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泰缅边境缅共人民军 2.1偷渡出境 打洛边防站庭院里的芭蕉树下,在那片片绿得发黑的阔叶中间,垂吊着串串熟 透了的芭蕉。我们接受完审讯便被关进了囚室。 一个乒乓桌面要睡六至七个人,一双手铐两人合戴,各套左右手,拉屎撒尿一 起去。 在漫长的三天囚徒生涯中,清寡的食物和难耐的孤独像恶梦般折磨我们。为了 驱除孤独,那些准备假道泰国的福建人以及几个河南人与我们轮流讲故事,该我讲 了。 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我的家庭,我的母亲。从母亲那里我学到了忍耐、 毅力和坚强,更重要的是我懂得了父母和孩子间那纯真无私的爱,它将永远是我的 生命。 我如何向这些牢友们讲述十年前母亲给予我的金子般的爱?猛然,我想起了少 年的那一瞬间,我知道了自己将说些什么。 九岁那年,一天表姑把我和大哥叫到一边小声提醒我们今天是周末,又是母亲 的生日。我们想给妈妈买点东西,可我们一分钱也没有。只有一个办法,去垃圾堆 拣牙膏皮,一分钱一个卖到废品站。 到兰田供销社门市拿出我们亲手挣来的钱,这些钱除了买两条手帕,还有六分 钱剩余。那时,一分钱可买一颗水果糖,两分钱买一颗棒棒糖,我一直想吃一颗棒 棒糖。 我的眼睛盯着大哥,大哥拿六分钱买了六颗糖:全家六口人,父母、表姑、弟 兄三人。这时天已晚了,当我们回到兰田汽车中心站大门时,看见妈妈正在找我们。 一般情况四点半放学,我们就回家做作业,她一定很担心。 “你们干什么去了?让我到处找你们。”母亲严厉地说。 父亲出现了,我们很紧张,当我被父亲拉进屋时,我哭了起来。 “你们去哪儿了?”母亲大声问。 我哭得更厉害,抽泣着说:“我跟大哥一道去拣牙膏皮卖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我自作主张地从大哥裤袋里拽出两条手帕,还有脏手在上面留下的黑印。我又从身 上摸出那六颗几乎化了的糖,“还有这,全家一人一颗。” 妈妈什么也没说,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和大哥,把我们搂进她的怀里嘤嘤地哭 了。父亲也和气起来,指着桌上的饭菜说:“你妈值夜班的钱,给你们买了半斤肉。” 当我讲完这个故事时,牢友们都听得人迷了。我知道他们都在默默地想着他们的家。 在打洛边防站检查员邵江白的帮助下,三天后我获释了,但限令当日离开打洛。 据邵江白讲,刘真的问题严重。坐上景洪的客车后,来到勐海,我又偷偷地下了车, 准备绕道布朗山朝境外走。 来到勐海县城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华灯齐明了。市场街道上,映着各个铺面里 五光十色的灯光。略带潮湿的山风,轻轻地拂过我的面颊。摸摸上衣口袋里只剩三 元钱了,肚中辘辘饥肠使我无心欣赏这扑朔迷离,如临多彩梦幻世界的边塞夜市景 色。 我自恃挎包里还有一位在昆明认识的朋友临别送给我的几串珍珠项链,使镇定 地取出来挂在手腕上,边走边问行人:“要不要?很便宜的。”行人中只有几人停 下来看望,用手摸摸,一问价:“二十元?”都摇摇头,嫌贵,我好生纳闷:“这 种项链在昆明要卖好几十元呀!” 一条街都转了个来回,还未卖出一根,我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这时来了一位艳丽的傣家少妇,很远就望着我微笑,弄得我莫名其妙。她径自 走近我,问道:“还认得我吗?”我茫然地摇摇头。 “再想想”,她催促我。 我仔仔细细地瞧了瞧,若有所思地说:“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不是在昆明文化宫前见过一面吗?”她提醒道。 “哦”,我恍然大悟,指着她,“你就是那个掉钱包的女同志。” “你记性真好!”她嫣然一笑。 原来,我在等着公安局办理通行证时,闲着没事,便走出来上街游逛,走累了 便坐在文化宫花园石凳上休息,我发现石凳一头扔了一堆报纸团,便拿过来打开看 内容,原来里面还夹有一叠钞票,一清点共1500元人民币,还有一张价值4000元的 提货单及一个女人站在喷泉前的快相留影。这是一个娇柔、红润的少妇,眼神里潜 藏着迷惘和痛苦。 虽然这几千元钱对于即将去流浪的我来说是个大数目,但我还是不免为粗心的 失主暗暗地担忧。 等了两小时,才见那个照片上的女同志急匆匆四下搜寻赶来。我问明了情况, 核对了钱的数目,就把它交还给了她。她很感激我,便抽出了十张10元钱强行塞到 我手上。我认为她小看人了,加之未拿到边境通行证,心中烦恼,粗暴地拒绝了, 然后,大步而去。想不到匆匆一别,今日又碰上了。 “怎么成了傣家阿嫂了?”望着她穿的长筒裙,我不解地问。 “我本来就是傣家人嘛。娘家在山那边,在这里我有一个店铺。”她热情地向 我介绍,用手指了指一家亮着彩灯的铺面。尔后,关切地问:“你到这里搞哪样?” 我无精打彩地用嘴呶呶手上的项链:“这不,卖项链啦。” “傻瓜!”她嗔怪地叫道,“这种项链早在几年前,浙江人就已经在这里卖穿 了。