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天下午,亲朋好友来祝贺,送来花瓶、相册、衣料、书签,这些礼品在当时 已很珍贵。但是我仍然觉得,婚礼不应该这样冷清,我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客人们 说说笑笑,虽然桌上摆的喜糖、花生、脆枣现在看来都很低劣,却没有影响大家的 兴致。我的很多同学是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除了问安、祝福以外,显得有些矜 持。王蒙提议,我们一起听唱片吧! 我们放了苏联的《列宁山》、周璇的《四季歌》、《天涯歌女》,又放了柴可 夫斯基的第四交响曲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还有《意大利随想曲》。 接着,王蒙自告奋勇唱了一首意大利歌曲《我的太阳》。大家恭维他可以当歌唱家。 或许受了王蒙的感染,大家唱起《深深的海洋》。这是当时学生们最爱唱的歌。在 同学的祝福声中,我们度过了一个特别的婚庆。 婚后不久,1958年初,王蒙在“等待处理”期间,去景山少年宫基建工地当小 工。后来我们的房子作了调整,跟王蒙的母亲一起住后院。房子是一明两暗,我们 住一间,还算有自己的一个小窝,但是很快情况发生了变化。1958年5 月,王蒙被 戴上右派帽子,秋天被下放到桑峪一担石沟劳动,这期间我经常回到我母亲那边住。 而我们在小绒线的房子也因此没有了往日的温馨。 那段时期,王蒙从山沟回来,我们俩很难相遇。据说上面担心这些改造者如果 预先知道休息日,会有问题,所以一般是当天宣布,当天开始休息。而他休假只有 两三天,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徒步翻山越岭(这样反而快,在公路上等长途车倒 慢),花去半天时间,到了北京城,首要的事是尽快找到我,上哪边去找呢?到孩 子姥姥这边,我却在奶奶那边等他,当他赶到那边,我又回来了。 为此,他落下了病,常常在夜里做同一个梦,给我打电话,不是电话号码错了 就是打不通,好容易接通了,“喂,喂”了一阵子,说话的人不是我,于是又开始 不停地重拨。 1989年他卸任部长以后,写的第一个短篇小说是《我又梦见了你》,里面记述 了这个情节。我知道,这中间包含着我们共同的记忆。 “右派”经历 近些年来,王蒙时常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当初你发表《组 织部新来的年轻人》,不是毛主席还说过话吗?怎么你还被打成右派?” 王蒙说:“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不是我自己把自己定成右派的。” 1957年11月,正在七三八工厂做团委工作的王蒙,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 受命去北京团市委参加“学习”。领导对他说:“这次要解决你的思想问题。”这 一去,他便不断地学习,不停地检讨,但是最终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罪 过。1958年5 月,王蒙终于被戴上右派帽子。这一戴就是21年。 当时的王蒙情绪一落千丈,多少天食无味,睡无眠,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问题 的症结。最后还是想到了一条:自己太狂妄了。不狂妄,年纪轻轻,能写出那么多 小说来吗?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