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投身抗战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的炮声震撼着四万万同胞的心。抗战的烽火燃遍 中华。 从“九·一八”事变后,王莹那满腔的爱国激情就从未平静过。 八月十三日,日本侵略军的血爪伸进了上海,淞沪抗战的炮火打响了,全上海 人民同仇敌忾,抗日救亡的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八月十九日,王莹和二百多位文化界、戏剧界的同志一起来到卡尔登剧院,出 席上海地下党发起组织的救亡演剧队的集会。“隆隆”的炮声不时传来,震撼着会 场,震撼着人们的心,会议由洪深主持,人们争相慷慨陈词,表达自己抗战到底的 壮烈胸怀。有些人主张投笔从戎,参军参战;有些人则主张放弃戏剧事业,参加红 十字会,抢救抗敌伤病员;多数同志主张以戏剧为武器,宣传、鼓动群众,掀起全 民抗战的热潮。会上决定,组织十三个救亡演剧队和五个战地服务队。奔赴各战区, 做抗战的宣传和救护工作。 王莹和洪深、金山等人组成了“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战时移动演剧第二队” (后改名为“上海救亡演剧二队”,简称“二队”),全队十四人。大家推举洪深 任队长,金山任副队长,王莹任队委。队员有洗星海、田方、田烈、张季纯、白露、 金子兼、冯白鲁、邹雷、欧阳红樱、黄冶、贺露、熊塞声等。于立群原来也报名参 加了,后来,大家都劝阻她留下来,照顾郭沫若同志,她才没有参加活动。 王莹为了帮助队里解决路费和活动经费的困难,她把自己多年积攒的全部值钱 的东西,都卖掉了,把钱全交给了洪深。洪深很激动地向队员们称赞王莹说:“她 交的不仅是一笔钱,而是对抗战事业、对祖国的一片丹心啊!”当天下午,王莹回 家与祖母告别。年逾七旬的老祖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紧紧拉着王莹的手,颤巍 巍地送她到大门口,老人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孙女,哽噎着,嘴唇颤个不停,却说 不出一句话来,泪水顺着皱纹、籁籁地往下流着。老人担心从苦水里熬出来的孙女, 此去凶多吉少,怕这一别,就难再见面了。王莹一想起祖母的托育之恩,一股难离 难舍之情涌满心中。她忍住泪水,强笑着安慰道:“奶奶,别难过,我去前方只演 戏,不打仗,四十天后就回来,快着呢,您放心吧!”奶奶点了点头。王莹的话, 是劝慰奶奶的宽心话,她深知,这次上前线,决不会是四十天,那将是一场艰苦、 漫长的战斗,她早已下定决心,要与敌人血战到底,不到胜利之日,决不回来! 她走出十几步远,又回头看了看,只见满头银发的老祖母依然站在门口,目送 着自己,她忍不住,挥泪喊道:“奶奶,再见啦!您要多多保重啊!”晚上,郭沫 若和于立群亲自来为二队送行,他和王莹、洪深、金山、洗星海等十四名队员一一 握手,鼓励他们为民族解放事业立功,为维护祖国的尊严而奋斗不息,并当场为他 们挥笔写了队旗“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战时移动演剧第二队”。洪深代表全队向郭 沫若表示谢忱,并向他介绍了队员的情况,王莹是主要女演员,负责全队宣传报道 工作,洗星海负责音乐、灯光,摄影是黄冶,编剧是张季纯。洪深特别提到王莹为 了筹集全队活动经费,主动把自己的积蓄金银首饰变卖捐献出来的感人事迹。郭沫 若听了,十分高兴,连声称赞说:“好啊,好啊!真不愧是抗战尖兵!”当时,上 海保卫战打得十分激烈,上海南站挤了四、五万人,人山人海,无法通行,王莹他 们打听出两条路:一条是搭洋船,出吴淞到南通,此路费用大,又很危险;另一条 是由徐家汇小河滨,坐民船出青浦转苏州,这条路省钱,较为安全。王莹他们决定 走第二条路线。 八月二十日清晨,王莹背着行装,快步来到徐家汇小河滨。