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澳门回归问题中葡谈判的台前幕后 王俊彦 1984年是解决香港、澳门问题取得重要进展的一年。 1984年9月26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周南与英国驻华大使伊文思在北京 人民大会堂签署了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宣告中国政府将在1997年7月1 日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英国政府将在同日把香港交还中国。 中英联合声明举世瞩目,不但成功地解决了香港问题,而且为中葡解决澳门问 题提供了范例,世界舆论随即把注意力转移到澳门问题上来,看中国在澳门问题上 有何动作。 1984年10月3日,金秋的北京景色分外富有诗意,人民大会堂格外雄伟 壮丽,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主任邓小平接见港澳同胞国庆观礼团,快要结束的时候, 澳门立法会议员、出口商会会长吴荣恪抢先举手提问说:“我是澳门人,想请教邓 主任有关澳门问题。” 反应敏捷、说话滔滔不绝的邓小平略加思索几秒钟后回答说:“澳门问题将会 像香港一样,同一个时期,同一个方式解决,至于解决澳门的问题会不会影响其他, 是早解决对香港有利,还是迟解决对香港有利,我还在考虑,现在想听听大家的意 见。” 三天后的6日上午,邓小平又接见澳门中华总商会会长马万祺伉俪,再次谈到 澳门问题。马万祺说,自从中英关于香港问题草签协议之后,澳门各方面都非常关 心澳门的前途。 邓小平含笑解释说,今后澳门也是按照解决香港问题的那些原则办事,如“一 国两制”、“澳人治澳”,只是不用着急。“澳门的事情不急,可以七八年内不提 不谈,甚至可以更长时间不提不谈,请大家放心,继续工作。” 邓小平还特别强调:“不要怕风险,中国人说话是算数的。澳门的情形,是如 何继续保持安定繁荣……赌业仍然可以继续办下去。这是尊重历史、尊重现实的做 法。” 在此情况下,中国国家主席李先念于1984年11月中旬对葡萄牙的访问, 立刻成为西方记者追逐的重要目标,也在澳门居民心中引起巨大反响。 李先念的随行人员既有主管香港、澳门的外交部长吴学谦,又有参加过中英会 谈工作的国务院港澳办公室副主任李钟英,这一切就不能不使人感到李先念此次葡 萄牙之行,很有可能谈及令人注目的澳门问题。 西方记者很快发现,在公开场合,中国领导人总是主动谈及澳门问题,而葡萄 牙方面总是千方百计躲避这个问题。因为葡萄牙领导人中对澳门问题存在尖锐的意 见分歧:以总理苏亚雷斯为首的是“强硬派”,他1984年6月访问日本的时候, 竟然声称“澳门是葡萄牙主权之下的领土,这并非幻想,而是极为明确的事实”, 还说澳门,没有类似香港的“九七”问题。 以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平托为首的是明智派,他们主张澳门是中国领土,应该交 还中国。在此情况下中国外交部长吴学谦离开葡萄牙前回答记者提问时,把问题挑 开说:在李主席这次访问期间,两国没有签订任何协议,因为协议在1979年 两国建交时早已签过了,现在是进一步会谈。中国政府不久将派一个工作代表团 赴葡萄牙进一步会谈,届时再做进一步联系。 1985年3月,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受命访问澳门,传递了中国政府解决澳 门问题的方针政策:以“一国两制”解决澳门问题,设立特别行政区,实行“澳人 治澳”。 1985年5月,应李先念主席邀请葡萄牙总统埃亚内斯访华,这是葡萄牙国 家首脑首次访华,受到中国方面的隆重欢迎。 埃亚内斯与中国领导人就解决澳门问题进行了友好的协商。双方都认为解决澳 门的时机已经成熟。访问结束后发表了联合公报,双方决定将就澳门问题在北京进 行谈判。 特别令埃亚内斯难忘的是同中国最高领导人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一个多小时的 会见,给他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埃亚内斯身材魁梧,年富力强,是葡萄牙著名政治家,对邓小平满怀崇敬之情, 明确地表示:我们葡萄牙人愿意友好地解决澳门问题,我们在这次访华中看到中国 也愿意友好地解决澳门问题。 