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洋风浪 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五日,王莹率领先遣队,怀着“葬海”的决心,迎着南中 国海的惊涛骇浪,抵达新加坡(星洲)海港。英国殖民当局却不让他们上岸,王莹 和队员们商量对策,决定由王莹作代表,上岸与侨胞领袖陈嘉庚取得联系,再与英 国海关交涉全队上岸问题。 新加坡是一个大海环抱的岛屿,岛上风景秀丽,被人称为“名不虚传的东方花 园”,“马来亚的苏州、杭州”。 王莹只身上岸后,在人地生疏的星洲城里,顶着炎炎烈日,拖着疲乏的身子, 左找右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南洋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会见 了南侨总会主席陈嘉庚。王莹向陈先生说明中国救亡剧团来南洋的目的。 陈嘉庚先生是一位在海外侨胞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华侨领袖,也是一位正义的慈 善家。他对王莹率先遣队来星洲义演的爱国热忱极为赞誉,对王莹那火热的爱国激 情和谦虚的待人风度,很有好感。当即亲自陪王莹一起,到海港与英国海关当局谈 判。 谈判胜利了!英国海关的官员终于同意王莹等六人上岸。王莹满怀喜悦之情回 到船上,刚一见面,有一个队员,不问情由,竟埋怨王莹办理交涉时间太长,让大 家在船上等了半天。队员不近情理,吹毛求疵。王莹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委屈情绪, 非但没有责怪那个队员,为自己辩解,反倒又耐心地向那个队员作了说明,还自我 批评说:“我太缺乏外事经验了。拖长了时间,使大家等急了,请同志们原谅。” 王莹这样严于律已,宽厚待人的品质,使大家深为感动,那个队员自愧不该埋怨王 莹,很不好意思。 九月三十日,金山又率全团的男同志从越南出发,十月二日到达星洲,英国的 海关官员又不准他们进港,交涉未成,只好又返回越南。这样,中国救亡剧团被一 分为二,隔海相望。 王莹他们,苦虑焦思,多方周旋,想方设法为金山他们办理入境手续,但是, 由于日本大使馆屡次向英国殖民当局递交抗议照会,百般施加压力,再加上汪伪派 势力从中作梗,英国殖当局对金山入境之事,一拖再拖,王莹的先遣队,苦等苦熬 了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月。她在给一个朋友的信中说: “我们不知受了多少痛苦,经受了多少波折,每一个同志都在窒息中过着艰辛、 愁苦的生活;我们日日夜夜盼望留越同志快快来星,隔海相望,真是望眼欲穿;一 切苦闷、烦恼、焦躁、忧虑……等字样,都不足于形容我们复杂情绪于万一。”一 九四○年三月初,南侨总会主席陈嘉庚率领南洋华侨回国慰问团起程之前,新加坡 广大爱国侨胞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会。王莹等六人为了表达对侨领陈嘉庚及其慰问团 的敬意,在欢送会上,献演了《贼》、《反纳粹》、《放下你的鞭子》,他们几乎 每个人部分别扮演了两三个角色,还要兼管各种剧务工作,真是忙得连喘口气的机 会部没有。演出获得了成功,受到陈嘉庚和爱国侨胞的热烈欢迎。 随着英、日关系日益紧张,经过王莹与英国殖民当局进行了无数次谈判,在南 侨总会、星华筹赈会的多方支持下,英国殖民当局最后不得不批准金山等人入境了。 全团终于在椰风蕉雨的新加坡聚首相会了大家流着眼泪,欢呼雀跃,隔着那波 涛滚滚的大海,面对祖国,大声喊着: “祖国,我们的母亲,我们胜利啦!” “祖国,我们的母亲,我们团圆啦!” ………… 全团二十多人,立刻召开了欢庆团圆大会,商讨了活动计划。