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痛猎杀
克里在这一地区服役的时间越长,他的战斗日记上越是能够反映出对自己顶头
上 司的不信任,而且他对于美国人的生命比越南人值钱得多这种默许的假定也越
来越感到不舒 服。尽管他在快艇部队里从未见到过任何人有一丝一毫的顽固、仇
视和残忍,但他可以从军 队上层察觉到那种冷漠的态度,这使他很烦恼。更糟的
是,这看起来已经从上面一滴滴渗透 下来,被那些刚刚入伍又想尽快得到提升的
新兵吸收。他在战斗日记中写道:“普遍的观点 是 东亚人没有多少人格可言,
他们是些无知的家伙,不过是没有感觉和没有希望的农民。我不相信大部分军官也
都这么认为,这让我去思考新兵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假装如此,以便让他们 更加沙
文主义的同伴看得顺眼。” 克里很幸运,他的下属中没有一个是那样的人。他在
每条船上都指挥5 个人,他 们除了和自己的耶鲁艇长在成长环境以及家族背景上
有差别外,在信仰、年龄(19—27岁) 、所受教育以及其他任何方面都没有多少
不同。
“在一条河上操纵着装满子弹的机枪,用来射杀那些从未伤害过你的人们,而
且 还是在你侵入的他们的国土上。我想我的朋友们听到这些都会感到荒谬。”克
里写道,“我 一直在想杀戮和仇恨是必须的,毕竟我们是在战争中,但是我当然
并不恨这些人。事实上, 目光扫过河岸、发现移动目标就射击的行为使我觉得自
己就像世界上最大的笨驴。”克里在 1968 年12月给父母的信中也谈到类似的感觉。
在描述了美国士兵和他们的越南女友在洒满阳 光的下午在大街上漫步的情景后,
他分析了在被战争破坏了的地方征服者和解放者的关键性 区别:“我问自己被外
国军队占领会是什么样子——不得不对占领军低头,他们可能并不了 解当地非常
重视的一些事情。”他想起“二战”期间德国对法国的占领,就接着说:“我感
到我不喜欢的一种想法萦绕在自己脑海中——我感到自己更像德国人,而不是为确保
世界安 全而捍卫民主的美国大兵。”
克里不断把自己的感触写在战斗日记中:“如果你的人或者你自己被击中,你
可 能会感到这难以想象。每一件事都要有值得去那么做的意义,即使必须做些不
情愿的事情也 应该只有在不得不为时才做,但在越南的战争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它经不起检验。当一位好 朋友被击中或者死去,你就会问他的死是否值得,更不
用说其他人或者你自己经历同样遭遇 。”
“在越南,一个人可以很轻易地杀死另一个人,生命原本对人人都很宝贵,但
是 在一些人身上似乎显得更加宝贵,因为他们有能力决定别人的生死,这经常使
我感到惊愕。 更使我吃惊的是这与美国军方冷漠无情的宣传是一致的。”为了说
明自己的观点,克里提到 了自己在见到上层人物时得到的信息。士兵只要杀死一
些据称是越共的人上级就会很高兴, 用这是一次“好的猎杀”的辞藻来表达他们
的赞赏和满足。“好的猎杀?——你应该在想我 们是否在追击一条鹿或者其他什
么野生动物,但在这里我们被人轻拍后背,并且得到鼓励, 希望我们下一次乘船
巡逻时能够找到并杀死更多的人。战争中生命会变得如此廉价!”
