,一直拖到上。锦帐把密室一隔为二。一边是客厅,摆着 彩画漆屏,多宝格上摆满从宫中弄来的宝物珍玩,窗下有一琴案,上置五弦琴。另 一边是卧室,铺一张很大的象牙床,床檐上描金漆画,精心刻镂,镶嵌着各种珠宝 玉饰,富丽堂皇。床上铺着白紫貂皮褥子,床头放一雕刻成侧卧美女的碧玉枕。室 内异香扑鼻,冬暖夏凉,真是个温柔富贵之乡,消魂风流之地。 曹爽就经常在这里拥着先帝捷好,新选美人,恣意寻欢作乐。 曹爽胡作非为,他的几个浮华友亲信当了高官,更是比着做恶。 就说那个邓飏吧,当上侍中尚书,大将军长史后,在提拔任用官吏时,公然收 受贿赂。钱财收的多了,又要美女。 一个叫臧艾的掾属,为了当上高官,送钱送物不说,还劝说父亲让出美妾,献 给邓飏。此事一时传遍京师,就有人编了歌谣传唱:“卖官鬻爵生意好,以官易妇 邓玄茂。” 司马懿听到,十分气愤:“这伙败类蛀虫在蛀蚀着魏国,加速着曹爽这个脓包 的红肿溃烂。” 这伙蛀虫在比着干,比着做恶。 丁谧干正事没本事,想孬点于邪事却是把好手。他在曹爽授意下,诈作诏书, 从宫中挑选高低、胖瘦、年岁相当的才人五、六十人,和先帝婕好数人,密送到自 己的密窟中。 由捷好教习才人歌舞,让宫中技艺高超的师工、鼓吹带着太乐乐器,来伴奏。 郭太后发现宫中少了几个漂亮的捷好,和几十个才人,十分奇怪。叫来黄门张 当责问。张当支支吾吾,更使太后怀疑,紧追不放。张当无奈,只好照实说了。大 后震怒,责令追回。 张当慌忙报于曹爽。曹爽已被这几个捷好的美妙歌喉与舞姿所弄得神魂颠倒, 哪里肯放?便叫来了谧商议对策。 丁谧一双老鼠眼眨巴几下,便想出了孬点,说:“大将军不找她的事,她倒不 自在起来,要自寻没趣。好办,你明日奏请皇上,让郭太后出居永宁宫,和皇上离 得远远的,让她什么事也听不到,看她还找大将军的碴不了。…“对,是得警告警 告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太婆了。”此时的曹爽可全然没有窝囊相了,干脆利索,果断 得很,马上依计奏请陛下,请诏,将太后迁往永宁宫去了。他还不解恨,又遣与司 马懿关系密切的乐安王到邱郡,调文钦回到淮南,免去刘放。孙资两个光禄大夫之 职,一时,他们自以为把朝廷中司马懿的党羽都清除完了,再也无所顾忌了。 其实,司马懿毕竟是佐命三朝的功勋老臣,他的亲信和影响怎能肃清得了?太 尉蒋济暗中通着他,司徒高柔也心中有数。已经有人把曹爽一伙人的作为一一秘告 了司马懿。 司马懿气得大骂屡出孬点子的丁谧:“真是曹爽的一只家犬!” “老爷说得极是。小的就曾在街肆揭得一帖,上面写得得有意思。”司马三儿 说着笑嘻嘻掏出一张贴子递给司马懿。 司马懿打开念道:“‘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来。’台 中该是说尚书台,三狗自然是指何晏、邓飏、丁谧了。这二狗崖柴和一狗是怎么说?” “老爷,崖柴是指何、邓办坏事无所顾忌,人们说他俩象乱咬乱叫的崖柴狗; 丁谧呢,因为无任何功劳和本事,不敢公开乱咬,只是凭借曹爽(默是曹爽的小名) 作靠山,出些孬点子。让老爷当太傅,就是他的点子。所以,人们还编了首歌谣唱: ‘何、邓、丁,乱京城。’这伙人真是到了不除不可的地步了。” 司马懿听的牙巴骨咬得咯巴巴山响,眼里喷射着愤怒的火苗,声音暗哑地问: “外面还说些什么?” “还说……说………” “说什么?” “还有一个歌谣,是说曹爽和李丰李尚书的。” “这有什么不敢说?” “因为,里面也说到了老爷你。” “噢?怎么说的?我倒要听听。” “小的……怕你受不了。” “哈……有什么受不了的?你跟了我这么几年,难道不知道我司马懿什么气没 有受过?什么辱没有忍过吗?今天还有什么话我经受不得?” 司马三儿看看司马懿安详而透着坚毅的面孔,小心翼翼地说:“外面新出现的 歌谣,说‘曹爽之势热如汤’……” “嗯,眼下他是气焰嚣张,炙手可热。下面?” “‘……李丰兄弟如游光’。” “哈哈,李丰这小子就象鸡旦掉进油锅里,何止游光,简直是滑旦一个。他为 了避祸保官,既害怕与曹爽接触,令我不高兴,又怕与我相近,得罪了曹爽。而他 在尚书台,又必然与我们天天见面。便想出一招,托病不来。按台中制度,患病百 日,当解除俸禄。他自然不干,便每次只病数十日,不到百日便到台中点卯;而后, 再称病休息。如此不干事,不得罪人,还提升了他的弟弟。这种人,也是国家的蛀 虫,比曹爽好不到哪里。就这些?” “还,还有一句。” “说呀。” “说的是‘太傅父子冷如浆’。” “啪!”一只茶杯狠狠摔到地上。 夫人张氏闻声,急从内房出来,问:“老爷这是怎么啦?” 司马三儿骇得战战兢兢,说:“老、老爷说过不气的,怎么……”他见司马懿 一张赤红脸气得铁青,两只眼可怕地瞪着,便悄悄溜下去找柏夫人了。他知道,此 时,只有柏夫人才能安抚老爷。 张氏见他气得浑身哆嗦,又问:“到底是怎么啦?你不是常说,制怒,制怒。 小忍小益,大忍大益吗?” “忍!我能忍吗?你可憎的老东西。”司马懿看着她黄巴巴的脸上布满核桃皮 似的皱纹,想到曹爽一伙说不定此刻正搂着先帝美貌的捷好在淫乐,心中的火气更 旺了,几乎是疯狂地吼叫着。 张氏一听,也火了,回道:“谁惹你生气你找谁撒野去,对我厉害什么?我是 老了,可我给你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有愧对你司马家族,凭什么骂我可憎?”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柏氏在后面听了司马三儿的诉说,急忙跑过来劝解。 张氏一见颇有风韵的柏氏,不由冲她狠狠“哼”了一声。 心中道,还不是你把老头子迷住了?自打你进府,老头子就再不理我了。女人 呀,人老珠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别看你今日得意,赶明儿他再找个年轻貌美的, 你也有我这一天。想到这里,她便冲司马懿说: “看来,你眼中容不得我这又老又丑的老东西了。走就走,我永远不见你啦。 这可满意了吧?”说罢,她浑身颤抖着,有如枯萎的树叶在秋凤中抖动。她来在后 院,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求速死。 司马昭、司马干和小妹见父亲羞辱母亲,母亲绝食求死,也过来和母亲一起绝 食。司马昭又派人到温城告知哥哥。司马师火速赶回来,问明情况,也站到母亲一 边。 这一下,司马懿更加生气,暴跳如雷,横加斥责。 司马师、司马昭不敢顶撞父亲,两人偷偷撺掇小弟和小妹出来干。 他俩可不怕,一齐嚷道:“你不该骂母亲,惹她生气,不吃不喝不想活。” “你们小孩子知道什么?外面在说‘曹爽之势热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李丰 兄弟如游光’!他们小人得志,我们父子却如此冷寒可怜。为父正心中有气,你母 亲便过来唠叨司马师一旁说:“爹爹对曹爽有气,也不该拿母亲撒火呀!爹爹眼里 既容不得曹爽,好,咱爷们现在就动手除了他们。这样,岂不心中顺畅?” “你懂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现今时机还不成熟,就像人身上的脓包,已经 红肿,还没熟透。只有让它熟透了,才能一举剜掉它。” 司马师马上抓住话柄说:“爹爹对曹爽一伙尚能容忍,为何对母亲就不能容忍? 现在,是不是也容不得孩儿我们啦?好,你老子天下第一,你自个儿过吧,我们和 母亲都离开你,好让你心里清静痛快些。” 司马懿气得直哆唆,手指着儿女,一个劲儿地:“你你们……”说不成话。 柏氏忙解劝道:“老爷你呀,也真是的。明明知道那脓包快要烂透了,还气什 么?气坏了身子骨,遭罪的是自己; 拿自家人出气,更是何苦来?老爷在外面为政打仗,尚能隐忍韬晦,为何在自 己家中却无容人之量了呢?况且夫人只是关心你,你就发那么大一通火,实在不该 呀!” 柏氏自恃在司马懿面前受宠,所以说起话来无遮无拦,没轻没重地只管说。 司马懿确实宠爱年轻貌美的柏氏。见她解劝,还不时地偷偷给他使眼色,便领 会她意思:在家里也忍忍吧。夫人六十多了,能有几年光景?何必闹不愉快呢?再 者,他见子女都向着张氏,敬重母亲,这才又想起张氏的种种好处来。 想起自己到北平皋求婚,初见到她时的惊喜心情…… 想起岳丈在枣红马额上题写“司马懿”时,她偷偷给自己递的眼色…… 想起新婚之夜,她的万般柔情…… 想起自己装病时,她为严守秘密,忍悲杀死婢女…… 想起自己离家时,她谈起脚心的红云痣…… 这一切,使他深深感到,她实在是与自己肝胆相照的贤妻,帮自己成功的内助, 持家育子的良母。 心中便生出无限愧意,满含歉意地向夫人谢罪,说朝中亲信好友被罢黜的罢黜, 病死的病死,心中难受,无端发火,拿夫人出气,实在不该。又命厨房做了夫人最 爱吃的菜——翡翠白玉板来,其实就是菠菜烧豆腐,夫人才勉强吃了饭。 忽然,司马懿觉着儿子们成熟了,尤其是长子司马师。 自此,司马懿再也不敢惹张氏了。张氏也推说不适,在孤寂中度过了半年,便 去世了。 四、东吴来犯天良策 何晏谈玄论无为 何晏最大限度地继承了母亲的遗传基因,生成一个身材好、容貌好、肌肤好的 美男子。他身材修长,清秀儒雅,美凤仪,身似玉树临风;细眉俊目,唇红齿白, 善姿容,面如三春桃李。举手投足,温尔文雅,轻抬脚,走猫步,婷婷娉娉。他有 个习惯性动作,喜欢顾影自怜。别人看他做这个动作,简直是美的享受,那潇洒的 神态,炯娜的体态,令人叹为观止,回味无穷。别看他已逾不惑之年,正应了“男 人四十一枝花”的民谚,更有魅力。别说女子爱慕他,渴望能与他相交,享受肌肤 之欢;就连风流调悦的男子对他也崇拜的不得了,学他涂脂抹粉,走路忸怩作态。 那个时代,人们推崇的就是人的外在气韵风度,以美、雅为高士。 别看他脸白,人称“粉面郎君”,其实,他并没有搽粉。 文帝曹丕长得相貌平平,很嫉妒他,曾想试探一下他是否搽了粉。一个炎热的 中午,文帝请他吃饭。何晏穿了一身月白衣服,衬托得一张粉脸更加白嫩。席上, 喝了酒,上来一大盆热腾腾的肉丝汤饼。曹丕特意为何晏盛了一碗,让他吃。 何晏尝了一口,味道鲜美极了,也顾不得烫嘴,哧哧溜溜,吃得十分香甜。一 碗下肚,已是满头大汗。他便顺手撩起衣襟擦汗。曹丕正等着呢,紧盯着看,只见 他的脸越擦越白,并没有因搽粉出汗而造成的印痕,刃。月白色的衣襟也没有擦上 粉污。曹丕这才知道他没有搽粉,而是天生就的一张粉脸。他半是赞叹半是嫉妒地 叹道:“好个不搽粉的粉面郎君。”何晏没有听清他的话,以为是问汤饼是否好吃, 便连连点头说:“是好,是好,太好啦!” 曹丕听了,以为何晏是接自己的话在自夸,不禁心中十分恼火。哼,说你胖, 你就喘。好不自量。本来就对他擅着太子服饰就大为不满,这下对他更不感兴趣, 不予重用。曹芳即位后,曹爽喜欢他的清谈,他才红了起来。他精通老庄,在不受 重用的几年间,广交士人名流,练出了一幅好口才,成了“玄学派”的领袖人物。 这天,他在家中,正与夏侯玄、王粥等滔滔不绝地大谈他永远也谈不完的“天 地万物以无为本”,门人飞跑进来报道,大将军曹爽、大司农桓范到。 何晏忙和夏侯玄、王粥起身相迎。 曹爽进来,见他们都在,非常高兴。 何晏说:“大将军,这几日我们正要到府上拜见哩,不想,您今日屈身下顾了。” 曹爽一挥手,大大咧咧他说:“你我是什么关系,客气什么?我每日服侍小皇 帝,甚觉无聊,又想知道些治国之策,今日和大司农来访,正好你们都在,就讲讲 您们的玄理吧。” “大将军英明。晏研究的理论,正是当今至高至妙的理论,是治国齐家修身平 天下的理论呀!大将军想听,我就讲一下它的精髓吧。天地万物的根本是什么?就 是‘无’!盘古开天以来“无’存在于天地万物,存在于古往今来。阴阳是它化生 出来的,世界万物是因它而形成的。既使我们遵循的‘道’也是‘无’一是‘无’ 的名称!‘道’就是无所有,空虚得什么也没有。想看看不见,想听听不着,既无 形象,也无声音。既然‘无’是万物的根本,因而,作为帝王大臣,应该循道“无 为”;作为百姓,也要循道‘无为’。上边无为而治,下边无为而处……”何晏眯 缝着一双秀目,两片嘴皮子吧喀着,喷溅着唾沫星子,滔滔不绝地把个“无”字讲 得天花乱坠,玄而又玄。 曹爽入迷地听着,随着他的手势摇头晃脑,钦佩得不得了,脸上落了唾沫星子 也顾不得擦。见他停下,便似乎心领神会他说: “如此说来,我们坐天下也应该本着‘贵无论’的道理,得无为时则无为,一 切全都无为才好。老百姓也都无为,没有造反乱上,我们的江山不就更稳,更可以 无为而治了吗?” 何晏一听,兴奋地粉面上浮起一片红晕,点点头道: “大将军真是神隽之人。一点就通,所言极是。” 曹爽受到何晏的夸奖,心里象抹了一层蜜。 “可是,只怕吴国、蜀国不会无为吧?”大司农桓范低低地嘟嚷了一句。他崇 尚实于,反对清谈。 曹爽一听,可也是呀。你想安享太平,人家吴蜀二国还虎视眈眈,随时想吃了 你呢。