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闯鬼门关 玉莹他们商定,由香港西环偷渡,经过澳门,转涯门银洲湖海面,到台小镜的 都斛登路。他们从香港租到一条小船,是渔民每日打鱼用的破旧鱼船。 当时,能租到这样的船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因为日本侵略军为了封锁海 面,稍大稍好一点的船,都被扣留了,没有日本当局的批准,是不能上海的。船主 人是广东人,姓潘,很机智勇敢,对付日寇盘查很有一些办法。但近来因日寇到处 搜捕王莹、夏衍、金山等人,海上封锁得更紧了,能否闯过一道道鬼门关,他也是 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对王莹他们说: “能不能从鬼子布下的天罗地网里钻出去,这一回可没有把握,你们人太多哟! 船走不快,目标又大,还有小孩,难呀!这回,全凭诸位走好运喽!”出发前,玉 莹叫“荷根”跟他们一起走,她对“荷根”说: “你跟我们一起走,我看你在身边,心就不用悬挂着了。”“荷根”也愿意跟 王莹一起去闯鬼门关,他激动地说: “我们同生死,共患难!我跟你一起走,就放心了。”出发前,夏衍要大家都 化化装,尽量不带或少带些行李。要女同志衣着朴素,装束自然,不留破绽。他自 己化名黄坤,留着短发,装着商人模样。 王莹化装成一个穷妇,用锅灰涂黑了面庞。夏衍在他的《走险记》中,生动地 记述了大家化装的情形: “准备同乘这条船的‘难友’陆续地会合了,二十一个人和三十四件行李挤满 了这壁缝里也会发出鱼腥味的屋子,大部分是战争开始以来不曾见过面的朋友,道 着平安,讲着战争时期的险难,告诉别人自己的假名和职业,互相调笑着‘化装’ 之后的形象。漂亮的小姐变成了褴褛的乞婆,一位著名滞洒的名演员今日扮成了一 个沦陷后的香港最横行的‘烂仔’,小姐用锅煤涂黑了面庞,看模样很象一个捡煤 屑的穷妇……”拂晓,小船悄悄地离开了香港,驶向海面。这个长不过三丈宽不满 三尺的鱼船,经零丁洋向澳门偷渡。因船小人多,吃水很深,飘飘摇摇,很不安全。 王莹、夏衍、司徒慧敏、郁风、谢和赓、金山、金子兼等人,大家都屏住呼吸, 不敢有一点响动。一位母亲,趴在孩子的耳朵上,叮咛着:“不能哭!要不听话, 哭一声,就丢进大海!”王莹听了这里,心里不免很酸楚。 因船身小,不敢进深海划行。离海岸近,容易被日本的巡逻兵发现。每个同志, 心弦都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迎击险情。小船在海面上行驶了两小时后,突然, “嘟——嘟”地开来了日本巡逻艇,上面的三个日鬼子,荷枪挥刀,“哇啦哇啦” 地吼叫着,强令小船停下来检查。日本兵查问了几句,王莹虽会日语,也不作答。 她知道,一旦日本兵发现一个“穷妇”会日语,就会露出破绽。夏衍为了掩护战友, 自己又扮作商人,会几句日语,也不会引起敌人怀疑。于是,他很镇定地走上去, 装出商人那副恭顺、客气的样子,用日语流利地回答了几句。一个日本军官扫视着 船上的人们,把怀疑的目光盯在坐在船尾的王莹的脸上,走了近来,粗野地在玉莹 脸上抹了一下,一看手指上是锅底灰,更疑心了。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王莹的心 也扑通扑通直跳。谢和赓的心也快到嗓子眼了,他握紧了拳头,准备上去保卫王莹。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衍又从容地用日语回答说,她是因香港粮荒而疏散到长州农 村去的家属,因为是“女人”,心里害怕,才擦了些锅灰,并故意轻松地表示,要 叫她把锅灰洗掉。日本兵听了,象蠢猪怪叫般地仰天狂笑,挥了挥手,连行李也不 看,便放行了。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长出了一口气。 闯过了第一道鬼门关,大家都称赞夏衍临危不俱,化险为夷,夸他装扮的商人 象极了,应属“第一流演员”! 夜幕降临,月光如银,海面银波粼粼。 大家轻轻地划着桨,小船划破银光闪闪的海面,向澳门驶来。大家都知道,偷 渡三灶岛的日寇海军船坞码头,那更是一个死亡地带,稍有响动,被日本海军发现, 探照灯一晃,机枪立刻扫射过来,不知有多少偷渡的人葬身在鬼子的枪口下!船上 的人,都凝神静气。他们恨不得把明月推入乌云之中,以便在夜幕掩护下,增加几 分安全惑。真是万幸啊万幸,他们竟然安偷渡成功!大家又长出了一口气。 劳累、饥渴似乎都被忘却了,大家轮番着,拼命地划呀,划呀,好不容易快到 澳门了,突然,小船涌进了海水!无情的海水不断涌入船舱,小船眼看着往下沉, 情况万分紧急。全船的人,同心协力,用脸盆、茶杯等、飞快的往外掏水,积水减 少了,船又上浮了,大家用衣物堵死漏洞。人们都累得精疲力竭,浑身上下,汗水 和海水混在一起,滴哒滴哒地直往下流。 