为了便于开展抗 战宣传工作,他们决定将中国救亡剧团改名为新中国剧团。由王莹等人起草了一个 报告,送交当地政府批准。又经过各方面的声援和努力,当地政府批准了他们成立 剧团,并同意他们演出七个独幕剧《贼》、《反纳粹》、《放下你的鞭子》、《为 自由而斗争》、《鬼夜哭》、《婴儿劫》、《人约黄昏》和两个多幕剧《塞上风云 》、《台儿庄之战》。六月六日,批准书下来了,全团一片欢腾,他们制成了蓝底 红地白字的团旗,召开了新中国剧团成立大会。南侨总会和星华筹赈会和当地侨领 都光临祝贺。王莹代表全团,起草并宣读了决心书《我们的信念》。 王莹和她的战友们,高举着新中国剧团的旗帜,开始了为抗战筹赈义演的一次 戏剧史上的“长征”。 新中国剧团,被南洋的一些报刊誉为抗战戏剧战线上的一支铁军。在两年之中, 王莹和她的二十多位战友,顶着烈日,冒着风雨,以披荆斩棘的锐气,坚忍不拔的 韧劲,冲破千难万险,跋涉万水千山,走遍南洋各国,其中包括新加坡、马六甲、 森恙兰、雪兰莪、柔佛、吉宁丹等地,行程两万多里,大小城镇上百个,在各地掀 起了一浪高一浪的抗战爱国的热潮。 王莹除任副队长、副导演外,还兼任马来亚国民文学协会主任、马来亚国民抗 敌戏剧协会导演和《南洋商报》特邀通信员。在紧张的演出间隙,她为《南洋商报 》撰写了几十篇报告文学,在该报以《长征杂撰》为总题目,连载近一年时间,全 文多达二、三十万字,其中的小题目有《离星以前》、《我们在新山》、《在岑株 巴辖》、《我们在居銮》、《永远光辉着的麻坡》、《马六甲的新精神》等等。在 每一个题目之下,王莹都以生花妙笔,记叙了新中国剧团在各处演出的盛况和乔胞 们献金的动人场面,字里行间,洋溢着感人肺腑的爱国激情。 剧团每到一地,当地侨胞都举行隆重的欢迎会和庆功会,把写有“抗战铁军”、 “抗战劲旅”、“抗战楷模”的锦旗,赠给王莹他们,侨领发表演说或献辞,盛赞 王莹他们的义演活动。如新山筹赈会主席黄树芬在献辞中说: “迩者,国内电影戏剧界名艺人所组织的新中国剧团赵询先生,王莹女士,鉴 国难之靡己,感民族之濒危,遂弃之高尚之职业,优裕之生活,而藉其精湛之戏剧 艺术,从事救亡宣传,曾遍历八省区及港、越等地,义务公演救亡戏剧七百余次, 慰劳前线将士,动员后方同胞,千辛万苦,不曾云劳。 其艺术之动人,工作之努力,早已博得国内外同胞之热烈欢迎及好评。此次为 扩大海外救亡宣传,协助侨胞筹赈工作,不惜遍历艰辛,越海南来,经由星华筹赈 会主持,在星义演二月,筹赈收入,闻达叻币十万元以上,较之武汉合唱团,增至 三、四倍。而侨胞之欢迎,尤为热烈,是可知该团艺术之精湛,及其所表演爱国名 剧之深刻、伟大,比歌咏更感人也。”侨胞们的热情欢迎,亲切接待,常使王莹有 宾至如归之感,真“仿佛回到自己家中一样。她满怀感激之情,向侨领和侨胞致答 辞: “今晚为敝团在新山公演最后一晚,黄主席和侨领多日努力,使此次义演得到 美满成绩,殊深感奋。华侨为革命之母,数十年来,对祖国已有光辉贡献。抗战以 来,海外侨胞出钱出力,踊跃捐献,爱国热诚与努力,诚不让前线浴血抗战之英勇 将士。当此抗战已进入第四年阶段,最后胜利,虽渐接近,然前方战争,必愈激烈, 后方责任,亦愈为重大。念祖国之艰辛,将士之苦斗,难胞之流离,盼我海外侨胞, 再接再厉,为筹赈而努力,为祖国艰辛之代价,则为将来祖国独立与解放,每一海 内外同胞之自由与幸福也。敝团奉命出国,为伤兵难民请命,自当近随海外各位爱 国侨领侨胞之后,加紧宣传,协助筹款,以最大努力,完成出国之任务,责任所在, 决不稍懈。顷蒙黄主席代表新山筹赈会、黄子松先生代表土乃筹赈会,赐赠锦旗, 拜领之余,感愧交加. 敝国为对出钱出力最多之侨领侨胞表示敬意起见,亦特制纪 念章,赠给各位,以留纪念,襟章含义,即希望海外侨胞出钱出力,支援祖国抗战, 救济伤兵难民,区区微忱,愿同胞们鉴谅。”献辞与答辞,都是情真意切之辞,爱 国之情,报国之志,溢于言词之中。 