金色的朝霞,照耀 着她那红扑扑的脸颊,萧萧的秋风,吹拂着她那黑油油的秀发,洪深见她英姿飒爽 的模样,夸奖道: “好,真象个抗战女游击队员!”王莹激奋地说: “洪先生,我真想当一名游击队员!我想,如果在前线,和士兵一道守在战壕 里,一面拿枪打鬼子,一面唱歌演戏,鼓励士兵英勇作战,和他们心连心,保卫祖 国,就是牺牲了,也是快活和光荣的呀!”打前站的金子兼好不容易才租到了一条 小船,待全体队员都坐到船舱后,才发现是一条粪船,虽然铺着稻草,却依然臭气 熏熏。但是,王莹他们急着上前线,大家都体谅在此战乱中租到船已不容易,并无 怨言,船小人多,又逆流而上,船速很慢,金山、田方、贺露等几位男演员脱光了 脚,挽起裤腿,下船帮船夫拉纤,他们和船夫一起,“嘿哟——嘿哟”地叫着号子, 声音十分雄壮。小船劈开层层波浪,飞速向苏州驰来。 王莹站在船尾,手搭凉棚,放眼远眺着那战火纷飞的上海市,她心潮起伏,壮 怀激烈,默默地说,再见吧,大上海!为了保卫你,保卫祖国,我们到前线去,到 敌人后方去,迎接新的战斗考验! 一路上,日寇的飞机,象乌鸦一般,一群接一群从东方飞来,时而盘旋侦察, 时而俯冲轰炸。王莹他们仰头怒视敌机,义愤填膺,他们高唱起《大刀进行曲》: 六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 激昂、雄壮的歌声,压过了敌机的呼啸声,在田野和天空回旋荡漾…… 船到苏州后,全体队员上岸,洪深到亲戚家去借钱。不想,几位亲友都走光了。 没有办法,只好由金子兼拿着洪深的名片去找苏州的“大亨”刘先生,借了二十元 大洋,买了沪宁路的火车票,向南京进发。因为钱少,他们买的是四等车票,车厢 里拥挤不堪。车速慢得如同爬坡的老黄牛一般,直到傍晚,才捱到离镇江只有一站 的一个破旧小站。透过车窗,王莹看见站台上有许多老大娘在奔波忙碌着,她们挑 着茶水,抬着稀饭,热情地招呼旅客们下车来。王莹他们刚一下车,一群老大娘立 刻争相端来热气腾腾的茶水、稀饭,还七嘴八舌地说:“辛苦啦喝杯茶喝碗粥吧!” 茶水、稀饭的香气弥漫在小站台上,亲热的老大娘围着旅客。饿了十几个小时的旅 客们,一面喝着茶水和稀饭,一面向老大娘们表示谢意,有些人过意不去,还掏出 钱给她们,谁知老大娘们却分文不要,连连摆着手说:“我们不要钱呀,为了抗战 出把力,哪能要钱呢?我们这里,方圆近百里,乡乡镇镇都这样呀,我们也不能落 后啊!”王莹喝着热乎乎的稀饭,看着大娘们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听着她们 “要为抗战出一把力”的话,不禁热泪盈眶,她想,中国的民众多么可敬可爱啊! 这些老大娘忍受着饥寒交迫,扭着小脚,跑到车站来,为去前方的人送茶送饭,这 情意有多深哪!她感到中华民族有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她挥泪与大娘们告别。一 种激奋之情充溢胸中,列车开动了,她小声唱着: 同胞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 到前线去吧, 走向民族解放的战场。 ………… “西安事变”之后,在国内逐渐形成了“国共第二次合作”的政治局面,抗日 统一战线形成了。 二队根据地下党的指示,决定到桂系李宗仁、白崇禧指挥的第五战区的官兵中 去,到前线去宣传抗日救亡,开展抗战戏剧活动。 当时,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政治上比较开明,对我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 战线的主张较为拥护。桂系虽与蒋介石集团有较深的矛盾,但是,在民族危亡的关 头,能顺乎民心,审时度势,与蒋介石捐弃前嫌,李宗仁、白崇禧亲自飞到南京, 同蒋介石合作。李、白这一举动,受到许多爱国军民的欢迎。 二队在离上海之前,大家委派洪深去见李宗仁、白崇禧。他通过地下党的关系, 拿到了冯玉祥、李济深的介绍信,来到南京白公馆。不巧,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 仁正在筹划徐州合儿庄战役,不在南京。