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战争结束了” 我从卢多一回来,就到新总理府的地下室找谢德尔,把我们决定留在柏林的事 告诉他,他得赶紧把这一空位安排给其他人。我刚在希特勒地堡里的电话总机前坐 下,亨舍尔和雷茨拉夫就来找我。整个下午充满了变数,军事会议争论不休。当专 家们对前线灾难性的消息进行判断时,希特勒命令部分人离开会议室。会议继续闭 门举行,这种情况很特别。在这次会议上,希特勒第一次宣布战争已经结束,他无 论如何都要留在柏林坚持下去。一时间,“元首”将在首都结束自己生命的说法迅 速在地堡里传开,似乎只有希特勒一个人认为这只是他个人的秘密。 地堡里鸦雀无声。戈培尔决定住在最里头的房间陪伴希特勒,这一决定也许成 功缓解了当时的紧张气氛。他个人的事情即将处理完毕,副官尤里乌斯·绍布负责 销毁希特勒保险柜里的文件,然后在当晚飞往萨尔茨堡,销毁希特勒的所有其他文 件。 不一会儿,电台操作员伯格斯特突然出现在希特勒地堡的走道里,将一份电报 交给上司海因茨·劳伦兹。劳伦兹默默地看了看电文,决定去敲希特勒候见室的门。 门开了,他进去后又关上。伯格斯特显得非常兴奋,我走了过去,问他什么事。他 告诉我,他刚刚收到来自盟国的电文,要求柏林至少再坚守两三周。据他说,这是 盟军内部出现裂痕的明显征兆,原因是苏联推进得太快,同盟国的其他成员不乐意 苏联人抢占先机。我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希望之光。当劳伦兹走出希特勒房间时, 我向他询问这件事,他向我确认了电报的内容。 “元首怎么想的?”我问道。 劳伦兹告诉我,他只说:“这又能说明什么?总之,战争已经输了!他们也许 应该事先好好考虑一下!” 已经太晚了!过去,希特勒和一些亲信多次提到,英美和苏联之间存在着中止 同盟的可能性。希特勒很亲英,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认为,英国人会改变对德 战略,以阻止欧洲布尔什维克化。他始终不明白,一个如此有商业头脑的民族怎么 会和共产党结盟来毁掉他的国家。这种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这天晚上,它已不再 是个新闻。 我仍试着给太太打电话。线路通了,可是没人接听。格尔达大概已经带着父母 和孩子离开家,到一个供平民藏身的大地堡躲避战火去了。实际上,直到战争结束 她才离开大地堡。由于太疲劳,我便去睡觉了。 4 月23日的白天,戈林通过新闻媒体和电台发布新闻,希特勒将留在城里,组 织柏林保卫战。傍晚时分,希特勒走出地堡。他的爱犬布龙迪不离左右。他在遭受 严重毁坏的花园里刚走了几分钟,就在几名护卫突击队卫兵的陪同下,从紧急楼梯 下到地堡。这是希特勒一生中最后一次呼吸地面上的露天空气。从这天开始,他一 直藏身在四壁毫无装饰的地堡中,一直到死。 大逃亡仍在继续。秘书克丽斯塔·施罗德、乔安娜·沃尔夫已经启程前往德国 南部,希特勒的私人医生西奥多·莫雷尔也乘飞机走了。每过一个小时,希特勒的 亲信圈子就会缩小一点。4 月23日深夜,我看到德意志保卫部的人员飞快地将锌皮 箱子搬上最后一架从柏林起飞的JU-52 飞机,里面装的是希特勒自1942年以来会谈 的速记手稿原件。在“元首”看来,这些文件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他命令,无论 如何都必须送往安全的地方。 在后来的日子里,气氛越来越怪,不安中又多了些许恐惧。如何才能离开这个 令人心情沉重的地方?如何才能活着离开这个令人沮丧的地堡,而又不流露出对这 种灾难的惧怕?显然,在静寂中,这类问题折磨过许多人。工作人员快步如飞地从 我办公桌前经过,神情懊丧,心不在焉。在我看来,希特勒已筋疲力尽,无疑在遭 受一种不正常的内心烦躁的折磨,然而,在大部分情况下,他却能镇定自如。