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们急速地环视四方,看不到来接的人。站台上的人们都穿着长、短大衣,帽 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有的还戴上一个大口罩,分不清男女老幼。我们牵着孩子, 手捧金鱼,从车首跑到车尾,又从车尾转回来。感觉有点陌生、焦急,天真烂漫的 孩子倒是很高兴。大儿子王山乘兴高歌:“冬天到,雪花飘,小朋友们穿棉袄,东 跑跑,西跑跑,春天就会来到了!” 我们抵达乌鲁木齐已是深冬腊月,满处是内地罕见的冰天雪地。 友人说:你们为什么这时候来?现在正是最冷的季节。何不选一个好季节?这 话不无道理,但当时,王蒙那股热劲儿是等不及的。他这个脾气至今不改,性情急, 做任何事决不拖泥带水,说办就办。在当时的处境下,王蒙清楚,有必要去一个新 地方,寻找新的机遇。他要求速度,担心夜长梦多,如果不是趁着文联读书会的东 风把调往新疆的事办好,今后,又有谁来过问他的工作安排?王蒙热爱文学,也自 信有搞创作的本事,然而他毕竟刚一发芽就被掐了尖儿,连一本书也没有出过就成 了右派。当时的王蒙又有什么可能换一换自己的环境,换一换自己的工作呢? 到了乌鲁木齐,我们被热情地接到文联南门家属院。一进院子,就给我们一种 好感:一扇大黑门,经过门厅是个四合院,后跨院有一排很整齐的平房。院墙粉刷 得洁白。其中有两间房是纵深相通的格局,王谷林走到这间房前,止住脚步,“这 就是你们的家。” 迈进家门,一股暖流迎面而来,和在户外冰天雪地的寒冷形成明显的反差。我 们立即感到周身温暖。房间整整齐齐,连接里外间的是一扇火墙。做饭和取暖用的 火炉,是砌好的一个砖灶。炉灶内的火焰烧得正旺,原来是邻居徐广华两天前就把 火点起来了。 很快,食堂做的饺子端了上来。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介绍新疆羊肉如何肥嫩可 口,新疆牛奶如何浓香醇厚,营养如何丰富等等。新疆购物按公斤计量,价格比北 京高,但工资标准也高。初次与大家见面,王蒙非常高兴。最后同志们为了照顾我 们的休息,赶紧告辞了。 陌生的环境带来了新鲜与好奇,当然也带来不适应,当天夜间王蒙就捂着肚子 叫苦不迭。不知道是在从火车站到家的途中“喝”了凉风,当时乌鲁木齐的气温是 零下二十多度;还是新疆饺子的羊肉馅太肥;或许是太兴奋了,第一顿的进食就缺 少节制。幸好没有酿成大病。 第二天晚上,四条小金鱼全都死了。说起来,当地人都问:“你们换水了?” 答:“换了!”大家说,新疆的水硬,怎能不晒几天再换水呢?本来在新疆,养鱼 就不容易的呀。王蒙相当扫兴。金鱼是不能适应新疆的水土了,人呢?人总应该比 金鱼强吧。 没有几天,火墙也出了问题。王蒙添煤太多太勤,反而使煤得不到充分燃烧, 不但火经常灭,而且燃烧不充分的烟郁结在火墙的烟道里,使烟道很不畅通。随着 严寒的加剧,房间里愈来愈冷了。我们没有足够的防寒物品,带来的只有在北京时 用的被、褥、衣、帽。于是赶紧添置了新疆毛毡,花50元为王蒙买了一件栽绒外衣。 这件外衣他一直穿了十几年,直到1979年,我们返回北京时,又把它传给了正在新 疆大学读书的儿子。 房外到处是冰,厕所好像一座冰丘。除了冰,看不到地面。茅坑深有10米,底 部是一个大的连通池,望下去令人如临深渊,望而生畏。 使用时找不到可以蹬踏的一小块地面,净是高低不平的若干小冰峰。 上街步行,原本是件极平常的事,可是对于初去的人,不亚于走钢丝。大街小 巷,处处是坚硬、光滑、污浊的冰,简直令你寸步难行。 尤其过马路,更是提心吊胆,惟恐在你滑倒的时候,正好过来车辆。 王蒙还算心细,他观察了当地人走路的样子,很快总结出诀窍:勇敢迈开步伐, 用力往下蹬地。王蒙打趣地说,到处是冰场,滑冰不用买门票了。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