到澳门后,把漏船修好,又继续前行,一天天,一夜夜,经上水、下水。 在日军汽艇探照灯的照射下,他们躲在挂着葡萄牙国旗的大船后面,躲过了一 次搜查。后来,又遭到挂着汪精卫杏黄三角旗的“南支海军陆战队”的搜查劫掠。 过银洲海面时,不幸又遇上“捞家”(海盗)。大家都不禁毛骨竦然。幸亏司徒慧 敏勇敢上前与海盗头子面谈,说明船上都是穷逃难的,请他们高抬贵手,予以放行。 海匪见船破人穷,无物可抢,就让他们走了,大家都念起佛来! 小船在一个荆棘丛生的沼泽地前面靠了岸,大家脱了鞋,在泥泞及腰的泥滩里, 深一脚浅一脚走过了一里多长沼泽地,在荒凉的渔村里休息了一下。 然后,又设法雇了伪军的“防船”直驶当时属于国民党控制的都斛。从台山登 陆后,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还要穿过日寇层层设卡的一百多里旱路,才能到国统区。 水路的鬼门关,总算都闯过来了。陆路也能闯过去吗?王莹感到自己第一次化 装时,锅灰涂得过多了,扮“穷妇”,有点失真了,才引起敌人的怀疑。她想了一 下,知道日本人也大多信奉佛教,于是她决定这次化装成一个老尼姑。 日本特务发现王莹、夏衍等人已逃离了香港,立刻就加紧在内陆上搜捕,他们 在台山境内各要道上,设立了许多兵卡,挂了王莹等人的画相或照片责令各兵卡严 加盘查,一定要将王莹等人“缉拿盘问”。 王莹化装的老尼姑,确实有点以假乱真。果然不出她所料,日本兵卡,一见是 老尼姑,驼背躬腰,带着念珠,双手一合,走路腿脚失灵,往往不细看,就挥手放 行。只有一次,一个较仔细的日本兵,怀疑她穿的一身佛教衣服是假的,哇啦哇啦 地叫着,用一根棍棒敲打她的手,王莹不敢吭声,只使劲装着虔诚的老尼姑的样子 低头闭眼,双手合掌,念着“阿弥陀佛!”一个同伴赶紧上前向日本兵解释道: “她老啦!很害怕,很糊涂,不懂事。你们可怜可怜这老尼姑吧!”信奉佛教的日 本兵大概真是个佛教徒,竟叫道:“开路!开路!”事后,玉莹化装成老尼姑,用 戏剧手法蒙混过关的故事,很快传播开来,成为赞美王莹智闯险关的一个趣闻。真 是“吉人天相”,“福星高照”。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历尽艰难险阻,突破 了一道道鬼门关,终于回到了桂林。田汉、洪深等友人一见到他们,真是喜泪横流。 很快便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与会者听了夏衍等人备尝艰辛的惊心动魄的经历后, 都十分感动。 田汉诗兴勃发,即席咏道: 风云香岛恶, 游子只顾返。 昨过姣龙窟, 今遇铁门槛。 疾趋都斛镇, 途远日已晚。 衫如孔乙己, 须如加拉罕。 更如张伯伦, 肩挑破洋伞。 眼昏路不熟, 心急脚愈懒。 四海正蜩螗, 一身尽肝胆。 仆仆道路间, 惟恐文明斩。 幻作流民图, 聊以寄有产 随后,王莹和“荷根”就回到重庆。她去北碚看望好友赵清阁和沉樱等人。她 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冲出了日本特务的拦追堵截的死亡圈,又陷入了国民党特务 的包围圈。她在北碚赵清阁的小楼下,发现有十几个便衣特务正在楼周围的树丛里 探头探脑,不住地向小楼上窥视。王莹从楼窗上看见这帮便衣特务,不禁心头火起。 她蔑视他们,仇视他们,决定冲出去,羞辱一下这伙特务。王莹挽着赵清阁的手, 到马路上散步,她冷眼看着那一伙尾随盯梢的特务,故意高声向赵清阁戏谑道: “瞧,我们真够神气的!有这么多保镖簇拥着!”特务们听了,只好又羞又恼地走 开了。从北碚回重庆时,在船舱里,王莹发现又有几个特务在周围的铺位上监视着 她。王莹坦坦荡荡,象老熟人一样,主动上前和特务们打招呼,把他们一个个叫到 跟前,大谈起抗战救国的道理,大讲起爱国军民和海外侨胞的积极抗战的动人事例。 还指桑骂槐地痛骂了汪伪特务如何盯梢,跟踪的罪恶行径。特务情知自己在挨骂, 但他们都被王莹那浩然正气给慑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听王莹给他们上“爱国抗战 教育课”,听王莹骂”汪伪特务是哈巴狗,是民族败类”之类的话,也只好点头称 是。 敌特的搜捕也罢,盯梢也罢,王莹都不放在眼里,她凭着自己的勇敢和机智, 战胜了他们。但是,她没想到,在自己的革命队伍里,在许多共同战斗的战友中间, 因为她和“荷根”的恋爱,却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她和“荷根”被许多同志误解, 诽议,指责,甚至遭到个别人的诬陷、讥讽和攻击。 这是王莹有生以来从未经受的一种逆境,这对她是一种特殊的严峻考验,对她 和“荷根”的真挚的爱情,也是一种特殊的严峻考验。她和“荷根”那刚刚绽开的 美丽的爱情花朵,能经受住这场风霜的袭击吗?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