他失口“啊”了一声,把眼光移向何晏。 何晏有那么高深的理论,也有能言善辩的八哥嘴,岂会难得了他?他当即回道: “蜀国丞相诸葛亮已死,他不想无为也不中。吴国嘛。” 他话未说完,一小黄门急急跑来,对曹爽说: “皇上有诏,请大将军火速上殿议事。” 曹爽不高兴地问:“何事如此惊慌?” 小黄门看看左右,见都是朝中大臣,便嗫嚅地:“是,是吴国进犯来了。” “啊?” 在座的都惊呆了。何晏更是一张粉脸变得白中泛青。 曹爽不由狠狠地剜他一眼,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一块儿迸宫拿个主意呀!” 当下,几个人急急进殿面君。 朝中文武大臣都已到了。一个个神情紧张,鸦雀无声。 曹芳见曹爽来到,便拿出边关奏章让他看。原来是吴兵分三路迸犯祖中、樊城、 芍陂。 曹爽一看,脑袋嗡地涨成巴斗大。他虽官拜大将军,总督内外军马,可并不会 领兵打仗。加上近来日夜饮宴行乐,脑袋里装的都是声色狗马,哪里有丝毫抵御进 犯的思想准备?面对大兵压境,既不知道如何分析敌情,制订应敌之策,又不知道 如何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只会于扑撒两手,一个劲儿他说:“这可如何是好?你 说,如何是好?” 他把脸扭向何晏。 刚才还高谈阔论“无为而治”的粉面郎君,此刻却无言以对了。只怯怯他说: “臣是吏部,打仗的事自有兵部定夺。请兵部尚书拿个主意吧。” 邓飏一听,瞪了他一眼,又看看六神无主的曹爽,六神无主他说:“臣只是掌 管兵马,打仗嘛,蒋太尉一定胸有成竹啦。” 蒋济一听,心里就有气。争权夺利,卖官鬻爵,你们干得一个比一个漂亮。论 到正事了,却一个个成了草鸡狗熊。 兵权你们抓着,我能干得了吗?也罢,总不能看着国家有难,不想办法吧。只 有请太傅出马,才能解决危难,也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想到此,就说: “依臣之见,只有请太傅出山,才能退得吴兵。” 曹爽一听,象抓到了救命稻草,高兴地直叫:“对!快去请司马太傅入朝议事。” 五、司马懿出征拒东吴 何平叔献计讨西蜀 且说司马懿,人歇心却没歇。他早已得知吴国出兵的战报。此刻,正在家中与 两个儿子研究敌我双方势态,商讨退兵之策。现在见曹爽派人来请,知道是为了拒 吴之事,便推说有病,难以人朝。他要先看看曹爽的本事。 曹爽请不来太傅,自知没有面子,便请皇上下诏。 黄门奉诏来到司马府宅,司马懿仍稳坐钓鱼台,拜托黄门回话,说:“仲达久 病缠身,一切军情自有曹大将军处置,臣去多有不便,请陛下体谅。”他拿定主意, 要给曹爽好看。 曹爽见一诏请不来司马懿,只好哭丧着脸求皇上再下二诏。说司马太傅如不能 上朝,就在府中出个主意,拿个对策也好。 曹芳却想,太傅有病,孤何不亲去府上探望,讨个计谋?便乘辇来到司马懿府。 司马懿想不到圣上会亲自来请,顾不得装病,连忙迎上去跪拜道:“陛下亲临 寒舍,臣诚惶诚恐。万望恕臣未及远迎之罪。” “爱卿请起。朕听说太傅有恙,特来探望。见太傅气色还好,朕就放心了。” 司马懿忙说:“吴军来犯,臣不能亲征,实在有愧。所幸有曹大将军在,却敌 可易如反掌了。” 曹爽一旁听得脸一红一白,十分窘迫,涎着脸说:“太傅威震敌胆,爽不及太 傅于万一。太傅如不能出征,可否出个主意?” “好吧,懿就出个主意。吴军来犯,芍肢那一路是淮南要冲,现有将军王凌镇 守,可不必担忧。攻打樊城、祖中的两路吴军,需要派大将去支援,才能打退敌人。” 曹芳看看曹爽说:“那就请大将军亲征吧。” 领兵打仗需要真本事。曹爽从未打过仗,心中胆怯,支支晤晤,回去一拖就是 半个月,前方可就吃紧了:樊城被吴将朱然包围,祖中遭到诸葛莲进攻,十分危急。 司马懿在家中可没歇着。前方的情势他了如指掌。眼见曹爽不敢出征,就上殿 面君,说大病稍好,特来请旨为陛下分忧解愁。 曹芳大喜。曹爽更是如见了亲爹,恨不得立马跪下叩几个响头。 曹芳说:“老爱卿,快拿个破敌之策吧。” 司马懿说:“祖中、樊城已经被围一个多月,万分紧急,大将军为何迟迟不救 呢?” 曹爽听了,像被谁搧了一巴掌,满脸通红,尴尬万分。 何晏在一旁看了,岂能让主子难堪?,忙出来解围说: “樊城坚固,易守难攻。敌人屯兵城下,不战自疲,我自当无为而……”。 司马懿一听,火了,鄙视他说:“又是你的无为而治。我都怀疑你是否收了吴 国的贿赂!” 何晏粉脸飞红,摇手直辨:”没有没有。我是信奉‘无’的呀!何况我是魏国 的驸马,岂会里通外国!请陛下明察。” 他是曹操的女婿。论起来,该是曹芳的老姑爷。 曹芳不喜欢这个老姑爷的娘们气,见他冲自己撇嘴弄姿,便厌恶地扭过脸去, 对司马懿说:“还是请太傅拿个主意吧。”他看透了。朝中遇事,能办实事解决问 题的只有司马懿。 司马懿说:“前方军情紧急,樊城人心浮动。大将军能出征则出征,如果不能, 老臣虽年迈力衰,愿意带领兵马走一趟。” 曹爽见司马懿同意带兵出征,有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趁势说道:“太傅带兵 有方,治军有术,可谓撒豆成兵,指木成阵。屡战屡胜,英名远播,传檄而定。爽 自叹弗如。就请太傅辛苦一趟。爽在后方,督办粮草,不敢有误。”好嘛,曹爽不 知打哪儿学来这些辞句,一套套专拣好听的,给司马懿戴高帽。 当下,曹芳拜司马懿为征南大都督,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出城,送司马懿统兵出 征。 司马懿命司马师为左先锋,去解樊城之围;司马昭为右先锋,去解祖中之围。 司马懿亲率大军向樊城赶来。时值炎夏,正是南方雨水季节。老天说下就下, 下过就出太阳。烈日下,刚下过雨的土地蒸发着湿气,闷热极了。北方人很不习惯。 白天,衣服潮漉漉的粘在身上,抬腿举胳膊都困难;夜晚,闷热潮湿,蚊虫叮咬, 兵士叫苦连天。 司马懿也身受其苦,决计速战速胜。远远望见吴军营寨,这边一边安营扎寨, 那边便派司马师率精锐铁骑,疾风暴雨般向敌营躺去。 东吴营中,大将朱然万万没有料到司马懿会这么神速地出击。慌忙上马迎敌。 樊城守军又从背后出击。吴终因碎不及防,腹背受敌,而损失惨重。当夜,朱然料 难取胜“悄悄拔寨退兵。司马懿早已料到,岂容你轻易跑掉?司马师一马当先,率 铁骑追杀,一直杀到三江口。吴兵狼狈不堪,争先恐后弃岸上船,争来挤去,丢下 万余尸体和无数舟船辎重,向江中跑去。 东吴另两路人马,攻打祖中和芍肢的诸葛瑾、全琮等,见朱然失利,恐孤军深 入,全军覆没。闻司马昭兵到,忙不战自退,沿吴国边境驻防。 不足一个月,司马懿只一仗就打退了东吴之兵,凯旋还朝。 曹芳闻捷大喜,对司马懿并司马师、司马昭厚加赏赐,会集百官,盛宴庆贺。 酒宴上,何晏见司马氏父子兴高采烈,豪饮畅笑,心里酸溜溜他说:“哼,有 什么了不起?那也叫打仗?是人家东吴自己退兵的嘛。有什么值得夸耀?” 曹爽悻悻然道:“你不是说无为而治吗?他这也是无为而治。” “这哪里算作他的无为而治?这是吴军的无为而治——为避其锋芒而退兵。” 曹爽把酒杯狠狠一顿,骂道:“他妈的横竖都是你的理。” 何晏乜斜他一眼,嘟嗜一句:“自己没本事打仗,拿人家出气。哼!” 曹爽见他嘟嚷什么,瞪眼问:“你说什么?” 何晏眼珠一转,说:“我是说,何不乘大胜吴国之机,大将军请旨发兵伐蜀?” “你不是鼓吹无为而治吗?怎么又要伐蜀?” “这叫此一时彼一时呀。现在太傅拒吴有功。你呢?身为大将军,不打个胜仗, 怎能让国人信服?你与太傅站一起。 不自觉得低人一头,脸上无光吗?” 曹爽嘴笨舌拙,无话可说,竟一时忘了前些时吴兵进犯时的狼狈相,猛地灌下 一觎酒,借着酒胆,腾地站起,出来奏道:“陛下,臣有一事请旨。” 曹芳笑嘻嘻道:“爱卿请讲。” “太傅拒吴全胜,我军士气大增。臣闻蜀国蒋碗屯兵涪城,时时窥伺关中。臣 请求乘胜出兵,带兵讨平西蜀。” “这个……”曹芳想不到曹爽此刻竟会一反先前的窝囊相,主动请旨出兵。便 不知如何是好,扭过头去,看着司马懿。 司马懿起身奏道:“臣以为蜀兵不敢来犯。我军不必劳师动众,徒费粮响。” 曹芳忙说:“太傅说得极是,朕看就不出兵了吧。” 曹爽碰了一鼻子灰,又找不出词儿申辨,咽了口唾沫,狠狠剜了司马懿一眼, 退了下去。 六、戏草包仲达题墨宝 征西蜀子丹劳无功 曹爽自以为是魏国的强大,震慑了东吴。那么,西蜀就更不在话下了。东吴的 便宜让司马懿白拣了,自己可不能再放过西蜀了。便耿耿于怀,时刻瞅着时机伐蜀。 正始五年,他听说蜀丞相蒋琬病重,姜维替他守把涪城,汉中只留下镇北大将 军王平,便认为时机已到,再次请求出兵伐蜀。 曹芳闻奏,依旧征求司马懿的意见。司马懿再次劝阻。 曹爽不满他说:“太傅不同意伐蜀,是因为他自恃有功,而害怕别人建功立业。 西蜀丞相蒋碗病危,军心不稳,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曹芳拗他不过,只好准旨,命他为征西大都督,司马昭为先锋,夏侯玄为副先 锋,统京师兵马七万,与夏侯玄的三万兵马在长安会齐,穿过骆谷,直逼汉中。 司马懿临别告诫司马昭:“此去能打则打,不能打则守,审时度势,不可贪功。” 此时汉中蜀军不足三万。众将闻听魏军十万来犯,都很害怕,主张坚守险要, 等待涪城姜维的援兵。 镇北大将军王平说:“这里离涪城约有千里,援兵不会很快来到。若贼兵攻进 关来就危急了。应该先行防范。”他派大将刘敏率一万人马出关,占领兴势山,扼 住山口,并且沿山一百多里遍插旗帜,作出千军万马的样子,威慑魏兵。 曹爽率兵来到兴势山,见山上蜀兵千军万马,山口壁垒森严,无法过去。突然 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 司马昭诧异地问:“大将军何出此言?” 曹爽指着山上说:“你没看西蜀今日又出了个马谡吗?他在山上扎寨,岂不是 自绝死路?” 司马昭环顾四周地形后说:“大将军差矣。蜀军虽是在山上扎寨,可是此处与 街亭地势不同,街亭水源在左,我军很容易截断。这里水源在山后,我军无法截断。 它扼住山口,我军便无法过去。时间久了,我军粮草就难以为继。” 曹爽便下令进攻。山上滚木流石,飞箭如雨,难以攻打。 又见沿山蜀旗飘扬,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只好扎牢营寨,相峙于山下。过了两 个月,魏军粮草供应困难,形势越来越不利。 司马懿在家中并未闲着。每日有细作来报告军情,虽大军在千里之外,他却对 军情了如指掌。当得知曹爽把兴势山比作街亭而受阻时,禁不住大骂曹爽,不懂兵 法,强自充能,非坏大事不可。当即修书一封,派精干军校急送先锋营中。 司马懿为什么要将书信先送先锋营中呢?他知道曹爽无能又刚愎自用,信送他, 是对牛弹琴。只有先说服两个先锋,由他们去向曹爽陈述利害,才可奏效。 先锋司马昭见粮草困难,便亲去后方督运。却见山道艰险,车轮难行,天气大 旱,牛马驴骡多被渴死,或坠人山崖。民伕心疼牲口,号哭不前。司马昭干急没法。 先锋营中,副先锋夏侯玄正在摆弄卜卦,占卜战况吉凶。别看他在士卒面前, 摆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心中比谁都急。他也是当时有名气的玄学领袖,十分注重名 声,只怕打了败仗丢人。因此心急火涌,嘴角都起了潦泡。 夏侯玄接到司马懿的信,急忙打开。只见里边写道: “从前,武皇帝曾进攻汉中,几乎酿成大败,这你是知道的。现在兴势山极为 险要,蜀兵已抢先占据,使我军难以前进。攻难攻,进难进,只有紧急退兵才是。 否则,你会全军覆没的。这个责任,你能担当得起吗?” 夏侯玄看罢信,心中咚咚地敲起了小鼓,想着刚才总是不吉的占卜,头上冒出 了冷汗。赶忙来到曹爽营中。 曹爽正和爱姬大桂小桂嬉笑着口对口地喝酒。见夏侯玄进来,搅了他的兴致, 便有些不悦,冷冷地道:“你不在前边坚守营寨,到中军大营来干什么?” 夏侯玄虽然也属浮华友一伙,但是他比只尚空谈的何晏之流要有点头脑,有点 实干精神。他受司马懿的提醒,觉得仗实在不能打下去了,应该及早退兵。早退兵, 少损失;晚退兵,大损失。 曹爽哪里听得进去?他原本是想征蜀打个胜仗,好和征吴凯旋的司马懿平分秋 色。如果连个山口都攻不过去,回去岂不让国人笑掉大牙?他把司马懿的信一扔说: “太傅远在千里之外,竟还要指手划脚,岂不比纸上谈兵更可笑?其实,我心中明 镜一样地清楚。他是害怕我打胜仗呀。你想,我十万大军打蜀汉三万之众,胜利岂 不指日可待?我心中有数,咱们再等上三日吧。到时定有好戏让你看。”原来,他 也卜了卦。卦象上说,月盈出战可全胜。他在等月圆呢,还须三日。 西蜀虽然死了诸葛亮,但姜维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在涪城紧急调动人马,派大 将费祎率援军驰援刘敏。