国民党副总参谋长白崇禧也因开会,不在 馆内。洪深只好将冯、李的介绍信留下,回到下榻的南京下关的小旅馆内等候回音。 白崇禧开会回馆后,一见到冯王祥、李济深的信,立即给李宗仁打电话,两个 人商量后,决定对救亡演剧队表示欢迎。白崇禧放下电话后,当即叫来了自己贴身 的机要秘书谢和赓和广西绥靖公署上校咨议宣古渔,他将冯、李的信给谢、宣看了 一下,然后指示说: “你二人代表我,去见洪深先生。你们告诉洪深先生,德公和我都非常敬佩洪 先生是一位话剧界的先驱和著名教授,我们和广西部队的全体官兵都殷切地盼望洪 先生率领剧团到前方来,我们当协助剧团解决各种困难,使他们顺利进行工作。” 谢和赓和宣古渔二人,都是我党派入国民党桂系中的地下党员。谢和赓早在一九二 六年,年仅十四岁时,就在兄长谢铁民的影响下,参加了中共地下党的外围组织。 一九三○年到北平读大学,不久又参加了社会科学家联盟和反帝大同盟。一九三三 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华北党组织即派他赴察哈尔参加冯玉祥的西北军工作, 任吉鸿昌将军的秘书。察哈尔抗战失败后,华北党组织又派他回广西从事桂系上层 的地下工作。通过同乡、同学马仲孚的引见,当上了白崇禧的机要秘书。他的真实 身份,除了周恩来、董必武、李克农、叶剑英等几位中央领导知道外,谁也不知道, 只知他是白崇禧的机要秘书。 宣古渔是谢和赓的亲密战友,他也曾在吉鸿昌将军手下任过师长,后同谢一起 打入白崇禧的部队里,担任广西绥靖公署的上校咨议。 两个人乘坐一辆林肯牌高级轿车,向南京下关驶来。谢和赓对洪深早已久仰大 名,他对自己有幸去拜见洪先生,十分高兴,对宣古渔说:“这位洪先生很可敬, 是一位爱国的教育家和戏剧家。 我在北平读书时,看过他写的《农村三部曲》,很感人。”说着话,汽车已到 下关洪深住的小旅馆前,司机按了几声喇叭。谢、宣走出汽车,正赶上洪深迎了出 来,三个人一见如故,谈得十分融洽。在谢、宣作了自我介绍之后洪深热诚坦率地 说: “承蒙冯玉祥、李济深两位将军荐举,前来拜见李宗仁和白崇禧两位将军,为 了挽救祖国的危亡。李、白二将军毅然捐弃前嫌,主动飞宁与蒋先生合作抗日,我 本人对此深表赞赏!因此,我组织的救亡演剧队,很愿意在李、白两公指挥的部队 里,在前线一带的农民中演出抗战剧目,提高士气,动员民众支援前方,军民共同 对敌,保卫祖国。我们全体队员决心与火线上的将士共存亡,与残暴的敌人血战到 底!”洪深那炽热爱国之情,一下子就感染了谢和赓和宣古渔。谢和赓以敬佩的目 光看着洪先生,很诚恳地说: “对洪先生和你们二队的爱国热忧,我们深表敬仰之意!我和宣先生,过去都 是参加察哈尔抗战的人,宣先生曾任吉鸿昌总指挥兼军长部下的第五师师长,我曾 任吉鸿昌将军的秘书——在当秘书之前,我还是一名三等兵咧。”说到这里,宣古 渔笑着插言道: “你只当了三天兵,就提升为秘书了!洪先生,谢先生是位有作为有思想的青 年,在察哈尔和广西,都为抗战作了许多工作……”“谢和赓截住宣古渔的话头说 : “洪先生,白将军要我们来看您,并代表他表示,无条件地热烈欢迎你们队到 刚成立的第五战区工作。我们相信,你们一定会受到前线官兵的热烈欢迎。”洪深 在来南京联系工作之前,曾对可能遇到的困难和麻烦作过种种设想,据他多年观察, 国民党的党风腐败不堪,官僚积习很深,对民众的抗战要求,虽已不象过去那样镇 压,但也往往置之不理,或大泼冷水。而眼前这两位青年军官却毫无一般国民党军 官的恶习。特别是年轻的谢和赓,热情如火,举止不凡,爱国之情,溢于言表,使 人一见一谈,就有肝胆相照之感。 他是白崇禧的机要秘书,诚恳地代表李、白表示,热忱欢迎二队到五战区宣传 演出,实在是喜出望外的事。洪深感动地说:“谢谢你们的支持!我一定将李、白 二公的美意带给二队全体队员,这对我们全队将是一个很大的鼓舞。”接着,洪深 介绍了全队的情况。当说到王莹时,洪深称赞她是文艺界“能文能演的女明星”, 为了挽救民族危亡,她甘愿放弃大都市的优裕生活和演员的优厚待遇,并把自己的 全部积蓄、金银首饰变卖献出来,奔赴前线,决心与前线的士兵和农民同甘苦,共 同与日寇作殊死的战斗。 