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一个人的“串联”(1) 一个人的“串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往今来,被认为是想成就一番事业之人的最佳途径。 这话不无道理。 然而真能做到,着实不易。 古人将二者等量齐观,囿于交通之落后,一生能行万里路者可谓凤毛麟角; 今人则相反,坐上飞机便可日行八万里,然而若谈及读书,即便是做学问者也不 敢夸口“万卷”。 当然,此处之“万”,仅指多矣,并非局限于数字。 自小时候起,这八个字便在心里扎了根,但我从不敢也不愿狂想读什么“万 卷书”,那该多枯燥乏味,还不把人愁闷死。“行万里路”却是我的一个梦想。 年轻人,尤其是男孩子哪个总愿意守在家里?哪个不想到外边的世界闯一闯? 我多少次面对墙上的地图发呆,幻想着去这儿去那儿,甚至还琢磨过:自造 一条小木船,由伊通河(我家乡长春的一条河)下水,到松花江,进黑龙江,经 阿穆尔河,最后漂入鄂霍次克海,再掉头向南,那便是地图上最大的一片蓝色— —太平洋。 想啊,盼啊,即便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的梦想竟得以实现啦,“革命 大串联”让我实现了随心所欲的旅游。 那年的9 月10日,我先奔了大连。去那儿,就是为了看海。 在星海公园那一站,我从有轨电车上下来,终于看见海了,我竟旁若无人地 大叫起来,惹得周围的几个人赶忙将自己的衣物挪得远远儿的,想必他们以为我 是个疯子。 我全然不顾,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又是一阵狂跑,扑向水中。 离大连,回长春,没几天,我又去了北京,但这次是为转道去南方。 不知为何,火车到了天津南仓站,我们这些手头没票的全给撵下来了。撵, 我们毫无怨言,而最早“我们要见毛主席”也不成其为理由了,“革命小将”已 经变得让人讨厌了。 眼看别人成群结伙地离开,有的进了票房子休息,有的干脆步行沿火车道奔 了北京,最后只剩我一个呆坐在站台上,我不免自怨自艾起来。 那是9 月末的一天的后半夜两点多,本打算去南方穿得又很单薄,我饥寒交 迫。 又一声汽笛长鸣将我惊醒,天还没亮,我仍坐在站台上,只是眼前多了一列 火车。那是一列货车,敞篷的。我四顾无人,硬是爬了上去。我翻过车帮儿一屁 股坐到里边,扑地一下,软软的,一点儿没跌疼。我发现这是拉煤的车,确切地 说拉的是煤面子。 我瑟缩在角落里,只怕谁看见,盼着车开。 没一会儿,车开了。货车总不如客车稳,一个劲儿地晃,像个摇煤球儿的筛 子,而我就是煤球儿。 走了一个多钟头,停了。我探头向外看,灯箱上写着——丰台。 我庆幸离北京不远了,这列货车肯定不能进北京站,我该下车了。 我自然不敢走出站口,从站边儿绕出去了。 天渐渐亮了,我仍在车站四周徘徊。我实在没那个能力步行进京,我想等一 列客车,哪怕是买票上车。 路上人多起来,奇怪的是,看见我的人不是笑就是躲。我忽有所悟,忙对着 街边一所房子的玻璃窗照了一下自己,这一照,我先是吓了一跳,紧跟着,我也 笑了。玻璃上映出的简直就是个黑人,除了眼边儿和牙是白的,剩下全是黑的, 浑身一抖还直掉煤末子。 这副模样甭说进北京,丰台也没法待,哪儿也不成,见不得人啦! 我得洗个澡,连衣服也得洗。 我找了个旮旯儿,又是四顾无人,便撕了墙上的一张大字报——那时候,这 东西随处可见,胡乱抹了一把脸,再找个玻璃窗照照,嘿嘿,能认出是我了,便 又去寻澡堂子。 离车站不远就有一个,可把门儿的不让我进,嫌我太脏。我磨破了嘴皮子, 他总算让我进了。他随后也跟了进去,他要盯着我先淋浴再进池子。 那年头,澡堂子就有洗衣服的服务了。等我出了池子又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衣服也干了。出了澡堂子,已是中午时分,我又找了一家清真馆子,要了两大碗 羊汤、四个火烧。我洗去一路风尘,睡了个四体通泰,吃了个脑满肠肥,买票上 车,大模大样理直气壮进了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