费祎按姜维安排,让刘敏当夜攻打下山,他从后面夹击魏 军,定可大获全胜。 当夜,山上号炮三声,山崩地裂,西蜀将士如出笼的猛虎冲下山来。 夏侯玄刚刚人睡,就被惊醒。来不及披挂,便上马指挥将士冲杀。魏国将士一 个个半睡不醒,心中不备,腹中饥饿,象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夏侯玄冲杀多时,才 发现是腹背受敌,便不敢恋战,率一支人马杀出重围,直向后营驰来。 曹爽得知前方营寨被劫,大惊失色,就要亲率大军前去夺寨。刚出大寨,就见 刘敏大军压来。黑夜中,也辨不清蜀军有多少,唬得他再不谈立功之事,直冲夏侯 玄喊:“快快挡住敌兵,快快……”他竟丢下大桂小桂,只顾自己逃命去了。 谁知,跑出不远,便被费祎大军拦住。曹爽只道我命休矣,幸好司马昭赶到, 拼死抵抗。一会儿,夏侯玄也随后赶来,总算杀退蜀兵,逃回骆谷。 曹爽回去检点人马,十万人马已不足七万,遂仰天长叹:“可恼!蜀军太狡猾 啦,姜维太厉害啦!”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洛阳。自此,曹爽再也不谈出兵立功的事 了,只是牢牢把持着大权,日日纵情享乐。 曹芳见曹爽大败而归,心中不悦,诏司马懿进宫商议,要惩戒曹爽。 司马师立刻高兴地对父亲说道:“这是罢免曹爽的好机会。” 司马懿摇摇头道:“不可。罢了曹爽,他会狗急跳墙,造反的。兵权在他手里, 他什么事不能做出?即使他忍了交权,还有他的兄弟及何晏一伙。我老了,不能给 你们留下后患。要扫清障碍,就要彻底干净。” 他见了曹芳,便奏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将军打了败仗,再惩戒也没用。 适当斥责一下也就是了。老臣近来身体欠安,恳请圣恩,恩准老臣告退养病。”他 已看到曹爽朝野失信,脓包已经溃烂,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彻底挖掉它了。 十几岁的幼主曹芳,怎会有三朝老臣的心计?见太傅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样 子,便关切地吩咐宫人取来十棵高丽人参,赐给他,嘱咐他安心休息,颐养天年。 司马懿接了人参,长跪谢恩道:“臣蒙陛下隆恩,没齿难报。为了魏国江山永 固,臣恳请恩准犬子司马师恢复中护军之职。有他守卫在陛下身边,就如同老臣守 在身边一样。” 中护军,四品,掌武官选举,职权显赫。 曹芳听了,感动的热泪盈眶,点头恩准,并提升司马昭为散骑常侍。散骑常侍 为三品,地位十分尊贵。皇帝登殿,可与待中左右扶持,以备顾问,大驾出,则骑 从车舆。 曹爽自以为打了败仗,司马懿会借此大做文章,便做了兵变夺权的准备。结果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司马懿不仅没有对他落井下石,反而正式告退。窃以为司马懿 确实是年老不中用了。想了想,带上礼物假惺惺地登门探望。 司马懿没有料到曹爽会来府探望,忙让婢女搀扶着起身迎接。曹爽见状,忙疾 步过来,亲切地抓着司马懿的手,皮笑肉不笑他说:“太傅怎么说病就病了?既是 病了,告假将养几日也就是了,如何就告退了呢?你这一退,朝中大事我还和谁商 议呀?” 说着竟挤出几滴眼花,撩起衣袖振了搌。就命随从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匣,说: “这是我专为太傅精选的五石散,服了可增强体力,延年益寿。我们都希望你长寿 百年。” 司马懿看也不看那五石散。他压根儿就不信,就反感这五色的石头面儿。他认 为人要祛病延年,一靠修身养性,二靠五谷杂粮,三靠适当食补。至于食补,他一 直崇尚家乡产的山药、红枣、花生、菊花等。他每天都要服食山药红枣粥和菊花蜜 茶。所以,快七十岁了,仍耳聪目明,精神隽烁。他的老态龙钟,完全是装出来的。 曹爽说了一通话,见司马懿只是打哈哈,便也自觉得元聊。一抬头,看到客厅 匾额上有一个孽案大字“忍”,写的龙飞凤舞,看出是司马懿的手笔。便无话找话 他说:“哎呀呀,太傅这客厅雅致,这匾上的字更绝妙。太傅能否得便为爽新落成 的客厅题幅墨宝?” 司马懿早就听说曹爽耗用上万白银重修府邸,富丽堂皇,亚赛皇宫,心里就有 气。此刻他想到这个打了败仗的将军,不学无术,还附庸风雅,而他的一伙浮华友 也个个是崇尚清谈,没有实际本领的家伙,便有了主意。呵呵笑着说: “大将军如不嫌弃,懿这就为大将军献丑。” 曹爽高兴极了,没想到这个叱咤一世的英雄,老了也会乖乖地听他的话。 家人取来文房四宝。司马懿提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以他隶中有篆的独特书法, 写下两个大字:“竹苞”。划如排云列阵,直如枯藤老树,遒劲有力。 曹爽看了,直点头叫好。这是太傅把自己比作竹林中破土而出的新笋。雨后春 笋节节高,前程无量呀! 司马懿搁笔问道:“大将军可满意?” 曹爽连连点头,咧着大嘴说:“满意,满意。太傅的墨宝,笔走龙蛇,柔中有 刚。真乃神来之笔呀!” 曹爽回去,把司马懿的墨宝精心刻制于客厅上,请来自己一帮浮华友欣赏。 何晏等人看了,纷纷叫好。 邓飏更是摇头晃脑他说:“更妙的在字外。” 别人不解地问:“怎么在字外?” “司马老儿这样称颂你,说明他是卖乖讨好畏惧大将军“呀!” 曹爽得意忘形他说:“行将就木之人,不畏惧我行吗?我是新笋,他是老枝嘛。” 正说的高兴,突然一声冷笑,给他们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哼,愚昧可笑呀,愚昧可笑!” 大家看去,是大司农桓范。 曹爽问:“贤兄说些什么?” 桓范手指点着“竹苞”二字,说:“大将军受了司马懿的糊弄了!” “什么?这字……这意思不是很好嘛。” “好!你道他是在夸你新笋?错了!这是他骂你我之词呀!” “啊?”曹爽一愣。 众人不解地问:“什么?是在骂我们?” 桓范恨铁不成钢他说:“你们呀!再仔细看看。那是说这客厅中在座的各位个 个是草包呀!” 曹爽经他一指点, 凝眉细看, 可不是。这“竹”字拆开来不是“个个”吗? “苞”是草头下面一个包,正应了草包之意。“啊?!这老家伙,偏要与我过不去!” 七、何晏问卜解恶梦 管辂神算点天机 从大将军府出来,何晏一路上不断骂着自己,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没 看出司马懿题字玩的把戏?就没想想司马懿会不会为大将军题字?怎么竟让桓老头 一下识破了天机?他越想自己越窝囊,回到家中,躺倒在床上,对娇妻的百般挑逗, 毫无兴趣。娇妻不知道他的心事,竟爬到他身上。他无名火起,一脚把她踹到地上。 娇妻又哭又叫。他腾地坐起来,吓得娇妻掩面跑了出去。 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纸上树枝的投影出神。在夜凤的吹拂下, 树枝摇曳着,在窗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像,一会儿象张牙舞爪的怪兽,一会儿象 狰狞可怕的厉鬼…… 忽然,窗影剧烈地摇晃,象一只只张开的魔爪伸向他,一阵风把窗子刮开。他 一激愣,再也躺不住了。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想象不出,太傅已经到了这种 地步,怎么还如此厉害,公然题匾骂大将军呢?尽管他玩了汉字的拆字游戏,难道 他不怕总会有人或总有一天会被人识破吗?其实,他既要写,就是为的让对方识破, 要不,还有什么意义?那么,他是不是又要施展什么鬼贼伎俩? 他冥思苦想。自己是曹操的女婿,眼下又身居台中,朝中掌权的都是曹氏宗亲, 看来是很稳固牢靠了。可司马懿虽然歇官在家,但是影响却无所不在。他的两个儿 子,一个高迈清远,一个英武果敢,均是自己一伙人所难以匹敌的。他们虽然现在 没有权势或权势不大,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在这人心不古的时代,人人居心叵测, 危机四面潜伏,会不会突然出现变化?要么,太傅怎么敢那样骂大将军?可是,他 的势力又在哪里呢?他凭什么来和我们斗呢?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来在桌前, 提笔写下一首诗道: 转蓬去其根,流飘从风移。 茫茫四海途,悠悠焉可弥。 愿为浮萍草,托身寄清池。 且以乐今日,其后非所知。 写罢,将笔一掷,叹道:“唉,且以乐今日,其后非所知。” 既然命运不可预料,那就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吧。自此,他除了谈玄,便是饮 酒,再就是拼命地与女人厮玩。 一日,邓钚来见何晏。二人在花园凉亭里喝着酒,百无聊赖。 邓飏看何晏不时对着荷花池水,欣赏着自己的一张粉脸,便忍不住道:“哎, 你老兄整天臭美什么?你不想想,你我的尚书要当到何时才是头呀?” “你问我?我问谁呀?” “问谁?你可记得当今的神卜管辂吗?” “你是说,问那个精通《易》理、占卜之术的平原郡管辂?” “是呀。我连日总做怪梦,不知吉凶,想求他占卜呢。” “你这一说,我也正想请他卜卜前程,看我们何时能做上三公呢。” 邓飏抚掌喜道:“哎呀呀,我都快想疯啦。只是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位神卜。” “这个好办。来人。”何晏唤来家人,吩付去请管格。 只两个时辰,管格敞开着衣衫,双手甩动着宽大的袍袖,飘飘悠悠来了。 何晏忙请他坐下,说:“久仰贤士大名,今番特请你来赐教。” ‘大人折煞草民了。现今谁不知二位大人位高权重,灸手可热。草民有什么能 耐,敢承受如此礼遇?” 何晏道:“谁不知贤士精通《易》理,乃当今神卜?贤土就不必客气了。来人。” 就有家人捧来银子十锭。 管辂看也不看,站起身来,说:“二位大人是在打我的脸。我只好告辞了。” 何晏忙起身拉住他,满脸谄笑他说:“管贤士果真是天下奇人。不要银子算了, 先喝两觚薄酒吧。” “浊酒伤神,草民不饮。” “我听说,贤士乃斗酒神卜。今日怎么又不饮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 “那就请服五石散。”这是何晏待客的最高标准。 “哈……那玩艺儿,草民无福受用。” 邓飏一旁道:“贤士一不要银两,二不饮酒服石。这叫我们如何是好?” “大人事务烦忙,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邓飏说:“我有一事不明,特请教先生。先生自称精通《易》,可你平素谈的 却与《易》中的辞义并元关系,不知为何?” “精通《易》的人是不说《易》的。” 何晏一旁听了,一愣。他最善于不着边际的空谈,对管辂不明了了的回答,虽 不明其理,却又不好露出无知,只好做出深请其理的架势,连连点头叹道:“此话 真是要言不烦哪。” 邓飏也做出大彻大悟的样子,说:“先生实在是高士,就请为我卜卜梦吧。我 连日夜间,总梦见青蝇落在鼻子上,赶也赶不走,不知是吉是凶?” 何晏不满地瞪他一眼,怎么光说你自己?补充道:“还有,贤士再卜卜我二人 何日可做三公?” 管辂乜斜了二人一眼,遂闭目凝神道:“古代八元、八恺辅佐虞舜,周公辅佐 成王,都因其温和仁厚、谦虚恭敬而多福多寿。这不是卜篮所能决定的。现在你二 人身居高位,职重如山,名若雷霆,但人们怀念你们恩德的少,畏惧你们威势的多, 这恐怕不是小心求福之道。有人不在位,却人怀其德。对此,你们不该三思吗?至 于青蝇逐鼻。鼻子乃是天中之山,居高位而不危倾,就可以长久地守住尊贵之位。 大人的梦,无非是说地位高者将要倾覆,轻桃奢侈者将要灭亡……” 何晏打断他的话,说:“先生此言差矣。我二人皆怀德仁厚之人呀!” 管辂微微一笑,道:“大凡大德大勇之人,可以抡圆了利斧,刷地砍去,砍掉 鼻端的青蝇而不伤鼻子分毫。你们敢吗?你们能吗?这难道不值得你们深思吗?” 何晏听着他的讲述,一惊一乍,粉白的鼻尖上出了一层油汗。 管辂自顾说道:“不过,如果你们能收敛干坏事的心,弥补合乎礼仪的行为。 这样,青蝇就可以驱除,三公的地位就可以得到。” 邓飏恭恭敬敬听了半天,竟听到这样一番训斥,不禁恼道:“你这不是老生常 谈吗?我们早就知道,何必再听你的啰嗦?” 管辂不紧不慢他说:“不听圣人言,吃亏在眼前。老生者却见到不生,你觉得 你还能活很久吗?常谈者却见到不谈,你的清谈也没多少时日了。告辞。”遂起身, 拂袖而去。 何晏、邓飏气鼓鼓地望着管辂的身影飘飘摇摇隐到照壁后,突然一阵狂笑道: “哈……这家伙算什么神卜?