洪先生对王莹的赞扬,深深地吸引了谢和赓。自从他参加革命后,对深受青年 学生欢迎的”洁白影星”王莹就很敬慕,他很爱看王莹主演的《女性的呐喊》、《 铁板红泪录》、《自由神》等影片。王莹塑造的女性形象,她那真实、朴素、深沉 的艺术风格,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莹主演的话剧《赛金花》轰动南国剧坛 的消息,也曾引起过他的极大兴趣。谢和赓从小就爱好文学,诗歌和音乐。谢和赓 时常看到王莹在著名报刊如《东方杂志》、《现代杂志》上发表的散文。其感情之 真切,意境之优美,文学之流畅,常使他爱不释手。作为一个崇敬王莹的观众和读 者,谢和赓多么渴望见一见这位“影星”啊!听着王莹那感人的事迹,作为一个与 王莹有着同样报国之志的青年人,谢和赓此时此刻感到有一种感情上的共鸣。他很 想会见王莹,但又不好启齿,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洪深从宁返沪,当即把谢和赓、宣古渔代表李宗仁、白崇禧,欢迎二队快到前 方的意见,告诉了金山、王莹、洗星海和其他队员,大家听了都异常振奋,到前线 去的愿望快要实现了!队员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洪深还向金山、王莹、洗星海称赞:“那位年轻的谢秘书,热情得就象一团火 一样,一见面,就使人感到温暖,他豪爽、开朗、诚实,毫无国民党军官的那些恶 习。这样的青年,真难得!我过去所接触的国民党军队的青年军官中,是从未见到 过这样可爱的青年人的,没想到,桂系军阀李、白身边有这样的青年秘书!真是难 得啊!”王莹和金山、洗星海三人,都静静地听着,在他们的印象中,洪深虽然一 向是十分爱才的,见了才华出众的学生和青年,他总是要夸奖几句的,但象今天这 样称赞谢秘书的,却很少听到。王莹的心目中,第一次印上了“谢秘书”的形象, 她一向是很相信洪先生的眼力的,凡是他看中的青年人,都是不会错的。 八月二十一日晚上,洪深率领二队全体队员到达了南京,住进了交通旅馆,男 女各一室。第二天,他开始向熟悉的朋友去募捐,筹集活动经费。许多好友听说二 队奔赴抗战前线,都慷慨解囊相助共募得数千元,真是满载而归了。 洪深安排好全队的活动后,立即通过朋友转告谢和赓,他们想尽快到五战区去。 谢和赓很快驱车到交通旅馆来,看望二队的全体队员。洪深将金山、王莹、洗星海 等队员一一介绍给他,并将事先开列好的队员名单交给了他,请他转报李、白二将 军。 百闻不如一见。王莹的美貌出众,远远超出了谢和赓原来对她的想象,那双乌 亮、明澈的大眼睛,宛如莲花瓣上闪动的露珠,使他一看便想起家乡桂林那澄清而 妩媚的漓江。一件很合体的蓝旗袍,衬出她那袅娜、苗条的身材。她静静地端坐在 桌子旁,面向谢和赓,微露笑意,显得十分端庄、文静。 她专心地听洪深、金山、谢和赓谈话,偶尔也简短地回答一下谢和赓的问话。 在她眼里,这位谢秘书确实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 着热情的火花,眉宇间透出一股睿智、英武之气,从谈吐中,可以看出这位热血青 年,对祖国,有着一片赤胆忠心。王莹看了看谢和赓那笔挺的军服和中校军衔的领 章,心头掠过了一丝遗憾之情,这么好的一位青年,怎么去给军阀白崇禧当秘书呢? 谢和赓从王莹那不愿多交谈的态度中,似乎也感到她对自己国民党军官的身份还存 有戒心。对此,他虽然不无憾意,但他设身处地地为王莹一想。心里却更增添对她 的敬意。 二队在南京停留了约十日,每天除改编、排演五个剧目之外,就是请人来讲军 事常识,救护防毒。五卜剧目是:《放下你的鞭子》、《保卫芦沟桥》、《九一八 以来》、《日军暴行》、《在东北》。这五个剧目,在思想内容上是有联系的,可 以说是一个宣传抗日救亡的连续剧。王莹他们日以继夜地排练着,还挤时间进行军 事训练,学习救扩伤病员的包扎、消毒等技能。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