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之间…… 解放初期,一些似乎是平淡的小事,却在我感情上镌刻着深重的迹印。 1950 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刚建厂不久,为了拍摄第一部反映工人斗争的故事 片《团结起来到明天》,我们到纺织厂体验生活。这是我为创造角色第一次到工厂 去生活,是多么兴奋。使我难以忘却的第一人,就是她——我们敬爱的汤桂芬,大 家称她汤姐姐。我们的“遭遇战”是在纺织厂的大门口,和她见面时的第一个动作, 是“抢”行李。那时我是带着衣被和一些用具去的,她快手快脚竟把我的全副行装 “抢”得一干二净,拎着东西带我进到住处。在这之前,我们还没有认识呢,可这 时我们像一家人那么亲,我们是那么自然地常在空隙时间一起谈心。 她原本是纱厂女工、地下党员,解放前夕,曾出色地领导过护厂斗争。 解放后,她担任着上海总工会的领导工作。这里,我只是想说出和她在一起时 的感受。 她那诚挚、质朴的工人气质,强有力地感染着我,使我也开朗地把一些从不轻 易和别人说的心里话都说了。她对我的关心帮助,不只是在生活上,更多地启发我 怎样扎根在工人群众中。女工们都各具性格,但她都了如指掌,以至她们的身世、 家庭琐事、有什么心思等等,她也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她精力充沛,奔忙终日,从 来不知疲倦。她整日里不知做了多少专门利人的事,可是从来不炫耀自己。她是我 在第一次下生活中看到的最美的形象,也是我的第一位工人老师。 她不幸过早地病逝,可是我长期来一直默念着她,特别今年春节临近,我一连 几天深深怀念解放初期的这段日子中,她给予我多少精神力量、教益和感情,想起 她,想起同志之间,党和群众之间最美的心灵交流,永远使我激动。 那时,我在车间也跟着上过夜班,成百台织布机在飞速运转,打梭声、马达声, 在轰隆轰隆的撞击巨响中,神经也给震得多么不自在,闷热的空气令人窒息,花絮 飞扬,似乎呼吸道随时在吸进点什么似的。到了后半夜,是最难熬的了,我有时疲 倦得有点支撑不住了,走出了车间,透点新鲜空气,望着天上的星星月亮,头脑清 醒一些。想到工人成年累月地在这种环境里做工,勤劳地织出一匹布又一匹布供给 人民。“衣食父母”这四个大字不由得在脑子里一再出现,一种对劳动人民崇敬的 心情油然而生,这种感情对于一个人、一个演员又是多么重要,这怎能淡忘呵! 记得在拍摄《祝福》时,任务紧迫,眼看很快就要开拍了,可是我还游离在祥 林嫂这一角色之外,千头万绪,心里感到万分焦急。可是越焦急越迷乱,更不知从 何入手。突然闯进了我心里的竟会是这次下生活无意中听到的一席话:“根娣,你 也是这样吗?生活难做,心一急就乱了,心一笃定就不乱,有时很难做的生活,不 知怎么一来兴,倒反而做顺当了。”“哎呀,我也是的啊!做生活就是心不能乱, 全副心思摆上去,思想集中,生活就笃定做得好……”已经远去了的生活中的话语, 在紧急关头,她们就像跟我在说话,一下子把我眼前迷乱的心绪突然镇定下来,渐 渐得以进入角色。 解放初期的情景依稀萦绕,珍贵的感情和解放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生事 物,吸引着我,激励着我。那时,整个大上海正像旧社会遗留下的一个烂摊子,再 加上“二·六”轰炸的破坏,工厂的一切条件以及其他方面都是困苦至极,而工人 的创造性、积极性和克服困难的力量,是那么撼人心弦。 同志之间充满着真诚、互助友爱,共同生活在暖流中。而在旧社会,人与人之 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想想真是不寒而栗。解放了,人的感情一无比一天健康起 来了,可是十年浩劫又给带来了多么大的灾难!在人与人的关系上,直“斗”到许 多美好的感情都僵硬化甚至被冰结了。春节来临,在祝福的日子里,让生活中的朵 朵浪花,在脑海中泛起更多更美的涟漪,在人生的旅程上,在革命的事业中,大写 的人,总会是最美最美的。 1981 年1 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