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狂客罢了。” 管辂回到家中,嘴里还不住地嘟哝着:“晦气,晦气。” 适逢舅舅来家探视,见他一脸不快地回来,就问:“你这是怎么啦?遇到什么 倒霉事儿啦?” “与死人说了半晌话,白费口舌,你说晦气不晦气?” 舅舅更奇怪了,扭脸问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管格是中邪了吗?” 母亲说:“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口来就说起胡话啦?辂儿,方才不是何尚书 来请你的吗?怎么说与死人说了半晌的话?” 舅舅听了大惊,责怪道:“你呀!何晏威权甚重,天下人谁不惧怕?你怎敢说 他是死人?” “何止他何晏是死人,连那邓飏也是死人呐。” 舅舅更惊怕了:“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啦?” “舅舅,你没看邓飏那样儿,走起路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站没个站相,坐 没个坐样,好像缺手少脚。这是‘鬼躁’之相呀!那何晏更是一幅面无血色,容如 槁木,一脸好媚,魂不守舍的‘鬼幽’样子。他们乘大地乖戾之气,行人间邪恶之 道,不啻人间祸害,行尸走肉,早晚也是自取灭亡,祸及三族的死鬼。对他们有什 么可怕的?他们还服什么‘五石散,求长寿哩,哼,只怕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 舅舅见他越说越邪,直骂他狂妄不经,早晚要惹来祸患。 管辂任舅舅叫骂,口房呼呼地睡起大觉来了。 再说何晏、邓钚对管辂骂了一通后,静下来一想,对管辂的话如鲠在喉,心里 别提多难受了。人们都说他是神卜,那我们的前程……哎呀,他们不敢往下想了。 二人正又气又恼又怕又忧,李胜兴冲冲跑来了。嘴里喊着:“二位贤兄今日好 兴致呀,躲在后花园吃酒,也不叫兄弟一声。兄弟要离京到荆州任职了,人还未走, 这茶就先凉了呀?” 邓飏生气地扭过脸不理他。 何晏薄嘴唇一撇,伸出右手兰花指点着李胜,没好气地说:“你走就走呗。离 开京城,到荆州当那一州之主,正好搂钱,莫不是来眼气我们的?” 李胜:“你看你看,果真是玉面铁嘴不是?一句话,生生要把人噎死。哎,这 碗里的五石散是为我准备的吧?多谢了。”说着,端起石桌上那碗五石散,倒进口 中,又端起一觚酒咕咚咕咚,冲饮下去。 邓飏气鼓鼓他说:“噎你,是你没眼色,自找晦头。没看我二人在生气吗?” 李胜这才注意到他二人脸色铁青,诧异地问:“谁惹咱哥们了?谁敢惹咱哥们 呀?!” 邓飏抢白道:“你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呀?咱们还没坐上三公的高位哩。你到 荆州当个刺史就咋咋唬唬不知道自个吃多少屙多少啦?” 李胜直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今儿个这是咋,咋啦?三公的位置,咱 哥们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何晏:“哼!想的怪美。只怕没那么容易。有人还在盯着‘竹苞’哩。” 李胜心里一沉:“你是说——他?” 这时,门吏急急过来禀报:“大将军派人传话,请三位老爷快过去一趟呢。” 三人听了,不知何事,忙坐车赶往将军府。 曹爽和弟弟曹素、曹训以及大司农桓范早已在等候了。 见他们三人一齐来到,曹爽便命摆酒,大家人座。 曹爽举觚在手说:“来来来,李贤弟荣调荆州刺史,爽特置酒宴送行。今日大 家要一醉方休。然后,再一齐出城打猎。如何?” 大家听了,齐喊:“好,好。许久没有打猎了。” 唯有桓范听了,眉头紧皱,说:“大将军万不可麻痹大意,大意失荆州呀。” 曹爽不屑地问:“桓大人,兵权在我曹氏兄弟手中,莫非还有哪个吃了豹子胆 的敢造反吗?” “大将军,你不要以为司马仲达没有了兵权,养病在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没听说过吗?‘大隐隐于市,’是说真正的大隐士不会跑到深山去隐居,而是就 隐居在市井中。司马仲达擅使韬晦之计,当初连武帝都被他瞒过,诸葛孔明神机妙 算,也不是他的对手。大将军岂可大意?他还是只打磕睡的老虎呀!咱们若是一块 儿出城打猎,让太傅知道,只怕都回不来啦。” 曹爽不以为然地笑道:“哈……桓大人祀人忧天,杞人忧天。” 何晏想起管辂的话,和自己莫名其妙的耽心,便小心他说:“大将军,桓大人 的话不可不考虑。我们已经许久没见太傅了,我看呀,让李胜借外调之机,去向他 辞别,以探其病情虚实,如何?” 大家都说:“好主意。” 曹爽只好放下打猎的计划,说:“也罢。小心不为错。李贤弟,你就辛苦一趟 吧。” 桓范叮嘱:“你去,千万不要被他的假象所迷惑。” 李胜满不在乎他说:“放心。我李胜不是三岁孩童。我会不露声色地探出虚实 真伪的。” 当下,李胜告辞,径奔太傅府邸。 八、探虚实李胜中计 待时机扮猪吃虎 司马懿在府中,每日与儿子奕棋对阵,结合棋道,谈兵法,论韬略。他还特别 叮嘱儿子,要利用眼下的空闲,多读些书。他毕竟老了,树老根多,人老话多。他 几乎每日都要唠叨: “当今天下争霸,要叱咤风云,建功立业,不读书不行。前朝光武帝即使在戎 马倥偬中,也手不释卷;魏武帝老而好学,还为《孙子》作注;雄豪盖世的关云长, 夜读《春秋》,传为美谈。我老了,今后扫荡群秽,统一天下要靠你们了。你们不 抓紧读书,日后就没有时间读书,你们会后悔的。” 唠叨完了,他还会提出种种问题。今日他问,《孙子》是否烂熟于心了?《左 传》中的曹刿论战的精义是什么?明日又会问,《六韬》是否背会了?《国语》、 《战国策》读后有何看法?……弄得司马昭、司马师二人十分紧张。每日不仅要陪 他下棋,还要读书,随时应答他的提问;还要安排细作打探吴蜀二国动静,和曹爽 一伙的行动。简直比行军打仗还忙。 最近, 司马懿听到何晏请精通《易》 理的管辂占卜,反遭其讥讽的事,便对 《易》顿生兴趣。找来一读,果然觉得是一部奥妙无穷的奇书。便让司马师、司马 昭仔细研读。 司马师听父亲说《易》对行军打仗,出奇制变有益处,便读的特别认真,常常 忘了吃饭。 一天,司马师读《易》困了,趴在桌上睡着了。司马昭来找他,走到书房门口, 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谁来找哥哥说话?便推门进来,却见哥哥趴在桌上在说梦话。 他觉得好笑,上前去听,却咕咕哝哝听不明白。便把哥哥推醒。 司马师睁开眼,见是弟弟,很不高兴,埋怨道:“我正梦见好事哩,都怨你!” 司马昭嘻笑着问:“什么好事,你梦见曹爽的大桂小桂啦?” “你胡说什么?我梦见的是圣人,岂会是她们这些娼妇。” 司马昭一听,心里痒痒的,要听他讲:“嗅,你梦见哪个圣人啦?快讲讲。” “我梦见自己和伏羲、文王、周公一起讨论世代兴亡之事,日月贞明之道。嘿, 他们一个个谈得无不精妙。可惜,正谈得高兴,你就给我搅乱了。” “嗨,你这是读《易》入了迷,呓语通周《易》呀!” 司马懿走来,看他二人说得高兴,就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司马昭见是父亲,忙说:“哥哥读《易》,大有收获,已悟出了世代兴亡之事, 日月贞明之道。” 司马懿听了大喜,问司马师:“是么?” 《易》睡着了,梦见伏羲、文王、周公,我们就一起……嘿嘿。” “好么。不管是梦是真,这说明你已沉迷于周易之中,日久必有补益。你们这 样下去,才能承继父志,成就大业。来来,下棋。为父让你二人。” 弟兄俩见父亲来了兴致,便忙摆开了棋盘。双方排开阵式,跳马出车,刚走一 半,司马三儿来禀报,说河南尹李胜大人求见。 司马师奇怪:“他怎么来啦?父亲,你快去准备吧。” 司马懿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左手捻着胡须,右手捏着“马”在棋盘上转了 一圈,猛可落在对方仕角上,兴奋地说:“哈哈,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弟兄俩不解地问:“父亲,你没听刚才三儿说,李胜来见你吗?” “他来,正和这棋局一样。” “父亲怎讲?” “我赢定啦。” 司马师架上当门炮,说:“孩儿怎么就输定了呢?” 司马师定心审视棋局,父亲刚才是走了一步闲棋,使自已的炮可以架在当门, 棋盘上,自己看来还占着优势,怎么说自己要输了呢? 司马懿站起身, 说: “迎接客人吧。他会告诉你的。”扭脸吩咐司马三儿: “接客!”便疾步回到卧房,倚在榻上。 柏氏忙过来帮他去冠散发,弄乱衣衫,盖上软裳。婢女也按安排端来一碗稀粥。 司马懿先喝下一口,却不咽下,而是张开嘴,任粥流出来,漓漓拉拉流的胡须上、 前襟上、软衾上到处都是。 李胜一进来,先就咋咋乎乎喊着:“太傅,胜来看望你老啦……”来到床前, 他就怔住了。好嘛,才几个月不见,太傅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啦?只见他自发枯乱, 形容憔淬,目光呆滞,嘴大张着,喘着粗气,还夹带着呼嗜呼嗜的痰音。 哪里还有昔时指挥千军万马的常胜将军的威仪?真是病来如山倒呀。他趋前伏 下身子,一连叫了好几声:“太傅大人!” 司马懿才把呆滞的目光移向他,怔怔地问: “你是谁呀?” 李胜说:“我是李胜。哎呀呀,我多日忙于公务,元暇得见太傅,想不到太傅 竟病成这样。”他拿出一包药说,“愚侄求得救生药,请太傅用。” “你想用药?用什么药?老朽久病,家中可以开药铺啦。” 李胜见他耳背眼花,强忍住笑,说:“太傅,愚侄不用药,是给你老送药的。 我已调任荆州,今日是特来向太傅辞行的。” 司马懿抬起手指着北方:“你要到并州?你怎么能到那个鬼地方去受屈呢?那 里挨着朔方胡地,太乱,你要小心才是。” 李胜忙解释说:“我不是去并州,是往荆州。”他指指南方。 司马懿自嘲地笑道:“噢,你是说刚从荆州来,就来看望我?” 嘿,怎么跟他说话这么费劲儿,李胜大声道:“我来时,众位大臣都说太傅旧 病复发,没想到竟病的这么严重。我不是去并州,也不是从荆州来,是奉调离开京 城去家乡荆州上任。” “去荆州找人?找谁呀?” 柏氏在一旁差一点笑出声来,忙说:“太傅已病的耳聋了。” 李胜想,我和个聋子说什么呀!干脆写吧。就让婢女取来纸笔,又怕他看不懂, 大大地写下:“我调任荆州刺史。” 司马懿颤抖抖接过纸,细眯着眼看了半晌。李胜想,怎么,眼睛也不管用啦? 一看,笑了,纸拿颠倒了。便伸手把纸倒过来,指着上边:“荆州。” 司马懿这才笑道:“看看,我说是去荆州吧,好,好,荆州是你家乡,你年富 力强,大有前途,魏国将来全靠你们了。可惜呀,我已经危在旦夕,你这一走可就 再也见不上面了。咳……”司马懿瑞着粗气咳嗽,用手指指心口,张张嘴。 一个婢女赶忙递过粥来。司马懿伸着脖子,张开嘴去喝,因为哆嗦,嘴怎么也 对不上碗口,弄得满身是稀粥。不禁哽咽道: “唉,真是老不中用啦。当年,先帝在时,管辂先生给我推过数,说我能活到 一百。如今思量,才知道是昼夜一齐算的。寿命长短倒不在乎。只没想到将近黄泉, 辜负了先帝托孤之心,心中有愧呀,还有,我的犬子不成才,还望你多训导他们, 我就感谢不尽啦。”气弱声微,说得又凄惶又深沉,周围的人无不捂着嘴儿直想放 声儿,连柏氏也耸肩颤身不能自持。 李胜再也坐不下去了,便起身告辞。 司马懿见他要走,挣扎着欠欠身说,“见了大将军,代我请求他多多照顾。多 谢了。” 李胜后腿一迈出门槛,司马懿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婢女惊骇得失手跌落 了兰花碗。 柏氏嗅怪地:“看你,还有刚才说话的样儿,还真把妾给唬的不轻。先前是直 想笑,后来差点儿没晕倒哩!” 司马懿道:“人生一台戏,该哭则哭,该喜则喜。你们呀,没见过世面。”他 招手,让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俩复来到花厅棋盘前坐下,问:“再看看,能不能看出 门道?” 弟兄俩抓耳挠腮,依旧看不出自己要败在哪里。 司马懿又跳了一步马,真是峰回路转,棋局豁然开朗。 司马师不禁连连叫绝:“妙,妙!真是妙棋一招定乾坤。” “棋局是这样,世局也如此呀。” “世局也如此?” 得意与骄矜在司马懿眼角流出,象一名威武的常胜将军,与刚才的形象判若两 人。他指点着棋盘说:“自古至今,从外到内,棋局无处不在,世局也不妨作棋局 来看。有道是: 苍天如圆盖,大地如棋局。世间分楚汉,荣辱争天下。三十二颗棋子布成的波 谲云诡的阵势,就如摆在华夏这块古老的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生活中暗伏的诡谲 与争斗,是绝不比棋局中的精妙招式所逊色。