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昔日无衣,与子同袍(1) 昔日无衣,与子同袍 在东北边哨层层叠叠的印象中,有两个人,一个是姓金的司机,一个是俄文 翻译,姓王,至今想起,都会让我百感交集。 我至今还记得小金的模样。 这是一个憨厚、活泼的朝鲜族小青年,皮肤黑红,四方的脸膛,头顶上扣着 一顶显得略挤的皮帽子,一笑,雪白的牙齿全露了出来。看他那股子精神劲儿, 我想他也就是个两年的兵。 那次我们是奔赴呼玛一带演出。小金是某边防连的志愿兵,负责给我们开车。 我还记得,当时的天气异常寒冷,满天的大雪,就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没经 历过东北尤其是黑龙江北部的冬天的人,没法想象这几近恐怖的境界。 我们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早就从黑河出发了。小金驾驶的吉普车在前边, 车上有范队长和六位队员。我刚刚被提升为副教导员,负责带第二辆车押后。 小金开的是苏制的“嘎斯六九”,我们叫“大屁股吉普车”的。一般的吉普 车后边只能坐三人,这种车是脸对脸的双排座,可以坐六人。范队长坐在副驾驶 的位置上,后边坐了六位女演员。 范队长是出奇地胖,有230 多斤,再加上棉袄棉裤皮大衣,把个司机小金挤 得够戗。 前面突然有一个急拐弯,小金一个轮儿没打过来,车一下子滑到沟里去,打 了几个滚,最后四脚朝天,戳那儿了。 我们的车幸亏与他们有段距离,但也吓出一身冷汗。我拉开车门就往下跑, 心说:千万别出事! 我急匆匆地赶过去一看,就见车头已扎进雪堆里,四个轮子还在那儿空转着。 车里几个人又喊又叫,正试图打开车门。这时,我们车上的其他几位队员也已赶 到,大家手忙脚乱地,总算把车门捣鼓开,将他们一一拉出。我记得,拉那个老 范时,着实费了半天劲,两个人都拉不动,最后好歹把他拽了出来。 所幸,车里人倒还完好无恙。因为他们个个穿得球一般,与车子已是浑然一 体,翻几个个儿也没遭磕碰,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等我们把车翻过来,就发现麻烦大了:车的前挡风玻璃碎了。 我们想找点东西把它给挡住,但这样,司机的视线也会挡住。 这时,一脸愧疚的小金挤到我跟前说:“教导员,没事的。不要再找什么东 西了。我保证安全把你们送到目的地。” 我开始还不同意。因为当时气温至少有零下20多度,在这样的天气里步行一 段路也是无法忍受的,更何况迎着风开车呢?在东北冻掉耳朵、鼻子不是没有的 事。我当然不能答应。 小金一个劲地磨我。我也知道翻了车他心里不是滋味。后来实在也没别的办 法,如果继续站在这冰天雪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轻者冻伤,重者……冻 死人的事不是没有过。 我只好同意了。 就这样,小金又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在天黑前赶到了驻地。 一下车,我就赶到小金的面前,只见他原本红通通的脸变得乌青,嘴大约已 经冻麻,已然说不出一句整话了。 我拿出一瓶一直掖在大衣口袋里的“北大荒”塞给他,小金哆哆嗦嗦地从嘴 里挤出几个字: “教……导员,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 我握着他的手,眼睛一阵发热,鼻子发酸。 任何时候遇到类似的这种情况,我总是禁不住想起小金被冻得乌青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仍留恋军营的生活,也就是因为这里有着许多这样的战友,他们 总是让我的灵魂纯净明朗。每当我意识到自己变得琐屑、狭隘和怨气连连时,我 总是愿意到连队去,去接触这样的战士,去冲刷自己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