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年暑期,在我即将离京返校时,王蒙突然来到我家,我非常惊讶。他怯生生 地说,“我们出去散步吧!”我们一时无话,默默地走着。一阵沉默后,王蒙直率 地说,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他的生活难以想像。我问我自己,没有王蒙的日子,我 不也是同样?感谢“命运之神”赐予我的厚爱,我和王蒙最终走到了一起。 分别后不久,9 月9 日,王蒙第一次离家出远门来太原看我。那天我正在新分 配的女生宿舍里复习功课。一阵脚步声后,有人在敲门。 没有想到王蒙站在门口。“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说。“我来了不好吗?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把他介绍给几位女同学,大家七 嘴八舌,一致认为王蒙是我的最好人选,劝我跟王蒙好,一定要我遵命。我领他参 观了我们的新校园,又看了看侯家巷的旧舍。他却不无遗憾地说:“我没上过大学, 大学生活多好。” 在校园里,我们照了许多相。可惜胶卷冲出来后,却是一片空白。原来是胶卷 没有上好。那部相机是王蒙用第一笔稿费买的,苏联制造,镜头还好,只是装胶卷 太麻烦,需要在胶卷边缘剪裁下来一个槽,才能上好,这也是用了好久才总结出来 的。尽管没有留下照片,但至今抹不去那时的记忆。 那次我们还去看了丁果仙的晋剧《棒打芦花》。一到声调高亢的拖腔时,王蒙 就兴奋地鼓掌。我倒觉得过于刺耳。散戏后没车了,从柳巷到学校大约有七八里路, 我们便步行回校。一路下来走到移村的桥头,这座桥是新建的,桥的另一边就是我 们的学校。过桥时,王蒙说:“哦,风好像小一些了。”我说:“哪里风小了,是 桥栏杆把风挡住了。”话音未落,他笑得前仰后合,“桥栏杆还能把风挡住?” 他说。至今我也弄不清当时怎么说出那样的蠢话。以至这些年来只要我说话做 事不太贴谱时,他总会说“桥栏杆把风挡住了”。那一次的经历,我觉得很奇特。 我体会到王蒙常说的一句话,“分手以后的团聚,是命运给人的报偿。” 深深的海洋,/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 颗动荡的心……在流行唱这首南斯拉夫民歌的年代,王蒙向我求婚了。 我踌躇不定。那年我才是个大学三年级学生,还没独立,还没有条件考虑婚事。 然而王蒙接二连三的来信,我想,那时候他的文学天赋和语言能力真是帮了他的忙。 频繁的信件来往,有时甚至一天两封,而每封信都像诗,都像散文,亲近、体贴, 又充满才华和理性,让我无法也无力拒绝。在他频频的求婚攻势下,1957年1 月28 日,旧历腊月二十九,我们结婚了。 婚礼是在我们的住所举行的:北京小绒线胡同27号前院南屋。现在看来,那是 两小间破旧歪斜的房子。纸糊的顶棚上常常有老鼠爬来爬去,一年四季见不到阳光, 与邻房一点儿也不隔音……但我们已经是兴高采烈。精心地在房子里安置了几件还 算体面的家具:软椅、转椅、手摇留声机、玻璃门书柜…… 婚礼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主婚人,没有伴娘、伴郎和牵纱童。绿色镶花边的中 式棉衣,就算我的礼服,王蒙穿的是一身藏蓝色海军呢的中山服。婚宴是自家做的 炸酱面,用餐时没有来宾。王蒙那个时候对于热闹的婚礼有一种特别的反感,所以, 我们的婚礼,王蒙根本就没有告诉几个人。另外,当时王蒙刚调动工作,与新同事 来往还比较少,与熟悉的老同事之间,还因为特殊时期,处在一种不正常之中… …他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已经酝酿着一场风波,涌动着一股暗流。舆 论对王蒙非常不利。我们选这个时候结婚,许多人不来很自然。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