你方才为一步让棋而沾沾自喜,却不 知已经进了圈套,危在旦夕啦!” 司马师如醍酬灌顶,说:“孩儿明白了。父亲今日是上演了欲擒故纵的骄兵之 计。那李胜成了父亲的玩偶,回去替父亲垂下钓钩,只等曹爽上钩了。” 司马懿:“对,这就叫兵不厌诈,扮猪吃虎。就以这棋局作比,那曹爽就如棋 盘上的车,当帅遇险时,就会舍车保帅。他长歌当哭的时日马上就到了。至于何晏、 李胜之辈,尤如相仕。相,远不能攻城略地,近不能勤王保驾,是非常尴尬笨拙的 可怜人。仕,只能在天子脚下走‘斜’路,不走正道,焉能不亡?” 司马师听的连连点头。 司马懿忽然想起什么,对司马昭说:“你从明日起告假,就说为的照顾为父。 你现在去吧。”待他一走,问司马师: “你在那边进展的如何?” 司马师明白父亲问的是孝敬里三千勇士,便说:“万事俱备。” “注意,千万不得暴露。” “不会的。平日我让他们以百姓装束在庄园里干活,闲暇按营习武打练。每月 集中一次,通过藏兵洞转到山里操,练,外人不会知晓。” “好。今日藏于九地之下,为的是明日动于九天之上。” 九、醉生梦死浮华友 心昭日月忠耿臣 且说李胜从司马府出来,乐巅巅的要蹦起来,轻飘飘的要飞起来。这一趟差使 来的难受,却有收获。摸清了司马懿的病情和底细。他无疑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 活头了。只要他一蹬腿,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他一路想着,哼着小曲,马蹄生风, 一忽儿来到大将军府。 他们都在这儿等着,见李胜满面春风口来,都兴奋不已,异口同声地问:“这 么高兴,一定有好消息啦?” 李胜却卖开了关子,端起一觚酒,一饮而尽,把觚一顿: “斟酒。” “你快说呀!” “急什么?我跑的口干舌燥,知道我遭的罪么?” “嘿,你去太傅府中探望,莫非他府上有狗咬你了不成?” “看你净说的晦气话。他府中就没有狗。哎,你们不知道,我到了太傅府中, 是一口茶水没喝,一把椅子没坐暖,是耳朵遭罪,眼睛遭罪,嘴也遭罪呀。” 曹爽听糊涂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胜用袖口擦了把嘴,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经 过讲述一番。直听得一圈人乐不可支,捧腹大笑。 “你可真是受屈了。来来,一人给你端一觚酒,慰劳慰劳。” 桓范犹为不信地问:“你可不要让他给瞒过了。” “嗨!那老家伙说到伤心动情处,我的鼻子发酸不说,他那柏夫人也直想大哭 哩,你要装,咱不说热粥,就这酒给你洒一身试试看。”说着,就要把觚中酒倒向 桓范的前襟。桓范连连后退,险些绊倒。“没病,那是好装的吗?” 曹爽推开怀中的大桂小桂,甩着胳膊高声大嗓地喊: “哈哈,筋骨都生锈了,该出去玩玩啦。” 丁谧说:“可不是,都成了冬眠的动物了”何晏喊:“打猎!我想吃野味了!” 李胜打趣道:“你家味吃腻歪啦?” 何晏反唇相讥:“价钱到荆州,小心江南的野味儿吃坏了你。” 众人听了,一陈淫荡地大笑。 曹爽说:“等着吧。我近日就向皇上上表,借正月初九明帝祭日,咱们同皇上 一起拜谒高平陵,然后去打猎。” “好!” 曹羲不放心地说:“大哥,你还是小心些好。 ”“嘿。二弟怎么胆子比老鼠的胆子还小?你要不想去,你可以不去。” 曹训说:“怎么能不去?反正皇上也去的,我们弟兄都随行护驾,也让皇上看 看我们弟兄的威势。” “对。三弟说得好,就这样定了。” 曹爽上朝面君,奏道:“初九乃光帝祭日,臣请陛下届时出城祭陵,而后一齐 畋猎,君臣同欢,请陛下定夺。” 曹芳对曹爽擅权欺主、骄横跋扈,十分不满,但又不敢得罪他,一便不想理他。 太尉蒋济一边听了,心中一亮,忙奏道:“陛下,大将军言之有理,臣请陛下 定夺。” 曹芳见蒋济也支持祭陵、败猎,只好点头应允。 当晚,曹爽做一怪梦,梦见二虎口衔雷公,翻进院墙,把雷公放在庭中。曹爽 醒来,十分讨厌。第二天见灵台丞马训,请他占卜。 马训思索片刻,方小心翼翼他说:“忧兵。” 曹爽听了,心中好笑。我手握内外兵权,怎么会忧兵呢?便没有放在心上。 马训见曹爽不信,便回家告诉妻说:“今日大将军请我占卜。我卜得忧兵,他 却不信。你看吧,不出十日,他便会亡于兵灾。” 妻大惊:“你为何不帮大将军躲过灾难?” 马训叹道:“天意如此,说也无用。再者,你知道外边是怎么说大将军他们的 吗?说他们“六大天地”哩!” “怎么个六大天地?” “把持大权——金天银地,恣意乱政——昏天黑地,一天到晚——花天酒地, 民怨沸腾——怨天恨地,崇尚清谈——云天雾地,盼他完蛋——谢天谢地。” “咦,这大将军也真不得人心!该他忧兵。” 消息传到司马府,司马懿闻听大喜。 司马师高兴他说:“父亲,时机终于到了!我夜观天象,见荧惑星冲犯紫微星, 帝星更位,此乃天意吉兆,违之不祥。 父亲要当机立断,莫失良机呀!” 司马懿一听,怒道:“大胆!大丈夫为国除好,义不容辞。决不能有篡国窃权 之僭越之举。” 司马师辨道:“什么僭越?父亲德声动四海,贤名震五岳,肩可担万民之重任, 腹中藏安邦之良策,功业鼎盛,无人匹敌,这天下为什么不能是父亲的?” “胡说。为父一生忠君体国德满天下,岂能垂暮之年,断送掉一生抱负,半世 勋业,千秋名节?” “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王侯无种。曹氏可以代刘汉,我司马氏为什么不 能代曹魏?你说要保自己的名节。其实,你的名节与功业,什么时候没有人泼恶水? 什么狼顾之相,什么雄豪之志,什么马食槽,等等,不都是别人无端泼来的恶水吗? 你受命二主佐命三朝,忠心耿耿,披肝沥胆,竟然也时时受猜忌,今儿个削职,明 儿个架空。你想想,还不寒,心吗?所以,父亲大可不必管那些酸秀才、马屁精胡 诌什么。古往今来,孰对孰错,孰好孰坏,史书总是按帝王的意志去写的。” 儿子的话,字字句句如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勾起他伤心的记忆。是的,自己 这一生矢志不渝,报国安民,却屡遭猜疑掣时,风云变幻,难以预料;升降沉浮, 不可主宰,三起三落,崎岖坎坷。每一次挫折,都白自耗费了我大量的精力和生命。 心中的痛苦,自己能向谁诉说?君臣国人,又有几个人能理解我司马懿?突然,他 发现自己情绪的反叛,立刻收住思絮,语重心长他说:“不,尽管王侯无种,禅代 也应该是水到渠成,而不可强求,强求就是篡国夺位。篡国夺位,我的良心将会永 远受到谴责,我的魂魄将会遭受无尽的折磨。你不要再说了。你要火速赶回孝敬里, 把三千勇士初八由藏兵洞转来,到东门外待命。” 司马师无奈地去了。他说服不了父亲,但父亲也没有说服了他。 初八晚上,司马师回来复命,说三千勇士已在东门外隐藏待命。 “怎么?父亲何时藏下三千勇士?”司马昭一直不知道此事,非常惊奇。 司马懿说:“这个以后再告诉你。你现在悄悄去请太尉蒋济、司徒高柔、太仆 王观及家将,速来议事。切记,让他们对外只说是来探看为父的。” 司马昭眼见要干大事了,心中亢奋,答应一声,飞跑去了。 不一会儿,所请的人都陆续到齐。 司马懿与各位大人见了礼,说:“今夜请大家来,是会商一件保国除奸的大行 动。明日初九,曹爽要随皇上出城去祭陵政猎。这是剪除欺君霸主之辈的好时机。 懿请来各位大人,就是希望一起为国分忧解难。现在,我请高大人明日负责接管曹 爽军营,王大人负责接管曹羲的中领军,司马师领三千勇士看守司马门,懿和蒋大 人及尚书令司马孚、子司马昭去见太后请旨。其余家将,各领亲兵在府中侯命。今 夜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府,违者立斩。” 司马懿一席话,使大家又惊又喜。如此周密安排,一场好戏,必然精彩。合府 上下,人人精神亢奋,个个摩拳擦掌。 暗夜里,可以看见每双眼睛里都闪射着奕奕的光亮。 最亢奋的还是司马懿。他突然感到年轻了二十岁。离天亮还早,但他毫无倦意。 他披上衣服来到后院,他要看看他心爱的坐骑,明天,它又要伴随他投人生死的搏 斗了。枣骝马已经听到它熟悉的脚步声,奋蹄昂首一声嘶鸣。 司马懿快步来到马厩。惨淡的月光下,枣骝马浑身泛着明缎似的光泽。司马懿 伸手抚摸着它溜光水滑的脖子,看着它刀。善解人意的眼睛,心中腾跃出一种渴望 战斗的激情。 马,是他一生中最亲密的伙伴。他和它,共同奔赴刀枪挫骼的战场,分担着行 军的艰劳,厮杀的危险,和凯旋的荣耀。 他突然产生一种敬意,敬佩发现了马的战斗功能的先人,竟选择并征服了这豪 迈、俊逸而又骠悍的动物,使它成为人类的伙伴,成为战场上的英雄。没有马的战 场、还叫什么战场?无疑成了两群猪秽的拱斗,丝毫没有壮烈和精彩可言。 枣骝马喷着鼻息,摆着头,撒娇似地在他脸颊上厮磨,这是它预感到要和主人 出征的习惯性动作。司马懿真想翻身上马,去纵情驰骋一番。他浑身的骨节也咯吧 作响。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任何的冲动,都会导致明天的失败。做为明天行动 的主帅,更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轻轻拍了拍它的额头。它也好象明白了主人 的意思,坚毅地望着他沉默着。 这一夜,天阴沉沉的,阴的可怕。夜。静悄悄的,静的神秘。 十、司马懿起事清君侧 浮华友随驾祭皇陵 初九一大早,天阴沉沉的,沤着一场大雪。 曹爽同兄弟曹羲、曹训、曹彦及心腹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等,率领 御林军,跟随少帝曹芳的龙辇,浩浩荡荡出了皇宫,径奔南门。 大队人马眼看来到南门,却见一老者任寒风吹乱自发,跪在路当中。 曹爽听说有人挡路,大怒,喝令御林军把他轰开。 御林军跑到跟前一看,又忙蜇回来,向曹爽禀报:“大将军,下跪拦路者乃大 司农桓大人。” 曹爽大吃一惊。急驱马过来,问:“桓大人何故跪在这里?快快请起。” 桓范抬起头,道:“大将军不答应老朽,老朽就跪死在这里。” “哎呀呀,何事竟至于此?” “大将军太大意了。你弟兄数人一齐出城,就不怕城中出事吗?” 曹爽听了哈哈大笑:“出什么事?这是我曹氏的天下,谁敢怎么样?桓大人不 要杞人忧天!” “老朽昨夜做了一个梦,一个和当年武帝一样的梦。梦见三马同食一槽,吃的 可欢势了。” “你呀你呀!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也太谨小慎微了。想那司马懿已病入膏肓, 今年冬天还不知道能否熬过。你竟还畏之如虎。怕老虎,情有可原;怕死老虎,岂 不令天下人嗤笑?” “大将军,兵书上有‘兵不厌诈’。那司马懿诡诈多谋,他可是惯于装病的呀!” “又来了,又来了。他那样子岂是能装出来的?说当年武帝派刺客去试探他, 他是装的,我至今都不信。你要是相信,我拿着刀对着你试试,你能装得出吗?” “能为人之所不能力,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正是司马懿高人一筹之处。他非常 人可比。大将军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呀!” 曹羲说:“大哥,桓大人说得也不元道理。还是小心的好。让我留下吧。” 曹爽别上了劲,火道:“不行。我就是要让天下看看我曹氏的威势。谁也不能 留。” 桓范见他执意要走,扑上来一把抓住缰绳乞求地喊: “大将军,你大意不得呀!” 曹爽恼羞成怒,大喊:“来人,把桓大人架开!” 几个御林军过来,掰开桓范的手,把他架到路边。 “出发!”曹爽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扬起尘土出发了。 桓范坐在路边,踢蹬着双腿高喊:“大将军,不能呀!大将军……” 一阵北风吹来,飞扬的尘土把他掩没了。 这边,人马一出城。那边,司马懿一面下令关闭四面城门,没有命令,任何人 不得出入城门。一面全身披挂,和蒋济、司马孚径奔永宁宫,紧急参见郭太后。 郭太后被迁人永宁宫,由曹爽派人把守,等于是被软禁了起来。她恼怒,怒火 无处发泄;她伤心,苦哀无人诉说。 她只有在这不见外人的深宫里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 这日,她听到外面人声嘈杂,一问,是少帝起驾去拜谒高平陵。立刻勾起她对 先帝的思念之情,忍不住鼻子一酸,嚎陶痛哭道:“陛下呀,你这么早离开了臣妾, 叫臣妾遭受这般非人之罪,你为啥不显显灵,把欺君霸主的曹爽勾去!