直接导致克里产生这种想法的是一次痛心的事故,他以前从未公开谈论过此事
:他的下属开 枪射杀了一个大约12岁的男孩。
多年的经历已使美国大兵认识到,越共不容易被吓倒,也不容易被辨别出来。
在 越南到处都是战场,有时敌人是一个赤着脚的孩子,书包里背着炸弹;有时是
一个年轻姑娘 ,草帽中藏着武器。于是对快艇艇员来说,最重要的原则就成了
“安全比遗憾更重要”。他 们觉得每一个亚洲人看起来都像一个潜在的狙击手,
如果岸边红树林中传出声音,用机枪火 力向里面狂扫一番注定要比凑到近前看个
究竟更聪明。即使这么做可能会杀死一个平民,那 也比让自己成为受害者要好。
克里在越南经历的一次最可怕事情发生在冬日将尽的一天,他指挥的94号快艇
和 另一艘快艇一起巡逻在西南三角区的古郎河里。夜里漆黑一片,快艇的甲板探
照灯四面照着 ,搜寻着可疑目标。时间静静地过去,他们并未发现什么,直到有
人叫喊说船头左舷附近有 一条舢板。
“每个人都紧张起来,我们迅速降低发动机的转速,准备迎敌。但舢板已经从
身 边驶过并且还没有停下。已经过了宵禁时间,不允许任何船只在河里航行。我
命令后坐枪手 进行警告性射击,但混乱中所有的枪都开火了,空气中回荡着哒哒
哒的枪声,有女人在失声 尖叫。”克里掉转探照灯并大叫道:“停止射击,停止
射击!”等枪声平静下来后快艇开到 舢板附近,在灯光下它正在缓缓下沉。
从技术上说,这两艘快艇没有做错什么。在自由开火区里,过了宵禁时间,出
现 一条舢板,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以前有好几例舢板试图靠近美国船只把炸弹扔
进轮舵室的事 情发生。但是按规章办事并未使船员更容易接受接下来他们看到的
事情。“灯光下一名妇女 站在舢板船尾,抱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孩子。”克里在日
记上写道。
“她们两人都没有受到明显伤害。我们问她船尾的男人哪里去了,因为一个枪
手 确信他已经看到有人从那里跑开。她笨拙而焦急地做着手势,我看到发动机架
子上有血迹, 显然有人被打落到舷外去了。接着有人说船头有一个人,我们凑近
了去看,一个孩子四肢瘫 软趴在米袋上,那个女人已经把他的躯体盖上了。一名
士兵问我是否要把它揭开,我说不必 ,因为我知道这张脸将会伴随着我的余生,
所以最好别去知道他是否在做着鬼脸或者脸上带 着微笑,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几乎所有在越南服役的美国人都目睹或听说过无辜平民被杀的事情。平民的死
伤 会折磨许多老兵的良心,这也包括克里。修正这种错误是不可能的,“孩子还
是死了,”克 里记下了这个事故,“是我们干的。”
他的艇员救下了那位母亲,把她带到海军舰艇上问讯,把死去的孩子丢在那里。
因为那一地区十分危险,枪声或许已经引来越共的注意。克里始终没有机会去检查
那个女人 是否在沉船上隐藏了什么武器,直到今天也不知道他的艇员是否曾经面
临真正的威胁。
“这就是那些可怕事情中的一个,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孩子死去的情景。”克
里 说,“但在当时任何人都无法为此做些什么,在那种情况下只能如此。”
“这使我很愤怒,”克里说,“但是你知道,越共使用妇女和孩子为其服务。
谁 知道在米袋下面他们是否藏了一颗炸弹。如果我们行驶到他们旁边,他们可能
会把炸弹扔到 船上来。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或许错了
或者犯了罪。那一地区没 有任何人不知道晚上不要外出,不要在河里划着舢板,
因为有宵禁。”
这段插曲的细节模糊不清,因为克里的手下都不记得克里当时的做法。最接近
的 回忆来自于威廉? 扎拉多尼斯,他清楚地记得杀死了一名15岁的孩子(他认为
是15岁),但 不记得一位母亲被救起。“我自己除掉了一名15岁的孩子,在自由
开火区这是合法的。我们 让他们停下来,当我们朝船头射击时,人们从船上跳入
水中。那时我的指挥官,不管他是谁 ,告诉我朝他们射击,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船上依然有一个孩子,只有15岁,但是在那里, 15 岁的孩子就是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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