这不,我店子前几年就进了一批,卖十五元一根到现在还没卖完。” “不碍事”,嘴上说着,我内心极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 “到这里来买东西的人大多数是来旅游的内地人,你沿街走走看,哪个店子不 都卖缅甸、泰国的工艺品?”她说服了我,“一个木雕大象十元,一根镀金项链部 才三十元,比这漂亮多了。你说,是买你的好,还是买洋货好?” 还未听完,我犹如挨了一棒,完了,到现在还未吃晚饭,今晚还得交旅馆费, 我急得差点掉下泪来。 她看出了我心中的忧虑,便请我跟她到她铺面里去玩,我身不由己地迈着沉重 的步履跟她去了。 她边走边告诉我:她叫刀小兰,一年前到昆明进货的丈夫死于一场车祸,她就 把店铺接过手,独立地经营…… 跟在她背后,我心中七上八下:寡妇门前是非多,是否该到旅馆比较妥当。想 着想着已经来到了她的店铺门前。 刀小兰的店铺同街道两旁的店铺一样,都是用镀锌铁皮波形瓦盖顶,钢筋焊接 支架,秀气美观,看上去微光闪闪,耀人眼目(不到二十六个平方米,上面还有一 层木板铺面的楼供居住,背面还有五平方米的厨房)主要经营异国的化妆品和批发 内地的化纤针纺,到达门前,赫然看到门外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欢迎您光临”。 单看这块招览顾客的牌子,就让流浪在外的我一阵喜悦,跟着她上了楼,她问明我 没吃晚饭就立刻生火煮了一大碗米线给我吃。洗完脸、脚后,她便叫我在她的床上 休息了,她说等关门后她到隔壁去睡。走时,她轻轻地说:“祝你有个甜美的梦。” 床上新拿出来的还未打开的床单和粉红色的枕头,使我极其开心,因为她如此 为他人着想,即使是一点点心意,也能抚慰一颗疲惫的心。 早早地我们都各自睡了。 在她那里休息了几日,恢复疲劳后,一天晚上,我告诉她:我要走了。她问我 要到哪里?我说:去远方。她问为什么?我娓娓地向她诉说了自己流浪的原因…… 听完后她伸出温柔的手,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说:“别离开我!”我吻了她的 脸和嘴唇。这是流浪这么多日子以来也是人生第二次得到少妇的爱,我的心激动得 几乎停止了跳动,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暖流顿时流遍全身,以致不能自制。“我 才二十四岁呀!我只想当一个小主妇,为你洗衣服煮饭,生儿育女,对你说一声: 你回来了?”她含情脉脉地对我说,“我愿意我的爱人需要我,离不开我。” 我清醒地知道:她柔情似水的心怀,温柔可爱的性情,已经使我陶醉,使我昏 眩。如果我要想有所成就,那么就得走自己的路。否则像池水般柔软的她将会把我 淹没,让我沉溺一生。 我希望她幸福:“你没遇到一个好的?”我揣测地问。 她苦笑了一下:“像我这样的寡妇。要想找个合得来的伴侣,谈何容易,我看 得上的,人家未必看得上我,即使看上了,却又往往看错了。”她含着泪望着我, 我感到很内疚。 可我不愿从一个才华横溢的小伙子变成一个谨小慎微,精于算计的小老板呀! 踏着黑漆漆的山林小路,我们行进在黑森林中。黑森林充斥着原始的气息,高 耸人云的树木遮光挡雨,茂密连绵,雨林青葱,竹叶翠绿;苔藓、地衣、便菜等, 攀满藤植物爬落地面。抬眼望去,只觉满目苍翠,烟雨弥漫,云海茫茫……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走,我们来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边。 她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我知道不能改变你的决心,但你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抽泣起来。“也许我会死在远方,也许会从远方回到我的故乡。即使手上一无所 有,我的心仍有收获。”我坚定地告诉她,“有一天,我可以告诉别人我去过远方, 那个很少有人涉足的荒漠。” “这就是界河!”此刻已经疲惫了的她显得是那样的痛苦。“你走吧!”她呻 吟着对我说。 “界河?”小河弯弯地流过,把两国分开。小河的对面是稀稀落落的村舍,边 民居住的高脚木竹楼掩映在绿树丛中。苍翠的山坡上不时裸露出几块褐红的土地, 一柱柱青烟袅袅升起,那是放火烧荒,边民正用长刀进行耕种。 界碑是一种象征,是一条界线,凝聚着人类自古便有的主权和尊严。对我而言 在她面前就是遥远、陌生、飘零,就是一颗灵魂的流浪。我知道身后是生我养我的 土地,是我的根。然而这次我既没有驻足停顿,亦没有回眸凝望,当一个青春还浓 绿,生命还纯洁,一个十八岁的青年走出国境线,走向异国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 生命的沉重和生命的轻微,不知道应该把什么留在心中,让什么留在身后。 别了,我向身后的界河和晨风中的她轻轻挥了挥手。心中的信念告诉我:“远 方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