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血脉传承·妈妈的初恋(2) 大祖村实际上是个不小的镇子,学生多半是富家子弟,教员中竟有来自北平 和关里其他大城市的大学生。估摸是因为“满洲国”出笼后,关里关外一下子成 了两个“国家”,“护照”不好办,那些教职员工也就只好留在“异国”他乡了。 尽管妈妈的学历是“国高肄业”,但在这所学校里,她算得上学历最短,年 龄最小,一天教龄都没有的“先生”,而且是该校唯一的女教员。 这年初冬,妈带着欣喜而又忐忑的心情走进了这所学校的校门。 她身材窈窕,皮肤白皙,面目清秀,留着齐耳短发,穿着姥姥亲手缝制的深 灰色棉袍。大概是为了显得老成些,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上硬架了一副玳瑁眼 镜(这是我三姨出的主意)。但无论怎样,仍遮不住这个年龄的姑娘自然流露出 来的青春气息。 那年头,无论男女教员,统被尊称为“先生”。因此我妈也被尊称为“肖先 生”。 任教头一天,肖先生就遇上了难题:要给入学的新生填写学籍簿子。 日伪当局为强化对人民的控制,对档案的登记管理非常严厉,即便是小学生 的学籍簿,需填写的内容也是细致入微,从学生的个人状况,到家庭背景,乃至 经济收入,动产不动产,详尽到养了几只鸭,几只鹅……不一而足。 初来乍到的“肖先生”哪懂这些,强压住紧张的情绪,上完了白天的课程, 回到自己的独身宿舍——校方腾出来的半间北房,便拿起那一厚摞学籍簿子琢磨 起来。 其实,她完全可以去请教其他老师,人家也定会热情地帮助她。可天都黑了, 就她一个女教员,找谁去? 夜深了,只有“肖先生”的房里还亮着灯光。那摞学籍簿子不知翻了多少遍, 许多条款还是弄不明白。明天放学后校方就要收了,今晚务必得搞出个眉目来, 真的就没咒儿念啦?……有了!“肖先生”终于想出辙来,她封上炉火,点着一 根洋蜡,夹起一本儿学籍簿子,围上一条毛围脖儿,开门走了出去。 早已封了炉火的教员室里又冷又黑,“肖先生”先找到自己的桌子,把学籍 簿子放好,又端起蜡烛向别处走去。她挨个儿桌子照啊,找啊……她终于翻到了 一本人家填好的学籍簿子,如获至宝般地捧着它,回到自己的座位。 蜡快燃尽了,学籍簿子也顺利填完了,她哈了哈快冻僵了的双手,又悄悄把 “借”来的那本送回原处。刚要回身,抬头看见墙上有个很大很大的人影,吓得 差点儿叫出声儿来。她下意识地想跑,可那身影也跟着她动;她晃了两下身子, 那影子也晃了两下。她吁了一口气:那分明是自己的影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