陛下呀……” 正哭得伤心,忽觉一阵风袭来,打个寒颤,便见几个人虎彪彪进来,为首的竟 是金盔金甲的司马懿,她惊骇万分,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变。 司马懿见太后惊恐,便趋前跪拜道:“太后休要惊慌。老臣等今日之举,实在 是不得为而为之。太后明鉴,当初先帝在世,曾对老臣和曹爽托孤,辅佐幼主,现 曹爽好邪乱国,背弃先帝托孤之恩,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理应免官, 以防不测。” 提起曹爽,太后就一肚子火。两年前把自己打入永宁宫,说是永享安宁,实则 是软禁起来,不能过问政事,不能辅助幼主,好任由他们一伙为所欲为,欺君霸主。 他们一伙把司马懿架空,又把自己隔离,一步步,一招招,何其卑劣,何其凶险! 这曹爽着实可恶,何止免官?简直应该……不过,太傅已没有兵权,能斗得过曹爽 吗? 她的顾虑,司马懿一眼就看出了。泰然禀道:“太后勿虑。老臣已草就表章, 自有治服奸臣的办法。请太后过目。” 太后接了表章,草草看了,略感欣慰,道:“大傅忧国除奸,哀家十分敬佩, 就请太尉和尚书令一同依此表章草诏,交黄门官出城递交皇上吧。” 这时,留在京城的百官都被司马昭传到永宁宫。 司马懿又低声向太后奏道:“为了控制城中局势,须请太后下诏……” 太后听了,点头应允,诏令:“司徒高柔加授符节称号,代理大将军之职,进 驻曹爽军营。” 司马懿对高柔道:“高大人就是周勃了。请火速分派禁兵驻守京城要害之处, 及四面城门。” 高柔领命而去。 太后又诏令大司农桓范、主仆王观同领中领军,据曹素营。 桓范一进永宁宫,看到司马懿威风凛凛在太后左右,心里便凉了。自己害怕的 事果然出现了。司马懿太厉害了。曹爽又大无能了。自己保他真是瞎了眼。眼下, 鹿死谁手?听天由命吧。这边正想着,突然听到太后诏令他升任中领军,以为是听 错了,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司马懿冷冷他说: “桓大人还不谢恩?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桓范闻听,打了个激冷。明白这是司马懿的计谋。他是害怕自己出城去帮助曹 爽。可是,不答应岂不是自寻死路? 只好领命谢恩。 桓范回到家中,儿子听说他要应太后之诏出任中领军,便拉住他死死劝谏: “父亲怎么一时糊涂了?大将军一向待你友善,他现在随天子在城外,你不去 投奔,却要听太后的。太后听谁的?还不是司马懿与蒋济?蒋济与你有隙,你难道 忘了?太后让你与王观同领中领军,意图不是很明显吗?还是对你不信任。你怎能 跟着他们去政变谋反?” 桓范被儿子说动,尤其是对蒋济的仇恨,使他立即改变了主意。他取了大司农 印,便要出城。丞吏见了,劝他看清形势,进宫应诏。可是,桓范对蒋济的仇恨, 早已使他的感情发生了倾斜。他一把推开丞吏,跨上马,猛加一鞭,向昌平门跑去。 说到桓范与蒋济的仇气,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桓范中年受贬时,在家中休息, 无事便摘抄《汉书》中自己感兴趣的事略,加以评点批注,集为《世要论》。自以 为精彩,常向同僚展示炫耀。 一次,太尉蒋济与朝臣会商事情,桓范也在。他不放过这次展示自己学问的机 会,带来了《世要论》,准备让蒋济看了,给以夸赞。他玩了个心眼儿,先让在座 的同僚观看,并示意他们传给蒋济。 蒋济正考虑今日要商议的大事,对桓范的作法很反感,对他的大作不屑一顾。 桓范丢了面子,十分恼火,就忍不住指着蒋济质问:“我桓某先祖哪辈子没做好事? 明公为何这样瞧不起我?” 蒋济知道他是个争强好胜的犟疙瘩,不愿和他争吵,便扭过脸去,和别的朝臣 说话。 桓范见他不理睬自己,气鼓鼓地拂袖而去。从此,与蒋济结下宿怨。 却说蒋济与司马孚草好诏书,交黄门带上,送出城去,径奔少帝前申奏。 司马懿自领一支人马去占领武库,途经曹爽府宅,曹府守将潘举见有人马开来, 心中诧异,忙令兵丁放箭阻止。自己跑上门楼喊话:“你们是哪里人马?为何要从 此处路过?” 司马懿挺立枣骡马上,大喊:“曹府官兵听着,本太傅奉太后懿诏,讨伐国贼, 尔等不可执迷不悟。如敢阻挡,当与国贼同罪。” 曹爽军司马鲁芝听了,忙与参将辛敞商议,面对太傅大军,怎么办? 辛敞说:‘我看应该带上兵马出城去见天子。’鲁芝点头道:“好。就这样, 快快准备。” 辛敞的姐姐辛宪英见鲁芝匆匆而去,便问弟弟:“外边在吵嚷什么?你们何事 如此惊慌?” 辛敞说:“天子在外,太傅起兵关闭城门,看来是要夺天下了。” 辛宪英说:“哦,司马太傅不是要夺天下,他只不过要杀曹爽大将军罢了。” 辛敞惊道:“哎呀,这如何使得?” 辛宪英乃是灵台丞马训之妻。她本是来劝说弟弟告假,以躲曹爽之灾的。可是, 她刚进门,还没顾上说,事变已经发生了。她想起了马训为曹爽占的梦。“兵忧”。 今天果然应”验了。便说:“事情明摆着,曹爽决非太傅的对手,刀兵之灾,在所 难免。” “可是,鲁司马叫我一同出城。姐姐,我该怎么办?” “也罢。另从有事,尚且应该帮忆何况是你的主人呢? 忠义救主。你快去吧。” 辛敞听了,忙召集亲信十数人,会合鲁芝,赶在司马懿前面,出了南门。 辛宪英明明知道曹爽有兵忧,为何还要让弟弟去投曹爽呢?她不是来劝弟弟避 难的吗,忠义救主。这是古人的信条。事变发生前,可以避开;事变已经发生,就 只有跟着主子效忠了。 曹府守将一跑,司马昭便护着司马懿一路畅行无阻,占了武库又出门屯于洛河 浮桥。 南门守将司著,接到司马懿关闭城门的命令,刚铡关上城已就见一干人马急急 驰来。来到近前,司蕃认出是大司农桓范,忙施礼道:“桓大人,门生这厢有礼了。” 桓范摆摆手,急道:“快开城门!” “太傅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我有太后诏书,也不行吗?” 司著为难他说:“请大人出示诏书。” 桓范从袖中抽出一竹师晃晃道:“这还有假?你是我的故吏,怎敢如此无礼?” 司蕃见桓范发火,忙陪笑道:“既是有太后诏书,下官这就开门放行。” 桓范出了城门,便向城楼上喊:“司蕃听着,城中太傅造反,你还是快快随我 去见天子吧!不听我的话,莫要到时候后悔。” 司蕃闻听大惊,急令守门军士去追,哪里还追得上?怕司马懿怪罪,急忙派人 到洛水浮桥向太傅禀报:桓范假诏骗关出城。 蒋济听了大惊:“不好!智囊去了。” 司马懿说:“不妨。曹爽没有智术,就象一匹驾马,舍不得食槽里的那一撮豆 料。桓范的主意,他不会听的。”便命待中许允、尚书令陈泰说,“你二人速去见 曹爽。说太傅别无他意,只是因他兄弟拥兵坐大,削他弟兄兵权而已。” 许允、陈泰领命而去。司马懿不放心,他知道曹爽忧柔寡断,恐夜长梦多,又 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让蒋济修书一封,交尹大目拿去给曹爽,以打消他的顾虑。 “你与大将军交谊甚深,见了他,让他放心,就说我与蒋太尉指洛水为誓,对 他曹爽只说兵权,不说其他。” 十一、草包闻变魂魄散 仲达扬威洛水桥 却说曹爽一伙随驾到高平到草草祭了明帝陵,便兴高采烈来到南苑猎场,摆开 架势,准备痛痛快快地败猎。 一时间,荒凉的猎场里,飞鹰走犬,跑马流矢,一派热闹场面。曹爽更是玩得 开心。他正瞄准一只梅花鹿弯弓搭箭,却有一骑流星般飞来,惊走了梅花鹿。气得 曹爽七窍生烟,就要把箭射向来人。他正要发弓,手停下来了。来者竟是黄门官, 口里还喘吁吁喊着什么。 他仔细一听,是“城中有变,太傅有表!”他以为是听错了。不错!抑或是玩 笑。谁敢开这样的玩笑? 他抢在少帝前,接过表章。打开一看,惊得魂飞魄外,险些落马。 少帝见曹爽吓得目瞪口呆,忙战兢兢让近臣捧读。表章里写的是: 太傅臣司马懿诚惶诚恐顿首谨表:臣当年辽东平叛归来,先帝垂危,诏陛 下与秦王及臣等,叮嘱后事。臣曾受命二主,已佐命三朝,皆不负圣恩,忠心可鉴。 今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悟拟,外专威权;破坏诸营,把持禁兵; 群官要职皆置亲党,殿中宿卫俱换新人。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狼狈为好,窥视神 器;离间二宫,伤害骨肉。 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年幼,难以久安。这决非先帝诏陛下及嘱臣顾 命的本意。臣虽朽迈,不忘初哀。太尉臣济、尚书臣孚等,皆认为爽有元君之心, 其兄弟不宜典兵宿卫,特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表奏施行。罢爽、羲、训之职, 以侯就第。谨表上闻,伏干圣听。 少帝曹芳听了,长长松了口气。对曹爽说:“朕认为太傅之言极是,爱卿该如 何办吧?” 曹爽早已面色如土,哪有主见。回头向两个弟弟:“你们说,说咋办?” 曹羲垂头丧气他说:“为弟早就劝大哥谨慎小心,大哥执意不听,致有今日之 祸。那司马懿谲诈无比,孔明尚不能及,何况你我兄弟?不如自缚谢罪,以免一死。” 曹训说:“太傅会饶我兄弟不死吗?陛下,你要为我们作主呀!” 少帝曹芳说,“这个,朕尽力而为。” 曹氏兄弟正愁眉不展,无计可施之际,参军辛敞、司马鲁芝飞马来到。 二人下马见了少帝。少帝还未来得问话,曹爽就迫不及待地问城中之事。 二人说:“城中已被太傅把得铁桶相似。幸亏我们得讯早,才出了城。再晚一 步,我们也见不着天子和大将军了。现在,太傅亲引人马屯于洛水浮桥。如何办, 快商量吧!” 大家听了,正唏吁叹息,大司农桓范骤马而至。 曹爽忙迎上去,问:“桓大人来得好,快快拿个主意吧!” 桓范横他一眼,没有答理,而是高喊:“李胜小子呢?‘快站出来,让大家看 看你的眼睛瞎不瞎。今日之事,都坏到你手里啦!”他明着骂李胜,暗里却在指斥 曹爽。 李胜此刻早吓得尿了一裤,躲到树背后去了。不过,他至死不相信自己会看错。 少帝曹芳问桓范:“爱卿怎么跑出来了?” “太傅谋反,为了稳住我,让太后升我为中领军。是我不为所动,乘乱跑出来 的。” 曹爽:“桓大人快拿个主意吧。” “洛阳是回不去了。大将军何不请天子驾幸许都,然后调集四方之兵,讨伐反 贼司马懿?” “可是,我等兄弟的家眷都在城中,怎能不管不顾而投许都呢?” 桓范顿足道:“大将军自幼读书,难道不懂得世事兴废的道理吗?现在司马懿 谋反,就是对着你的。你的豪华府宅,难道还能由你继续享用吗,就是你的性命也 难保!我劝你还是保着天子,到许都吧!有天子,就可以号令天下。这儿离许都不 远,不过一日路程,许都城中粮草充足,可用数年。 我还随身带来了大司农印,可随地征发,不愁粮草。到许都去是万全之策。大 将军,快决定吧!” 有人说:“对,大司农说得对。我们保天子到许都,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曹爽心中烦躁,迟疑不决,说:“你们不要催逼我,让我细细想想。” 这时,侍中许允、尚书令陈泰赶来。 曹爽急问:“司马太傅究竟要怎样?” 二人说:“太傅只为将军权重,只要交出兵权,便可无事。” 曹爽听了,低头不语,犹豫不决。 一阵马蹄声骤至,殿中校尉尹大目飞骑来到,滚鞍下马,拜了天子。 曹爽见是亲家翁,急上前抓住他的手问:“亲家翁,你看我该怎么办?” 尹大目:“太傅和蒋太尉指洛水为誓,只要大将军交出兵权,即可回府,我这 里有蒋太尉手书。”说着,取出书信。 曹爽忙接了书信,看了又看,疑信参半。 桓范劝道:“大将军千万别再犹虑财产家眷了。你若失去财产,才仅仅失去一 点;你若失去家眷,还有挽救的可能。可是,你若失去了权力,你就失去了生命, 失去了一切呀!望大将军三思。” 曹爽烦躁地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一人在帐中踱步叹息,茶饭不思,一夜未眠。 天黑时,司马懿耽心天子在外,露宿艰难,又派人送来帐幔和太官食具等。 天不明,满眼通红的桓范就过来催促:“大将军思虑一夜,可拿定了主意?” 曹爽把印绶往桌案上一丢,声音瘖哑低沉他说:“唉,此乃天数也。我不起兵, 也不作官了。就做个富家翁过清闲富足的日子吧。” 桓范一听,浑身凉透了。呆立半晌,方哭出声道:“曹真啊曹真,你曾是个怎 样的英雄俊杰啊!可怎么生下的儿子一个个蠢如猪笨如牛呢?牵累的我们也等着到 东市遭受杀、身灭族的日子呀。”他涕泪满脸,挪出帐来,怔怔地望着灰蒙蒙的天 空。 天空开始飘洒鹅毛般的雪片。 主簿杨综来到帐中,止不住涕泗横流,按着印缓,哭求道:“大将军交兵权便 是交命呀!” 曹爽唰地抽出佩剑,声嘶力竭地喊:“我还没死嘛,哭什么哭?太傅他不会失 信于我的。”说罢,他叫来许允、陈泰,将印绶交了。 二人接了印绶,回去向太傅复命。 