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战后生活 我太太格尔达重新走上课堂并获得了教师职位。她的英语很出色,战后不久, 她曾和美国人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我们的亲戚“保罗大叔”与柏林市长恩斯特· 罗伊特很熟,曾在这方面帮了她的忙。1945年,她加入了社民党,第二年,又加入 了DGB 工会。她参加有关活动,很活跃,这使得她多次当选为柏林新科隆区议员。 我曾在1960年至1970年间陪她参加过社民党集会和会议。在那里,我碰到了维利· 勃兰特,后来又遇到了沃尔特·蒙佩尔,他在柏林墙倒下时任柏林市长。我还和太 太一起上街散发过一次传单,格尔达在马路的一边,我在马路的另一边。 我们没有吵过架。有时,我对她说:“停止你的政治把戏吧!”但她做的这种 事不太出格。战争前,我对政治没有任何兴趣。自格尔达1997年去世后,每次大选 我都继续投社民党的票,以此作为对她的纪念。 回国后,头几个月非常艰难。我需要时间,需要休息,尤其需要远离社会,这 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年。在漫长的12个月中我试图恢复正常的生活,社会服务处甚 至出钱把我和太太一起送到一座名叫赖斯巴德的治疗城,他们说,目的是想让“我 们重归于好”。 在这一时期,美国人向我发来一份传唤通知,他们无疑想审讯我,但我没有去, 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N 次同样的事情,如同这些年来我在苏联被关押期间一样, 这些事无休无止。好在他们从未对我纠缠过,也从未派出官方代表到我们家。 我不得不找工作,但我面临的选择并不多,而且德国的失业率仍很高。我重新 开始与老关系联系,一位同志向我介绍了一个工作,给位于巴登- 符腾堡州的一家 橡皮产品公司当代表,我没有答应。在慕尼黑,我与希特勒的司机埃里希·肯普卡 处得不错,他已找到一份工作,也是当司机,是在保时捷公司。肯普卡把我推荐给 希特勒的汽车和机械顾问雅各布·韦尔林。我曾在总理府里多次见过这个人,尤其 是当他前来推介其催化剂罐或虎式坦克模型时。韦尔林曾是梅赛德斯公司的老板之 一。 我再也弄不清自己是如何重返汉堡的。在那里,在那座加入了汉萨同盟的城市, 一名负责看押德国囚犯(他们和我一样)的国防军将军将我送到依森堡公主家中, 她也助了我一臂之力。由于这些监护人的支持,我接近了赫尔曼·沙菲尔部长,他 从司法的角度向我提出了建议,使我获得了一笔优惠贷款。我用这笔贷款,在柏林 购买了一家商店,是一位76岁老人出售的一家画店。这笔买卖不好也不坏,恰到好 处,它使我得以渡过难关。 我没有真正读过有关纳粹时期的书籍,虽然家里收藏了一些有关这一时期的书, 但我最多只是翻翻而已。太太则在收集这方面的资料,她不仅购买,还阅读有关希 特勒、政体和集中营的书籍,甚至还弄到了社民党或工会的一些报告和资料。她就 像是一名专家,工作得有条有理。 至于我嘛,受到了可怕的一击,战后近10年,我才了解到集中营里发生的一切。 我彻底清楚了何为灭绝之举或种族灭绝。太可怕了,极其可怕。在苏联被囚期间, 我从未听人谈起过这种事,没有一个苏联狱卒在我面前提及过犹太人的死亡和痛苦, 没有一个拷问我的官员向我暗示过发生在“集中营”的这类暴行。 我在今天还在想,竟然发生过这种事情,而我们都不知道,这怎么可能?我受 到了极大的震动。和希特勒一起待了这么多年,竟然什么也没听说,也不知道有关 这方面的任何事情,除了那封提到红十字会和福克·伯纳多特伯爵的电文。希特勒 是我的领袖。实际上,我每天都在观察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当时并没有把他 当作是凶手,他和我在一起时,总显得很客气,很和蔼。 我并不感到自己有罪,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而且没有伤害任何人。在这场 战争中,我没有开过一枪。我不想说违心的话。就像其他几百万德国人一样,我只 是作为士兵在尽职。我是在依令行事,并认为自己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因为我在 苏联被囚禁了9 年。 格尔达去世前,我更愿意保持沉默,不想在公开场合谈论自己的历史,我想避 免给太太的工作(她已是校长)和政治活动带来任何干扰。她接待同事时,我一直 在场,在她身边,但仅此而已。我认为,她的社民党好友实际上都了解我的过去, 但他们从未和我谈起过。在她生前,我只有一次接受了两名历史学家的提问。 第一批记者前来采访我是在几年前。自伯纳德·艾辛格的影片《帝国的毁灭》 公演后,这种事就没个完了。首先是柏林的记者,之后是全世界的电视、杂志、报 纸记者,他们纷至沓来。 这部影片是不太严肃的,里面的所有情节都被夸大了。在希特勒的这个小型地 堡里,并不像人们在屏幕上看到的那个样子,实际上那里没有欢庆,没有喝香槟酒 的聚会。摄制组没有事先采访过我,也没有一位历史学家与他们合作,完全没有。 因此,我今天决定开口,至少可以叙述那些年里我的所见所闻。我这样做既是 为自己,也是为当代人和后代人。女儿再也不愿来看我了,我也弄不清是什么原因。 她正逐渐远离我,什么也不对我说。有时,我会得悉她以及她的两个孩子的消息, 他们在法兰克福一所犹太学校上学。如今,他们已经长大成人,老大叫亚历山大, 老二叫雅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