我没 有听到他大喊大叫,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他仍旧召开极简短的会议。然而,他已 经难以力挽狂澜了。 太太和女儿都在柏林,我不可能离去。我也同样担心,如果我逃出地堡,盖世 太保会在城里的废墟中抓到我,我会被他们逮捕。人们在总理府的地堡里讲述过他 们的很多事情。我和亨舍尔都深信,如果我们被秘密警察抓到,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们。 我紧挨着电话总机,电话机紧贴双耳,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德军战线越短,我 们的工作时间越长。电话从四面八方打来,铃声响个不停,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最 后一天。越来越多的平民给地堡打来电话,他们是通过朋友或其他途径弄到总理府 总机号码的,总理府的号码一直没有变过。他们在大喊大叫,请求帮助,想了解苏 军的位置。“俄国人在什么地方?”他们反复问道。有时,他们也会打电话告诉我 们敌军的方位。还有人提到房屋起火,以及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的敲诈勒索。我接 听着每一个电话,却不能向他们提供有价值的东西。最常见的情况是,我让他们耐 心点,之后,再小心翼翼地把情况告诉戈培尔,并将电话转给他。 后来,在这个貌似迷宫的地堡中央,我们不时听到戈培尔的6 个孩子在走道里 玩耍,他们甚至到我的工作间里来,三三两两地来找父亲。他们跑着,乱喊乱叫,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有一次,因为他们太吵,我甚至不得不让他们离开我的 陋室。衣着入时的玛葛达·戈培尔经常从最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有时,我看到她和 爱娃·布劳恩在一起,好像总是试图谈论过去和现在的事情、地堡和战争。她俩说, 不会离开自己的男人,甚至谈到了自杀。有时,玛葛达和爱娃会结伴到新总理府地 堡里逛一圈。 4 月26日晚,当加托机场最终落入苏军手里时,空军将领罗伯特·里特·冯· 格莱姆及其密友——空军试飞员汉娜·赖奇上尉驾着一架轻型飞机,成功降落在勃 兰登堡。他们来地堡显然是件令人吃惊的事情。格莱姆的脚有点跛,是被炮弹炸伤 的。希特勒任命他为德国空军元帅,取代几天前被革职的戈林。 他们在地堡里停留了两天。我还清楚地记得汉娜·赖奇是如何试图说服玛葛达 ·戈培尔让她的孩子离开的,其中一次讨论是在我身后的桌边展开的。“如果你们 想留在这里,这是你们的事情,但孩子不能。即便是我驾机飞20个来回,也要让他 们离开这里。”这名女飞行家说。 汉娜·赖奇离开之前,就住在隔壁的一间房里。我碰到了她,还和她一起喝了 杯酒。根特·奥奇也来为我们服务。气氛很奇特,极难描述。爆炸声此起彼伏,苏 军坦克离政府总部只有一百来米,而我们处在地堡中央,围坐在一张桌子旁,默不 作声地呷着酒。走道里有声音,周围议论纷纷。帝国青年团领袖阿图尔·艾克斯曼 到戈培尔的房间去找他。马丁·鲍曼则来找希特勒,也许还有戈培尔。 地堡里的一些官员收到了一小瓶氰化物或氢氰酸。林格和根舍告诉我,不是希 特勒分发的。负责派发胶囊的人很可能是路德维希·斯滕费格医生。 我没有收到死亡胶囊,我不属于希特勒亲信圈子里的人。我只是身上随时带着 沃尔特PP手枪,子弹上膛,以防不测。我想,在最后的混乱时刻,我可能会朝自己 脑袋开一枪。我真的很难再次谈论这些东西,即便事情已过去许多年。我与这些为 纳粹事业而奋斗的理想主义者没有任何关联。在这些人看来,很难想象没有希特勒 自己还能活下去。 