营中将官,见曹爽交了将印,自知太傅将来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便各自逃生 去了。帐中只剩下十数人。 曹爽叹了口气,便领着这十数人护驾回城。来到洛水浮桥边,金盔金甲红披风 的司马懿,骑着枣骝马,威风凛凛地和蒋济恭迎少帝。见少帝车驾来到跟前,二人 滚鞍下马,跪伏于地道: “臣惊扰圣驾,实不得已而为之。万望陛下恕罪。” 少帝曹芳惊魂甫定,急下辇搀扶,道:“爱卿快快请起。太傅果决英断,忠心 可鉴,何罪之有?看来,大魏忠君保国之臣只有你了。朕再也不让你离开身边了。 朕要你做丞相,加九锡。”他想起这几年屡受曹爽的气,整日心中憋闷的难受,今 日一下去了羁绊,顿感浑身轻松,也觉得心里有了主心骨。 司马懿热泪盈眶道:“忠心为国事主,是臣的本份,不是为的封赏。还是请陛 下收回成命,回宫休息去吧。” 少帝这才感到腹中饥渴,又浑身困乏,便登辇起驾回宫。 送走了少帝,司马懿才回过头来打发曹爽一干人。 曹爽兄弟及心腹亲信呆立道旁,形影相吊,垂头丧气。 曹爽见司马懿转过身来,忙馅笑着上前施礼:“太傅神威,爽多有冒犯,望太 傅大人不记小人过。” 司马懿正色道:“冒犯我司马懿算得什么?你冒犯国家社稷,先帝太后,才是 国法不容,天理不容!” 曹爽尴尬地傻笑一下,竟奇怪地问道:“今见太傅童颜鹤发,声若洪钟。前些 日,太傅不是重病在身吗?莫非真是服了爽送的五石散……” 司马懿朗声笑道:“哈……你是说我病的形神分离,衣食难理,病人膏育,只 待升天了,怎么又返老还童了是吗?” “这……不。” “我是得感谢你送的五石散,还有李胜小子送的什么灵丹妙药。尽管我把它们 统统扔人了阴沟,但它们毕竟治了我的‘病’!” 曹爽并不解其意,傻乎乎他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何晏也献媚道:“那是太傅福大命大造化大。” “说得不差。你不是请神卜管辂去为你占卜解梦吗?他也曾为我占了一卦,说, 我大限将至。可是魏国眼下又不能离开我。怎么办?他便要我次日携美酒一壶、鹿 肉一块,往南山大松树下,去拜求二位下棋的老者。哈哈,你猜那二老是谁?穿自 袍面恶者,是主管人死的北斗;红袍貌美者,是主管人生的南斗。我去了,只管给 二位老者恭恭敬敬地斟酒、夹肉。二人下着棋入吃着肉,喝着酒,十分惬意。就问 我的姓名。我就报了姓名。他二人一愣,明白我已知晓了天机,只好给我换了生死。” 何晏好奇地问:“那死期换给谁啦?” “我还想问你。” “怎么问我?” “管神卜给你留下的话,难道忘了不成?” “什么话?他说了那么多,太傅指的是哪一句呢?”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曹爽一旁听出司马懿话中有话, 猛可想到自己做的梦, 想到灵台丞马训卜的 “忧兵”不禁心惊胆战。今日不就应了吗?他不禁颤声叫道:“太傅……” 司马懿回过头来,说:“嗅,我只顾和何尚书清谈哩,竟冷落了你。你不必害 怕。我现在不会杀你。杀了你,我有了病,去哪儿寻灵丹妙药呀?是不是?” 曹爽讪笑着,说:“太傅就像我的父亲。爽能为太傅效劳,是爽的荣耀。” 听了这话,司马懿鄙夷地一笑,挥了挥手道:“你们兄弟先回府安歇吧。” 听了这话,何晏一愣,懊悔万分。我刚才怎么没想到?都说我口才好,咋到了 关键时刻,八哥嘴变成笨拙舌? 听了这话,桓范心象被针尖扎了一下,皱皱眉,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气,提醒了司马懿。他冷冷地对桓范说:“桓大人这是怎么啦,太后 擢升你为中领军,你不在城中防护,怎么跑到这里来啦?你说,你这中领军当得怎 么样呀?” 桓范被抢白的浑身不自在,可又无法回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低着 头,悻悻然向城中走去。 十二、做美梦投石问路 惩邪恶叛逆收监 却说曹爽回到府中,府中乱糟糟的。曹羲、曹训的家眷也都在,个个哭哭啼啼 一片凄惨。见他们回来,立刻扑上来,抱头痛哭。 曹爽怀中依偎着大桂小桂,二人粉嫩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曹爽心疼地一手搂 一个,像哄小孩似他说:“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桓大 人还要我挟少帝投许都呢,幸亏我没听他的。若那样,才该你俩哭个昏天黑地。好 了好了,快置酒,让我们兄弟压压惊。” 曹羲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喊“大哥,我看不对呀,怎么把我和三弟的家眷都接 到这里啦?会不会是……” 曹爽知道他咽回去的话是什么,他也怕听到那个什么。 便也诧异。 这时,又有值更家人变颜失色地来报:“府宅四角怎地突然冒出四座了望楼, 上面还站着执戟武士。” 怎么,这是保护?还是监视?心中便如塞了一块砖。 又有家人来报:“府宅外有一队队兵丁走动,说太傅有令:不准府中人随意出 入。” 曹爽听了,依然天真想:太傅不会那么绝情,一定是因为撤了我的部队,又派 人来保护了。便斥家人道:“大惊小怪什么?那是太傅派来护卫我的。快置酒来。” 酒菜摆上,曹羲端着酒觚,难以饮下,忧心忡忡他说: “大哥,我越想越不对,我看咱们兄弟的劫数到了。” 曹爽大大咧咧地说:“你真是杞人无事忧天倾。 我们已交了兵权,太傅还会怎样?他说过我们没了官职,还是侯爷的嘛。真是 的,自寻烦恼。”说着不悦地把酒觚顿到石桌上,出了花厅,到后花园散心。刚来 到园中,便听后院了望楼上传达室声:“原大将军到后花园啦!” 曹羲、曹训听到喊声,忙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儿?却听到了望楼上又喊到:“原 中领军,原武卫将军也到后花园啦。” 曹氏兄弟三人大惊,急忙离开花园,回到花厅。 又听到了望楼上喊:“他们又回到花厅去了。” 曹爽见自己的府宅和行动已被监视,顿时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曹羲说:“大门不让出,府中走动也被监视。我们这不是已经失去行动自由了 吗?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了吗?” 曹爽还幼稚他说:“太傅素有仁义之心,难道真的会自食其果,不放过我们吗?” 曹训心灰意冷地:“唉,这是你死我活的权势之争,啥时候都不是吃素的。我 们就等着祭日的到来吧。我们兄弟不是同日生,落个同日死,到阴间也好团聚了。” 三弟的话,说的伤感,使曹爽心里很不好受。晚上,他躺在宽大松软的雕花床 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觉。他起身来到院中,想走出府去散散心,却转来转去怎么 也找不到门。 他累坏了,坐到太湖石上歇息。这里大概许久没人来过,太湖石砌就的石洞上 方有个蜘蛛网,在月光下,泛着银丝般的光泽。一个挺大的蜘蛛在网上忙碌着,不 停地吐着丝,编织着银色的网。一只蚊子樱樱地飞来,晕头晕脑地撞到了网上。它 双翅被蛛网牢牢地粘住,拼命挣扎,挣得网一颤一颤地,惊动了蜘蛛。蜘蛛停止了 吐丝织网,转过身来,迈动长长的腿,得意地扑向捕获物……突然,那蚊虫变成了 自己,那蜘蛛分明是司马太傅。他拼命挣扎着,奔跑着。突然,大叫一声,跌下太 湖石,坠人冰冷的水中…… “醒醒,醒醒。”他被大桂小桂摇醒,只见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地下,大桂小桂 也半裸着在推他,抬他。 “我这是怎么啦?这池里怎么突然没水了?你们怎么也掉下来啦?” 大桂:“你在说什么梦话?恁大的人,还发吃症。快上床吧,小心冻坏了。” 小桂娇嗔地:“我都快冻僵啦。你要暖暖我。” 这时,曹爽才知是做了个恶梦。三人躺在床上,大桂问了原委,便说:“事已 至此,还是探探太傅的口风。看他到底会对我们怎样。” “怎么探?去见了太傅,问:太傅,你老到底要对我们弟兄怎么办吗?” “你啥时能学的精明点儿?” “你是说,让我施美人计,由你………” 小桂说:“还有我。” “打你两个臭嘴,你应该这么着……”大桂说出自己的主意。 曹爽听了,连声叫好,兴奋地搂住大桂亲个不够:“好,就这么办。” 小桂一旁吃醋了:“哼,你偏心。俺不于啦。” 曹爽又撅起厚嘴片,伸向小桂的樱桃小口。 第二天,曹爽得意地对弟弟卖弄道:“你们休要如此悲观,我们可以探探太傅 口风。” 曹训急问:“如何探问?说:太傅大人,你老到底要对我曹爽氏弟兄怎么样?” 曹爽:“你呀,啥时候能学的精明点儿?来,笔墨伺候。” 便有家人忙展纸研墨。 曹爽踌躇满志地提笔唰唰写了几行字。 曹训伸着头看了,立刻舒展了眉头,拍手叫:“妙!” 曹羲一听,忙抓过纸条来看。原来写的是:“叩拜太傅大人:皆因我兄弟共处, 府中粮米已尽,叩请太傅垂怜关爱,以解饥懂。爽不胜感激之至。” 他不禁有些失望他说:“妙什么妙。这不是乞讨吗?” 曹爽说:“二弟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叫投石问路。” “怎么个投石问路?” 曹爽说:“你想啊,如果太傅存心要杀我们,就会见信而置之不理。如果……” 曹羲恍然大悟,抢着道:“嗅,如果太傅仁厚待我,便会派人送来粮食。是吧? 那就赶快派人去吧。快呀!” 曹爽马上命家人拿着手书,求见司马太傅。 近日来,司马懿与大将军高柔、太尉蒋济。中领军王观、中护军司马师、散骑 常使司马昭等紧张地忙着调整将官和军队部防,防止吴、蜀乘势来犯。安排停当, 便接着商议如何处置曹爽兄弟及他一干浮华友死党。 蒋济说:“曹氏兄弟本就是一班草囊饭袋,留着他也无用。只是要杀他们,还 要抓住他们谋逆的实证方好。” 司马师道:“曹爽私纳先帝才人,盗窃宝物,离间二宫,目无君王,这不都是 明摆着的吗?” 司马懿说:“师儿,曹爽兄弟谋逆,纵然是国人有目共睹,但太尉所言实不过 分。魏国毕竟是曹氏社稷,我等处置稍有不当,便会召来非议。因之,还是谨慎有 序的好。各位就分头搜集他们的罪证,以及证人,让他们无可狡辨,让天下人口服 心服。” 这时,守卫曹府的参将送来曹爽的书信。 司马懿笑道:“哦,看来他还不甘寂寞哩。有什么事儿? 拿来我看。”他接过书信,一看,笑得更厉害啦。“来来,奇文共欣赏,疑义 相与析。你们看看,他做的是什么文章?” 司马师接过,与大家念了,说:“哼,他们锦衣玉食,花天酒地过惯了。就多 饿他们几天吧。” 蒋济说:“他这是投石问路。我们不必打草惊蛇。” 司马懿说:“蒋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就给他来个缓兵之计吧。其实,就是对死 囚也该优抚一下的。昭儿,你去给他们送些米面油盐和猪牛羊肉吧。” 当司马昭押着粮食和肉菜送去时,曹爽高兴地流下了热泪,不住地对弟弟和家 人说:“看看,我说太傅面慈心软,不会食言吧?我说太傅素来仁厚待人吧!怎么 样,这不应验了?其实,咱府中的鸡鸭鱼肉半年也吃不完,我曹爽做富家翁算是做 定了。” 这边曹爽在做着富家翁的美梦,那边在密锣紧鼓地收集他谋逆的罪证。 司马懿成立了专门审理曹爽谋逆罪行的班子。他亲自挂帅,让刑部尚书陈泰和 吏部尚书何晏当副手。 何晏不是曹爽的心腹吗?怎么能当副手?司马师、司马昭就坚决反对。司马懿 也不多说,只说是经圣上核准的,就宣布了出去。 何晏猛听到这消息,半信半疑。太傅一向恼恨我是曹爽的人,怎么会让我参与 审理此案?及至得到确信,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看来,太傅真是肚量大。不, 还是因为我的学问深,名气大。我是当代名儒,玄学领袖,武帝女婿,岂能小觑? 他便飘飘然起来,忘了自己干的坏事有多少了。他可没想到司马懿让他参与审 案,一则因为他是吏部尚书,熟知朝中官吏的情况,对一网打尽曹爽一伙有用;二 是因为他熟知曹爽核心集团的秘密;三是因为他嘴没遮拦,一打开语匣,便会滔滔 不绝他讲个天昏地暗。这样,既使他想隐瞒一些罪恶也办不到。言多有失,说不定 啥时就露了馅。 果然,何晏卖力地为司马懿出谋划策道:“太傅,曹爽与宫中黄门张当关系最 为密切,张当不仅挑选宫中才人、乐师和私拿宝物供曹爽淫乐,还经常向曹爽通报 宫中情况。太后被迁永宁宫,就是张当的主意。因此,大将军,不,曹贼待张当比 亲兄弟还亲。只要抓来张当,不怕曹贼不低头认罪。” “你说的可是实情?” “下官就是有老虎胆,也不敢欺瞒太傅。只是,下官这两年也被曹贼拉着,沾 了一身臊。还望太傅谅及下官若衷,宽恕下官。下官定然孝敬太傅如父母,为太傅 效犬马之劳。” 司马懿看着面部表情生动的何晏,心里一阵恶心,可脸上却笑吟吟他说了句: “好,很好!” 