埃亚内斯透过黑边眼镜以专注的目光看着邓小平,想从邓小平那慈祥的面孔中 发现这位世界风云人物的特有魅力到底来自何方他觉得“邓小平就像稳操胜券的 统帅那样,气定神闲地吐着烟圈”,只见邓小平侧身对他轻松而坚定地说:“中葡 之间没有吵架的问题,只存在一个澳门问题。这个问题在两国建交时已经达成谅解, 只要双方友好地协商,是不难解决的。” 埃亚内斯全神贯注并且极其认真地听着邓小平的谈论,不停地点头表示完全赞 同:“问题是有一些,但是我们之间没有吵架。我们问题的主要方面在达成建交协 议的时候已经解决了,葡萄牙人民愿意友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会见结束后,邓小平打破以往只把客人送到会见厅门口的惯例,把埃亚内斯一 直送到会见的福建厅门外30多米远的地方,仍然极其和蔼地与埃亚内斯不停地交 谈。 埃亚内斯连声对邓小平说:“我有幸能见到邓主任,感到十分高兴,我回去以 后定会努力地理解您刚才所说的话。” 1986年5月20日,中葡两国政府发布了就澳门问题进行会谈的“新闻公 报”:经过友好磋商之后,决定在本年6月最后一个星期于北京开始谈判,解决澳 门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中葡谈判的情况到底如何葡萄牙当局是否也会像撒切尔夫人一样搞什么名堂 这是澳门40余万中国和葡萄牙居民十分关切的事情,也是中国亿万人关注的焦 点。 在中国方面殷切盼望尽快开始谈判之际,从葡萄牙方面传来三个不利于中葡谈 判顺利发展的因素。 首先是葡萄牙政局出现突然的变化,苏亚雷斯由总理升任总统,国会决定6月 26日对总理席尔瓦进行“信任投票”,葡萄牙出现“信心危机”,投票结果势必 对中葡谈判产生影响;与此同时还有“谈判权”的问题,因为按照葡萄牙宪法的规 定,澳门问题由总统领导,然而中葡联合声明规定由葡萄牙政府负责,葡萄牙政界 的权力之争与澳门谈判问题搅在一起,处理起来相当棘手。 其次,在6月10日的澳门“葡国日·贾梅士日暨葡侨日”庆祝会上,出席庆 典的葡萄牙国会事务助理部长鲁奇勋代表葡萄牙政府讲了一些很不中听的话。 鲁奇勋声称,在任何情况下,葡萄牙政府都不会放弃肩负的责任,对话并不是 让步的同义词;在涉及到国家的利益、声誉和尊严的问题上,任何人都不能奢望于 葡国的让步。在谈判中,葡萄牙政府将努力维护葡国利益和澳门居民的利益。 与此同时,葡萄牙外交部长也频频放出试探性气球,暗示葡萄牙不会将澳门拱 手相送,将竭力讨价还价,使澳门尽量在文化、社会、经济和历史方面保留葡萄牙 特色,使澳门永远成为葡萄牙文化在东方的一个桥头堡。 在邓小平的亲切关怀下,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周南为首的谈判代表团对有关情 况进行了深入研究,制订了周密的谈判方案。 周南率领中国代表团全体成员到机场欢迎葡萄牙贵宾,他紧紧地握着葡萄牙代 表团团长麦端纳的手,说出满含深意的欢迎之词:中葡两国就澳门问题的谈判,将 是伙伴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对手之间的关系。 1986年6月30日,中葡关于澳门问题的首轮谈判在北京举行。素有周诗 人之称的周南拿出他善于根据谈判的实际情况吟诗诵词的“例牌好菜”,朗诵出唐 代著名诗人孟浩然的千古佳句:潮落江平未有风,兰舟共济与君同。 这高妙而幽默的诗句此刻用来比喻中葡两国代表是伙伴而不是对手的谈判关系, 暗示了中葡之间的和谐感。毕竟中葡之间不像中英之间有个主权争执,关系简单多 了。 双方会谈气氛十分融洽,中国方面对谈判中出现的一些问题采取宽容的态度, 如按照规定双方代表团成员各六人,但是谈判开始的时候,葡萄牙方面却多了一个 人。葡萄牙驻华大使华礼路以顾问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大体来说,前3轮会谈 属于第一阶段的初步会谈,进展相当迅速,不到4个月时间就成立工作小组。 然而中葡谈判的“诡异”之处也在于此,它取得的成就还是初步的,中葡谈判 在走向达成协议的道路上,还存在重大障碍,分歧最大的是交还澳门管治权的时间 问题。 