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北京胡同和上海弄堂的足印 那个夏天异常的炎热,连窗外的知了,叫起来也显得不那么劲头十足。地上热 气蒸腾,天上毒日暴晒,托儿所的孩子们,每天都会出几身臭汗。小王菲是个例外, 因为她很少参与其他孩子的游戏,缺乏剧烈运动。出汗少了,积聚体内的暑气无法 消散,用中医理论解释,就是体内积压了大量的热毒。孩子们头上身上,常常会长 出疖子来。那个夏天,热毒攻击了小王菲的后脑,最初是后脑勺上微微发疼,用手 去摸,有一处轻微突起,按压则更疼。不留神间,这突起的一点变成了豌豆般大的 肿块,并且迅速扩大,几天时间,便肿成杏子般大小。随着肿块的长大,肿体开始 变软,触碰便有剧烈疼痛。随后的一天或者两天,肿块的中心部位便会溃破,流出 脓血。由于卫生知识以及医疗条件所限,几乎没有什么消毒处理,溃破的伤口感染, 小王菲开始出现淋巴肿大,持续高烧。 托儿所的阿姨用手试了试王菲的额头,吓了一大跳,迅速找到邻居大妈。 邻居大妈赶到托儿所,见小王菲卧在小床上,痛苦地呻吟。大妈一把抱起她, 迅速跑进了最近的医务所。医生说,因为疖子没有及时处理,脓头溃破后又没有消 毒,被细菌感染了。大妈焦急地问,医生,要紧吗?医生说,如果治疗不及时,高 烧持续时间太长,会烧坏心肺,那时就麻烦了。好在这孩子及早送来了,打几天青 霉素就会好了。 打过针,离开医务所,王菲担心大妈会将自己送回托儿所,哭着求她。大妈说, 好宝贝,大妈不送你回去,大妈带你回家。因为打针的疼痛,哭得满面泪痕的小王 菲,听说回家两个字,顿时破涕为笑。大妈却流下了眼泪。 晚上,大妈将小王菲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给她当枕头,让她睡得更好一些。 一连几个晚上,邻居大妈都没有睡好觉,常常会在半梦半醒中惊醒,摇着扇子,让 温柔的风吹干孩子身上的汗珠,小心地不让她头上的伤口碰到任何地方。 有关大妈的所有记忆,成了王菲童年最甜美的回忆。 大妈的家,有太多的温馨,而托儿所,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小王菲哭着哀求 妈妈,说妈妈我不喜欢托儿所,一点都不喜欢。求求你,别送我去托儿所,我再也 不去那里了。妈妈的态度十分坚决,说你不去托儿所去哪里?难道做野孩子? 星期一到来时,王菲不得不牵着邻居大妈的手,向托儿所走去。一路上,她都 在考虑怎样才能达到不上托儿所的目的。她知道,这个权力掌握在妈妈手里,即使 求大妈也没用。既然妈妈不肯答应,她就只能自己想到办法。 到了托儿所,邻居大妈说,孩子,去吧。好好听阿姨的话,大妈星期六来接你。 王菲挥了挥手,说大妈再见,立即走进托儿所的大门,然后一转身,躲在了门边。 见邻居大妈离托儿所有了一段距离,王菲连忙闪身而出,跨出托儿所的小门,悄悄 跟在大妈的后面,向家里走去。大妈离开托儿所后去了国营菜场,小王菲开始着急 了,这可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而且周围那么多人,如果看不到大妈了,她该怎么 办?她不得不缩短了和大妈之间的距离,静悄悄地跟在大妈身后。大妈根本没有注 意到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直到走进家门,转身时看到了王菲,大吃一惊。 夏桂影知道此事后,吓出一身冷汗。孩子那么小,竟然会自己往家里跑了,如 果被汽车撞上或者出现别的什么意外,岂不是要遗恨终生?从此之后,妈妈不再坚 持送她上托儿所了,小王菲为此兴奋莫名。 时隔未久,大妈家的儿子又为她添了一个宝贝孙子。一个外孙加一个小王菲, 已经令大妈忙得昏天黑地,现在又加了一个孩子,老人怎么带得过来?为女儿请个保 姆?可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不足一百元,常年在外奔波,开销大,养两个孩 子已经显得吃力了,哪里还有余钱请保姆?王佑林、夏桂林夫妇商量了很长时间, 最后只有一个办法,将女儿送到上海夏桂影的姐姐家去。 这是年仅四岁的小王菲第一次出远门,并且第一次乘火车。兴奋冲淡了她所有 不快的记忆,她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一段更加孤独日子的开始。一天早晨起来,她突 然找不到妈妈了。姨妈告诉她,妈妈回北京了,她于是大哭,小小的心灵,又一次 与妈妈拉开了距离。 成年后的王菲回忆说,她在上海的姨妈家生活了两年。姨妈一家的日子并不宽 裕,收入也非常有限,尤其是上海人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习惯,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 的印象。她说,当时全国所有的家庭都不富裕,姨妈家亦是如此,肉食永远都是孩 子的梦想,因为吃的次数太少了,即使有限的几次,也是将肉切成小块,和着青菜 瓜菜一起炒。一碗菜端上来,上面没有几片肉,表哥表姐们动作比她快得多,等她 夹菜时,肉已经看不到了。水果更是当时的稀罕品,自己掏钱去买,大多数人都舍 不得,偶尔单位分派降温品或者年货的时候,才会分得西瓜苹果之类的果品。 寄住的虽然是姨妈的家里,可小王菲总是适应不了这个新的环境,找不到任何 家的感觉。就是和那些与自己有着血缘之亲的表哥表姐们,也很难玩到一起。她不 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寄人篱下,只是觉得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 长长的两年时间,她一点都不快乐,她更加孤独,更加沉默。 王菲从小就不善于和人交往,她童年的伙伴,只有那些可爱的儿歌。她常常独 自坐在家里,反复地唱着某一首歌,甚至将这一首歌串到了另一首歌,她也完全不 知晓。那时,唱歌只是她表达情绪的一种需要,她的思维,早已经在遥远而又不可 知的某个空间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