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种豆子收了眼泪(1) 第二章那个饥馑年代 种豆子收了眼泪 现在的人,很少有人能体会到挨饿是个什么滋味。 而我和不少同龄人,还有上一辈的人,一提起“挨饿”这个字眼儿,便会心 照不宣地想起那三年。1960年是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正是最难熬的 时候。 “自然灾害”,自然有之,苏联人逼债也无可否认,但我们自己的冒进浮夸, 不能不说是原因之一吧。我曾在电影“加映片”(注:这是共和国几代人熟知的 名词,大概新的汉语词典不会再收录了吧)——新闻简报中见过一片结穗儿的稻 田,密密的稻子上躺上一个人,硬是掉不到地上。地头儿插了块牌子,上书“亩 产万斤粮”……当然其中的荒谬,都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 我那会儿还小,哪里晓得这些,只知道饿肚子难受。好在不是我一个人饿, 我爸妈妹妹也饿,认识的人都饿。中国人自古“不患贫,患不均”,俗话说: “天塌大家死,发水也不淹我一家子。”于是饿得无恨,饿得坦然。 后来读到毛主席的警卫写的回忆,那年月,共和国第一家庭的聚餐,那细节 也是寡淡得很:老人家眼见自己的小女儿用一小块儿馒头蘸碟子里剩下的菜汤吃, 故意用手中报纸遮住脸不忍看,而一旁的江青已潸然泪下。 不过那时普通老百姓难得有馒头吃,我们家能吃菜团子是幸运事,更多的时 候是高粱面——不同于高粱米面的是,它是带着高粱壳儿磨成的,产量是提高了, 但极难消化。于是,常听到如厕的人哼哼唧唧,痛苦的景况不忍回睹。我依稀记 得那年非体力劳动者每月粮食定量是27斤,重体力劳动者42斤,而其中绝大部分 是粗粮。要是现在,恐怕吃不了那么多。可当时,除了粮食,再少其他,鱼肉蛋 甚至蔬菜皆凭票证供应,于是这点粮食就成了人们摄取蛋白质维生素等营养的最 主要来源。 如今见面儿说谁“胖了”,尤其对年轻女士说这话,她会不安。而在那个年 代,你想胖也胖不起来。胖了闹不好会遭人猜忌。那时若有谁胖了,多半是“胖” (读阴平音)了,即浮肿了,小腿一按一个坑,那可不是好事,是病。 我那时瘦得可以,瞅着跟“人灯”似的,和后来从荧屏或杂志上见到的非洲 饥民相差无几——我妈抱着我妹领着我在长春胜利公园拍的那张照片,后来让我 撕了。原因是我的第一个恋人要看我儿时的影集,我嫌那模样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