原来在中葡关于解决澳门问题的会谈处于关键阶段,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有人吹 起一股冷风。葡萄牙执政的社会民主党发言人巴度里在接受葡萄牙《消息日报》记 者采访的时候,公开表示中国在2000年以前收回澳门治权的主张难以接受,声 称最适当的时间是2017年,甚至有的葡萄牙人主张“越晚移交越好”,企图把 澳门治权拖延到21世纪再移交中国。 在此情况下,中国外交部发言人1986年12月31日郑重地发表谈话: “在2000年前收回澳门是中国政府和包括澳门同胞在内的10亿中国人民的不 可动摇的坚定立场和强烈愿望,任何超越2000年后交回澳门的主张,都是不能 接受的。” 1987年1月2日,中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澳门中华总商会会长马万祺在澳 门也发表谈话说,2000年是个大关,中国人民不希望到21世纪,仍然有土地 在别人手上。 中国政府和有关人士的坚定立场引起葡萄牙政府的高度重视,堵死了他们企图 延期交还澳门管治权的一切借口,但却发生了罕见的“秘密协议失踪事件”。 澳门记者报道,对中国方面所说的中葡双方1979年2月达成的建交秘密协 议,葡萄牙总理席尔瓦等人都说找不到了,澳门总督马俊贤声称他从来没有看到过, 要求葡萄牙政府给他一份文件副本,但是领导当时中葡谈判的葡萄牙总统坚持说有 这份文件。 经过一阵折腾,秘密文件终于找到,也传出葡萄牙政府从其原有立场后退的消 息。 1987年1月6日,葡萄牙所有领导人都参加的国务会议经过4个多小时的 激烈争论,终于正视现实,原则上同意于1999年将澳门治权交还中国,并派葡 萄牙外交国务合作秘书阿·苏亚雷斯1月20日赶往北京,向中国方面通报了葡萄 牙国务会议的重要决定:澳门目前是在葡萄牙管理之下的中国领土,将于日后交还 中国,至于日期及交还方式,可在将来适当时期由两国政府通过谈判解决。在澳门 交还中国之前,葡萄牙政府尊重及维护澳门华人居民的权益。 中葡谈判终于柳暗花明。 令人瞩目的中葡第四轮谈判于1987年3月18日上午9时在北京钓鱼台国 宾馆正式举行。周南对麦端纳说,他家门前的两棵桃树特别惹人喜爱:一棵树已经 开出鲜艳的桃花,另一棵正含苞待放。 这叫作“桃花又是一年春”。 香港、澳门记者对周南比较熟悉,听了周南这番开场白很感纳闷,因为据他们 所知,周南住在高层公寓里,他家门口哪里有桃树港澳记者彼此议论纷纷,认为 周南这番话大有深意:最大的可能是个巧妙的暗喻——“祖国大门口外的两棵桃树” ——香港和澳门,其中一个已经解决了问题,另一个亦将获得解决。 这轮会谈共举行六次正式会议和五次私下接触,双方发生激烈争论,中国历来 不承认双重国籍,而葡萄牙却极力强调双重国籍是为了保护葡萄牙护照持有者的利 益,维护葡萄牙国护照的“尊严”。这样,国籍问题就成为这轮会谈的焦点之一。 经友好协商,双方同意采用“各说各的”方法来解决国籍及土生葡人问题。葡 萄牙方面对保护其在澳门的文化传统,包括语言、文字、文物、宗教活动等问题, 表示了强烈的愿望;中国方面从大局出发,也做了合情合理的让步。在这轮会谈中, “双方审议了协议文本草案,就协议文本内容,取得了一致意见”。 至此,历时九个月的中葡关于澳门问题的会谈,宣告圆满结束。 3月26日举行草签仪式,周南和麦端纳分别代表两国政府在《中华人民共和 国政府和葡萄牙共和国政府关于澳门问题的联合声明》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对 澳门的基本政策的具体说明》、《关于过渡时期的安排》两个附件上签字。联合声 明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葡萄牙共和国政府声明:澳门地区是中国 领土,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将于1999年12月20日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 摘自王俊彦著《澳门的故事》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