从中可以看出,新中国剧团与广大爱国侨胞是心连着心的王莹他们演出的剧目, 与上报英国殖民当局的剧名有所变化,演出最多的是《永定河畔》、《为自由和平 而战》《贼》、《放下你的鞭子》、《塞上风云》、还演过《台儿庄之战》、《人 约黄昏》、《婴儿劫》、《鬼夜哭》、《反纳粹》等。 《永定河畔》是王莹等根据《保卫芦沟桥》改编的。在”七七”三周年时,王 莹他们演出这个大型话剧,再现了芦沟桥事变的历史事实,日寇侵华的暴行,使台 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口寇, 还我中华!”的口号声响彻剧场。 《为自由和和平而战》中,最感人的是抗战将士给家中亲人写信的场面。 王莹他们分别用福建话。广东话来念信,使来自这两个省区的侨胞备感亲切, 仿佛那些信都是写给他们自己的一样,感动的侨胞眼里滚着热泪,不时自动全场起 立,报以热烈掌声。 《贼》是个独幕剧,但它却有着惊人的艺术感染力。剧本写一个难民,迫于生 计,深夜潜入一富户行窃,大少爷和少奶奶正在打牌。其妹妹悄悄从家拿着银器去 捐献,不小心,发出响声,惊动了父母兄嫂。妹妹慷慨陈词,说明捐献大义,感动 了全家人,也感动了“贼”,幡然醒悟,当即还回窃物。 妹妹劝家人捐献之词,十分恳切感人,使台下观众,坐立不住,争先献金。 《放下你的鞭子》,更是感人至深,每演到父亲鞭打香姐时,台上台下,都齐 声同喝:“放下你的鞭子!”“不许打香姐!”许多观众忘记台上是在演戏,完全 进入了剧情之中,跳上台去,抢夺鞭子,此情此景,正如当地一些报刊描写的那样 :“鞭子打在香姐身上,疼在侨胞心上。”《放下你的鞭子》在南洋各地,演出场 次最多,据不完全统计,约七百余场。王莹主演的香姐,成了家喻户晓的民族儿女 的光辉形象。 王莹他们演出的抗战戏剧,在南洋各地趄了巨大的宣传作用,有力地推动了广 大爱国侨胞抗战救国的热潮,在新山、柔佛、马六甲、岑株巴辖、麻坡、昔加挽、 居銮等地,都掀起了一浪高一浪的筹赈献金的高潮。尤其令人感动是麻坡市民的献 金热潮。 麻坡有五多:模范国民多,双重孝子多,老天真多,国际友人多,普遍献金多。 有三破:第一晚献金破柔佛及星洲的第一晚纪录,“自由之花”单位献金破全柔佛 及星洲纪录,总成绩破全柔佛及星洲纪录。 在献金中,有无数可歌可泣的事迹,使王莹和她的战友们感动不已。新中国剧 团和南洋各地的筹赈会,共同用茉莉花编成花篮,起名为”自由之花”,在侨胞们 献金时放在献金台上,哪个献得多最后就把花篮给他,这是最光荣的褒奖。那竞买 的场面是感人肺腑的,台下不断地鼓掌,不断地喊着,三块、五块、……二十、五 十、一百!后来竟上升到几千元。最高的是麻坡的树胶公,以三千元叻币买下了 “自由之花”!王莹站在“自由之花”的篮旁,鼓着掌,流着泪,不住声地说: “我们代表祖国的亲人,谢谢您啦!”她高擎着“自由之花”,在雷鸣般的掌 声中,把花篮交给了树胶公。看着那晶莹、芳香的小白花,她默念着: “自由之花呀!在祖国多少人流着最后一滴血来灌溉你,在海外多少侨胞们流 着血汗灌溉你,你渐渐地开了;开在祖国的大地上,开得那么洁白,那么光辉,我 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不但开遗了全中国,而且也要开遗了全世界!”两个人力车夫 的献金的事迹,也使王莹终生难忘。她在《我们在昔加挽》一文中,曾说过:“我 们的心都酸起来了,我觉着没有比这情景更感动人的了。”这两个车夫一个叫陈但 毛,一个叫于荣。两个人的衣服褴褛不堪,光着脚,带着破草帽,一前一后,抖擞 着走上了献金台,将那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谨慎地打开来,慢慢地数着,有铜板, 有小钱,也有整票子,一包是三十元零一仙,一包是三十九元九角三仙。两个人没 有说一句话,献完了金,就带着掩不住的热情和激动,默默地走下台来。王莹看着, 她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是他们的血汗钱啊!