何晏听了,也顾不上琢磨太傅的话是夸他表现的好,还是指他提供的情报好, 脸上绽开桃花般的谄笑。 当下,司马懿责令廷尉收捕张当,严加刑问。张当见大势己去,养尊处优的皮 肉抗不住鞭子棍子,便供称:“曹爽兄弟与尚书何晏、邓钚、丁谧、司隶校尉毕轨, 荆州刺史李胜等,多次在曹府密谋篡政,拟在三月间举事。” 司马懿闻听大喜,认定这是处置曹爽的杀手铜。便分别传讯丁谧等人。 尽管这伙浮华友订立了攻守同盟,但怎禁得分开刑讯? 连唬带吓,一个个防线便都垮了。不几日,俱都签字划押,供认三月谋反不讳。 司马懿下令收捕曹爽兄弟,一齐长枷钉了下狱。在曹府搜出先帝捷好才人数十人、 太乐乐器、珍玉宝玩无数,以及与帝王一样华丽的车舆。 城南门守将司蕾告称桓范矫诏骗关出城,诬太傅谋反。 司马懿传桓范。桓范供认不讳。 司马懿向旁边的何晏:“何大人,你说应该给桓大人定个什么罪呀?” 何晏毫不犹豫他说:“大魏律令,诬人反坐。他既血口喷人诬太傅谋反,理当 以谋反罪论处。” 司马懿点点头,扭过脸来对桓范道:“桓大人,判你谋反罪可服?” 桓范斜了一眼何晏,喉管中咕哝出一个字“狗!”便扭过头去,闭目不语。 何晏一张粉脸刷地通红。怒道:“好你个老贼。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大枷硬。 来人!” “不必戴枷了。”司马懿挥手说,“念他是老臣,不必再受皮肉之苦了。” 何晏喝道:“老贼,还不快谢过太傅?” 桓范依旧梗犟着脖子,闭目不语。 司马懿轻轻叹了口气。此时,如果桓范稍稍表露出一点臣服的意思,他就会放 了他,让他官复原职。 他见桓范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便吩咐将桓范带下。疲倦他说了句:“案子总 算有个了结啦。”便微闭双目,靠在太师椅上养神。 何晏听到案子已经了结,心中格登一喜,小心他说: “太傅辛苦啦,还是回府安歇吧。” “嗯?”司马懿摹地睁开双眼,诧异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何晏心中诧异,嘴上却小心他说:“太傅没有让下官走,下官不敢擅离职守。” “噢?哈哈哈……”司马懿猛然大笑道,“老夫真是老糊涂了。圣上已依准将 曹爽一伙叛贼处以极刑,只是……我与圣上议定的共有九个家族该诛三族的。这九 个家族……” 何晏忙接道:“这九个家族嘛,待下官一一算来。”他伸出毫无血色的细长手 指,说一个扳到一个,“曹爽、曹羲、曹训、丁谧、毕轨、邓飏、李胜、桓范…… 还有,还有……” 他拧眉思索着,怎么也想不出第九个。 司马懿笑笑,说:“你怎么也糊涂了?再想想。” 何晏脑海中突然掠过一道阴影,讪笑着脱口而出道: “莫非还有……下官我吗? 司马懿双手一拍:“哎呀,你好聪明,正是。” 何晏一听,还以为是太傅拿他寻开心。可是再看太傅的神情,根本不象。便急 跪下磕头求饶道:“哎呀,太傅饶命,我一句尊太傅如圣人。这一阵子又如此尽心 卖力,还不能将功折过吗?” “哈哈,你说我是圣人?” “你是当今无愧的圣人,德比尧舜呀!” “是么?我听说你的学问最核心的有两部分。一是无为而治……” “对,对。太傅如饶我一条命,我宁肯被贬为庶民。” “其二是圣人无情。你既认为我是圣人,我岂能有情?” “啊?!”这才是木匠戴枷。何晏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圣人无情”的观点 此刻成了自己送命的依据。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何晏眼一花,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十三、诛逆贼苍天有眼 怜苦女仲达开恩 三月,本是莺飞草长的季节。一股春寒,使乍暖的天气,又骤然变冷。天空阴 晦,寒风凛冽。寒风掠起尘土,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在这寒冷的日子,京城洛阳却 像煮沸的开水,天还未明,人们就结伴涌向东市刑场。 东市已是人山人海。 刑场四周是围观的人山。 刑场中间是罪犯的人海。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这伙害人虫,也有今日。” “都说曹爽的两个妾大桂小桂,比东吴的大乔小乔还美哩。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那是,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曹爽兄弟三人及何晏等一干人犯,连同他们的家小上千人,跪在那里,哭啼嚎 叫,哀声震天。 监斩的司马懿骑着枣骝马,绕着刑场上的俘虏,转了一圈。他每次大战后,总 爱这样扫视一下他的败将。头脑中再现一下交锋的情景,品味一下胜利的欢乐。 今天,他又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扫视自己的俘虏,不过却没有多少特 别胜利的喜悦。在他眼里,曹爽兄弟实在是几个行尸走肉,在做了曹氏子孙。还有 邓钚、丁谧、毕轨、李胜都是自己没多大本事,依赖父辈的荫泽,跟了曹爽,才混 上高官的,死了实不足惜,倒应值得庆幸人间少了几个蠢虫。可惜的倒是他们的家 眷,糊里糊涂成了他们的殉葬品。可这是九律上规定了的,他怎能去改变? 看那何晏,有那么点儿本事,却德行太差。尤其令人讨厌的是那两张薄嘴片儿, 终日口若悬河,净他妈说些高明的废话,没有一点儿大爷们气概。死了也不可惜。 至于桓范,这老家伙学识渊博,足智多谋,是个人才。 更难得的是,他为官清正廉明,与浮华友们的奢靡形成鲜明的对照。只是因为 曹真有恩于他,他才死保曹爽。不过,他的可悲不仅在保了一个草包,还在于曹爽 并不欣赏他,嫌他倔,嫌他直,嫌他迂,嫌他不会享受。其实,论资历,论辈份, 论本事,他桓范岂肯甘于与何邓丁之流为伍?有感于他的忠心事主,司马懿很想把 他拉过来。无奈,几头牛也拉不转来。每次过堂,总是搭蒙着双眼,象打坐养神一 般, 死不开口。 看着他满头自发在寒凤中散乱地飘着,司马懿无奈地长叹一声: “可惜。” 他看到了杨综。据揭发,杨综曾劝曹爽拒交印绶,理该斩首,可他想到,杨综 忠心事主,平日又没有什么劣迹,应该留他性命,也给旁人树个忠心事主的榜样。 便下了马,坐到公案后,拿过死囚名单,勾去了杨综。他想了想,又勾去了辛敞、 鲁芝等。还决意奏明少帝,让他们官复旧职。 李胜听到太傅赦免了杨综等,就哭诉恳求道:“太傅怎么不给晚辈一条活路? 太傅有病,晚辈还恭恭敬敬地前去探望、送药,怎么着,晚辈心中还是有太傅的呀。” 司马懿哈哈大笑:“你竟还有脸说呢。正是你的探望,召致了你们的速亡。要 说,你对铲除叛逆还有功哩,本太傅不但不该杀你,还应重赏于你呢。” 李胜忙摇头道:“不不,太傅只要不杀我,像杨综一样留条活命,对胜就是再 造之恩了。” “你怎么能屈尊和杨综一样呢?” “一样就行。晚辈只求不死,别无奢求。” 司马懿冷笑道:“哼!想不到你竟比曹爽还蠢,脑袋简单的如同孩童。你就别 白日做梦了,还是和你的狐朋狗友结伴同行,到阴间去清谈神侃吧。” 李胜一听,扯着嗓子喊:“太傅,我可是比杨综强多了。杨综劝曹爽拒交印绶, 我却是主张交印绶的呀!不信,你问问大将……不,曹爽。再说,收监后,也是我 首先反戈一击的。太傅怎么也得区别对待呀!” “杨综在你们一伙里只是个仆从。而你,也算是个二主子啦,是断不能饶恕的。 要说,我能照顾你的,便是嘱托刀斧手,对你把刀磨得快些,动作麻利些,让你的 痛苦少些,仅此而已。” 李胜听了,哀叫一样,瘫倒在地。一双眼如死鱼眼一样怔怔地大睁着。人未死, 心已死了。 突然,司马懿吃惊地张大了嘴。怎么,那是谁的家眷,如此丑陋,没了耳朵, 没了鼻子? 他问左右。刑部尚书陈泰忙说:“那是曹家有名的苦女,太傅不知道吗?” “哦。”司马懿猛然想起,这女子本是夏侯文宁之女,名令女,嫁与曹爽从弟 文叔为妻。十年前丧夫守寡。因膝下无子,曹家曾劝她年轻改嫁,也有人家慕其才 貌双全来提亲。 但她执意不肯改嫁。为此,她割去双耳以明志。 曹爽等被囚后,其父夏侯文宁又劝她改嫁,她又割掉鼻子自毁容颜。其父哀怨 道:“人生一世,如微尘栖弱草,你何必这样酷虐自己?我看太傅不会放过曹爽, 定会满门抄斩,祸及三族。你还不快快改嫁以自保,仍要守节,岂不是自寻死路, 在送性命吗?” 苦女说:“父亲常教诲女儿崇贤仰圣为仁。我听说仁者是不会以盛衰而改节的, 义者是不会以存亡而易心的。曹家鼎盛时,我守节明志;现今衰亡,我便弃之,这 不是禽兽的行为吗?你的女儿怎能这样做呢?”故而,誓不改嫁。前去抓她时,别 的女眷都哀哀哭泣,唯她但然自若。 看着她可怜的模样儿,听着陈泰的讲述,司马懿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和敬意。世 上竟有如此决绝的贞节女子,实在可敬可叹。杀这样的人,岂不是罪过?恻隐之心 驱动他提笔在死囚名录上划去了苦女的名字。 苦女听到赦免她死罪的消息,并不激动。淡淡他说: “谢太傅好意。曹氏灭门三族,留我外姓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恳请太傅开恩, 让我苦女活做曹家人,死做曹家鬼吧!” 司马懿听了,心中更是暗暗称奇。天下竟有如此奇女子。便愈发爱怜,把苦女 叫到面前,说:“本太傅敬佩你的贞节志向,不仅留你一条活命,还赐你银两,准 你领养一个儿子,也算是为曹家这一支留个后。” 苦女枯涩的眼中掠过一丝明亮,说一声:“多谢太傅。” 起身便走。 旁边的侍从见她漠然而去,忍不住喝道:“慢!太傅施恩,为何不下跪叩谢?” 苦女闻声停下脚步,伫立不动。那意思是我就是这样,随你们怎样。 司马懿叹口气说。“这是个奇倔女子,不必强求,让她去吧!” 苦女却到人犯前,环视一圈,深施一礼,扭身离去。 曹爽及其三族内的亲眷,起初都怔住了。等到他们意识到眼前是真真切切的事 实时,便不约而同都望着离去的苦女的背影,跪下咚咚地磕头。 “呕!” 一声号炮响过,刑场上一下沉寂下来。 这时,人群里挤出个擎衣摇扇,奇黑奇丑的汉子,一手执酒葫芦,飘飘摇摇, 边走边唱,从死囚面前走过,来到何晏邓飏面前,口念:“鬼幽鬼躁今为鬼,未丧 先知辨神机。” 何晏猛然醒悟。管辂那日为他和邓飏占卜说的话:“老生者却见到不生,你觉 得你还能活很久吗?常谈者却见到不谈,你的清谈也没多少时日了。”和那日在洛 水浮桥边,太傅说的换寿一席话,全应在了今天。不禁看了邓钚一眼,长叹一声, 道:“苍天啊,让我这多才貌美之人死于非命,让那奇丑奇诡之人逍遥自在在享高 寿,你太不公啦!” 管辂哈哈大笑,声如鹤鹳,听的何晏浑身起鸡皮疙瘩。 司马懿见一醉汉竟闯入刑场,十分恼火,喝道:“谁竟胆敢闯入刑场,快与我 拿下!” 这边说着,那醉汉却转身飘然来到面前,双手一拱道: “太傅,怎么不认得老朋友啦?” 司马懿这才认出,是神卜管辂。便起身还礼,指着身旁的椅子说:“神卜快来 坐在这里。” “不必相烦太傅。” “我意欲奏请圣人封你为太史如何?” 管辂摇摇手道:“不可,不可。命薄相穷,不称此职,不敢受也。” “如何相穷,”“辂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元天根,背无三甲, 腹无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 “哈……神卜呀神卜,你不是会六甲之木吗?何不破一破你的薄命穷相呢?” “人来一世求逍遥,贪图富贵多烦恼。在下受人之托,有封书信转交。请太傅 一览。” 司马懿接过书信一看,原来是曹操之妃杜夫人所写。他奇怪,管辂怎么会有杜 夫人的书信?抬头欲问,管辂已不见了。只好低头看信,信中说:亲女金乡公主是 何晏之妻,久恶何晏好色嗜酒,且与曹爽等宴饮不轨,不问家事。小女曾对我说。 “晏为恶日甚,恐难保身家。”今日应验。但小女与幼子受株连。恳请太傅看在公 主并沛王林的情面,网开一面,请勿连坐云云。 司马懿素闻金乡公主性情端淑,又与沛王曹林有交情。 便传令赦免金乡公主母子。 何晏见妻、子被赦,不明真相,便高喊:“太傅,还有我呢!” “嗵!” “嗵!” 两声号炮,震耳欲聋,淹没了他的喊声。 行刑官一声吼:“斩!” 只见一片片寒寒刀光,横空掠过。一阵阵寒气逼得围观百姓后退几步。一片片 血花飞溅,骇得人闭上了眼睛。 稍顷,人山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好——” ————————— 白鹿书院 亦凡公益图书馆校对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