如果苏军攻打地堡,可能会出现一种极端的情况,对我来说,自杀是逃避这种 情况的唯一办法。和许多人一样,我已精疲力竭,完全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我不 分白天黑夜地工作着,就像一个自动装置,一部不会思维的机器。在末日来临前, 我绝对没有想任何事情,我孤立无援。由于进入希特勒地堡受到严格的限制,所以 很久都没有人来看我,没有一个同志迈入“领袖”的最后居所。据我所知,即便是 希特勒身边的“老人”赫尔穆特·贝尔曼也从未下来过。 4 月27日下午,在军事会议期间,不知道什么原因,希特勒想找希姆莱的联络 官赫尔曼·费格莱因。他显然不在地堡,在总理府的掩体中也找不到他。现场有人 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们让我给他家里打电话,但无人接听。 不一会儿,三名军官和德意志保卫部头子约翰·拉登胡伯的副手得·豪克尔中 校出现在走道里,马丁·鲍曼对他们大声训斥道:“必须立即找到费格莱因。”晚 上,我住在总理府的地下室,睡觉前碰到了费格莱因,他身边有两名卫兵和威廉· 蒙克。他穿着大衣,但没有扣,他们四人一起朝总理府的地堡走去。 第二天傍晚,海因茨·劳伦兹来到地堡。他刚刚收到一条由斯德哥尔摩电台播 发的路透社消息,消息称,党卫军全国领袖希姆莱已经在谈判,想投降,而费格莱 因正是希姆莱的联络官。我不知道希特勒有何反应。总之,对爱娃·布劳恩的妹夫 来说,这条消息无疑是一个死亡判决。 很晚的时候,德意志保卫部的一队警察找到了费格莱因。费格莱因刚在走道里 跑了几步,其中一名卫兵便端起冲锋枪,朝他背后射出一串子弹。我是从汉斯·霍 夫贝克那里得知这些详情的,他是德意志保卫部成员,处死费格莱因时他在现场。 希特勒外出时,我常和汉斯一起工作。他边向我叙述边用胳膊做着倒下的姿势,嘴 里还在模仿子弹射出的声音:“哒哒哒……” 午夜前,我在楼道里看到两个不认识的人带着一个陌生人过来。我感到很诧异, 立即转向身后的约翰内斯·亨舍尔。他简单地告诉我,那是一名民事官员。我睁大 眼睛看了看他。“是的,他是一名民事官员,因为希特勒马上要结婚!” 婚礼是在走道尽头的小会议室举行的,鲍曼和戈培尔都在场。仅仅过了几分钟, 仪式便告结束,民事官员立即离去。希特勒和爱娃重新回到房间,后面跟着几位宾 客。我没有进入他们的房间。 几乎在同一时刻,特劳德尔·容格来到我的房间,在我身边坐下,一言不发。 她重新读了一遍记录,然后在打字机上熟练地敲打起来。这是希特勒的一份遗嘱, 是在婚礼前向她口述的。 末日已经来临。地堡成了一副名副其实的水泥棺材,里面笼罩着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都猜想希特勒不久将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中的每个人都在想,在他死后,等 待我们的将是什么命运?在前线继续浴血奋战的最后一批德军发回消息:为打破苏 军包围的所有尝试均告失败,败局已无法挽回。4 月29日白天和晚上,一小股部队 离开了总理府,试图进行最后的突围。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员越来越少。 在新总理府的地堡里,我目睹了另一奇特的画面,画面中是戈培尔夫妇和他们 的6 个孩子。约瑟夫·戈培尔和太太玛葛达在进行最后的道别,许多人围着他们, 有男有女,还有伤员和护士,所有人都挤在被苏军炸得摇摇欲坠的地穴里。这时, 一名16岁的年轻小伙子拉起了手风琴,在场的人开始轻声合唱:蓝色的龙人,跨上 战马在战斗的号角中,冲过城门…… 我回到地堡。一份电报表明,墨索里尼已被意大利的游击队处决。黑夜非常短 促。我们每个人都想睡一会儿,但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