她似乎看到那血是鲜红鲜 红的,在滚滚地奔流着!那是因为被炽热的爱国热情燃得沸腾起来了!这三十多元 的数目是有限的,但它所包含着爱国之情却是无限的。两个人力车夫所捐献的,是 尽了他们自己最大的,一切所有的。王莹他们立即破例把两枚奖给捐献最多的纪念 章别在两个车夫的破衣服上,并留他们看戏,两个车夫摇头说:“不看了。我们要 去拉车,一家老小还等着我们赚钱买吃食呢!”王莹他们一直送两个车夫到剧场外, 见他二人拉起车,向闹市跑去。王莹望着车夫那高大的背影,感动地说:”他们真 不愧是中华民族的孝子啊!”王莹他们的宣传工作,深入到每个侨胞家中,每次义 演时,都有许多年逾花甲的老太太由人搀扶着来看戏。她们多数不出门。缠着小脚, 穿得十分整齐,红鞋子绿鞋子上都绣上了美丽的花,在那梳得光亮的小小发辔上, 戴上了各种鲜花,黄色的、红色的、粉色的、十分讲究,金耳环亮晶晶地摇晃着。 王莹他们和筹赈会的工作人员,扶着她们走上了献金台,她们有的献钱,有的献上 金银首饰。王莹和观众们一起为她们鼓掌,她们一个个笑开了,露出了缺齿的牙床。 王莹感到,她们那慈样的脸上都闪着动人的自豪的光辉。 最感人的,还是许许多多侨胞小朋友们献金的事迹。王莹自到南洋后,她每到 一地,就给当地的小朋友写一封公开信,把剧团的活动情况、其他地方小朋友和大 人们的爱国事迹告诉他们。她象一位辛勤的园丁一样,培育着侨胞中的祖国花朵。 她在《给南中小朋友的信》中,向孩子们提出了一个建议: “小朋友们,我希望你们从今天起把吃糖的钱留下来,最好做一个钱箱,大家 集体行动,每天一齐去丢钱,等我们半年后回来,你们捧着你们的爱国成绩来看戏, 把钱箱献给筹赈会,救济我们祖国的伤兵和难民。你们可赞成? 哈,我闭上眼睛看见了你们的小手都高高地举起来啦!而且我的耳朵里听到了 一个大声的回答:‘赞成!’…… 时光一步一步地走,它决不停留。我们呢,也一步一步地努力用功,不要输给 它。伸出你们的小拳头,一、二、三!我们要工作,我们要读书!懒读书的是笨虫, 考不及格的是傻瓜,不爱祖国的是坏蛋!……”这种给孩子们的信中,包含着王莹 多么赤诚的情意!就是在这种爱国主义的培育下,在大人们的爱国言行的影响下, 许多小朋友都个人或合伙做起了钱箱,把他们攒的钱捐献了出来。有一次,在小笨 玲献金时,一个孩子扛着一根竹筒,拿着一把斧子,走上了献金台。大家都楞住了, 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见这个孩子,举起斧子,用力向竹筒劈去,“哗啦”一声,滚 出了许多铜子和银角,没有整元的或半元的大银角,都是一仙一仙,五仙五仙的小 银钱,数了半天,才数出共计十三元四角七。这钱,是他两年中攒的!全场观众, 深深为这位小朋友的爱国行为所感动,许多人眼里滚着泪,纷纷登台献金,有不少 人献出了手表、银镯、项链、戒指、耳环。有些几十里路坐车来看戏的侨胞,连预 备回去的路费也倾囊献出,宁可徒步回去! 在两年的筹赈义演中,王莹他们赈款及各种物资、器材、药物等共计三千万美 元。这笔巨款,有力地支援了祖国的抗战。王莹激情满怀地写道: “亲爱的千万海外侨胞!我们在繁忙的工作中,看见了你们那伟大的爱国的心, 我们常觉着心酸,眼泪止不住地要流下来:一个大声的呼喊,常常在我们的耳边响 亮着:中国不会亡! 我们伟大的祖国和民族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所不能征服的!”王莹他们置身 在广大侨胞的爱祖国的大海里!她深有感触地说: “每个人的心都充满了一致的爱。是的,爱是最大的,它能溶化一切;它能把 自私与卑怯,一扫而光;它使得每个人都天真和洁白,而且是更勇敢于牺牲。大家 都溶化在爱之中,这就是每个中华好儿女都必须具备的——就是一致地爱我们伟大 的中华民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