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心儿不曾老 解放前后,倾向革命的学生当中有一首歌曲十分流行,这首歌既轻快又深情。 这首歌不是前苏联歌也不是解放区的歌,不直接歌唱革命也不唱工人游行什么的, 它是一首没怎么发生过革命的丹麦之民歌,但仍然很受赤色学生们的欢迎。我印象 最深的是其中的四句:鸟儿们呀在歌唱, 鸟儿们在舞蹈, 少女呀你为什么, 苦恼又悲伤?从这四句里无论如何听不出革命和共产主义的味儿来。 1950年,我在北京市东四区工作(后来东四区与东单区合并成为现在的东城区), 年仅16岁的我到女二中党支部巡视她们的党员寒假学习班,我记得她们在学习之余 的休息时间就大唱了这首丹麦民歌。这不是《国际歌》《华沙工人歌》《生活像泥 河样流》那样的令人热血沸腾的歌,然而它光明纯洁得令人落泪。 后来就差不多把这首歌忘了。那些年月有那么多歌让唱和不让唱,有那么多歌 爱唱和不爱唱,这首歌好像并不重要,它不马列主义也不修正主义,与斯大林、赫 鲁晓夫、毛泽东或者江青都不搭界,它好像已经注定从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中淡出 了。 2000年秋,我与其他十几位作家组团访问挪威。挪威同行陪我们乘中巴爬山越 岭,从东岸的奥斯陆经过冰川雪峰到西岸的卑尔根去,行至第二天,挪威同行建议 大家唱歌。于是唱起了一大堆革命歌曲。最后,唱起了这首歌。 然而我想不起全部歌词,第一段,想不起第二句来,第二段全忘光了,但是记 得小鸟,记得少女,记得歌唱舞蹈还有悲伤,记得它的明快和抒情,它的易于上口。 这个歌词很怪,又唱又舞,又小鸟又少女,却是又苦恼又悲伤。而这苦恼和悲伤的 歌儿却被那么革命的我辈喜爱过。 此后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首歌,这首歌好像在历时半个世纪以后突然又重生 了、降临了,使我发起烧来、犯起病来了。此后到了哥本哈根机场,我更是想念这 首歌如思念早年的情人,苦苦不能自已。后来到了爱尔兰、瑞士、奥地利,我仍然 沉浸在对这首歌的回忆与追索里。 回到北京,我电话里找到了我的姐姐,她这方面的记忆力是惊人的。她立即在 电话中给我唱道:在森林和原野是多么逍遥,美丽的少女想些什么?摘下一棵开花 结果的树呀,这是多么美丽呀多么美丽呀! 鸟儿们呀在歌唱,鸟儿们在舞蹈,少女呀你为什么,苦恼又悲伤?然后一段是 :哪年哪月哪日哪个时辰,苦恼悲伤都消失呀,快乐又逍遥!不远了不远了,只要 心儿不曾老,幸福的日子,就要来到!我一下子明白了,关键在于最后的几句,不 远了,幸福来到了,这不正是我们迎接解放的心情吗?这不正是革命的应许吗?这 不正是年轻人的革命梦吗? 虽然生活的实际要复杂得多,歌曲的美妙还是感人的。感人的故事会重现,感 人的歌曲会让你发烧不止一次。青春的激情与美梦会一再在你的灵魂里震响,这样 的震响过的人生是值得的。歌里唱得对,只要心儿不曾老,无论是老年人还是青年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