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直到后来一度担任文化部部长时,他还是创造条件说维语。有一次,他与国家 民委主任司马义·艾买提联合招待西藏歌舞团。司马义·艾买提同志本来可以用汉 语讲话,王蒙却硬是要他用本民族的维语致词,由王蒙担任现场翻译,以至于在场 的西藏自治区负责同志开玩笑说,下次王蒙“犯了错误”下放,我们坚决要求把他 下放到西藏,培养出一个懂藏语的部长作家。 那些年,王蒙被剥夺了发表作品的权利,但是谁也剥夺不了他勤奋学习的精神 ;剥夺不了他深更半夜在梦话中喃喃说维语的习惯。他说:“写不成,可以作翻译 ;翻译不成,可以学理发;当理发员也不成,还可以跟维吾尔同志交朋友……”反 正他要生活。 “文革”十年期间,他把心爱的钢笔扔在一边。他的衣服口袋里、书包里,绝 没有钢笔。遇到写个什么材料,填个表格之类,就向我们的儿子借笔用。“不写作 了,不写作了。”这句话他常常挂在口头。 由于他维吾尔语讲得越来越流利,他可以与当地的少数民族干部、农民完全打 成一片。许多红白喜事王蒙常常是座上客,其他一切礼节,包括洗手方式以及盘腿 而坐,把掰碎了的馕泡茶吃、敬老,还有礼貌用语,如第二人称和各种祈使动词采 用尊称形式等,他都可以毫厘不差地做到合乎标准。他常常衷心赞美兄弟民族生活 习惯中讲卫生与讲礼貌的特色。他很善于发现他们的长处,我从未听到他说他们一 个“不”字。 事隔许多年后,1990年我与王蒙重访新疆,在伊犁和巴彦岱乡,当地农民、知 识分子,仍都把王蒙当做自己的亲人。每到一处,主人杀鸡宰羊,倾吐衷肠;分手 时,依依不舍,洒泪话别。伊犁河畔一个庄子里,公公婆婆都已去世的古丽尼莎见 到王蒙,一面叫着“老王哥哥”,一面抱住他痛哭失声,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在 乌鲁木齐文联宿舍,已故维吾尔族著名诗人克里木·霍加的妻子高哈丽雅(塔塔尔 族),一个当年的金发美人,见到王蒙也是放声大哭。在场的陈柏中同志说:“做 人能做到这样,一个作家能做到这样,也就可以了。” 临别时,高哈丽雅把诗人生前最喜欢佩戴的一条可可色领带给了王蒙。 王蒙在巴彦岱劳动锻炼期间,担任过一年副大队长,我们重访巴彦岱时,许多 农民老远就喊:“大队长来了!”他们忘不了他。 当年,王蒙还有一家房东,老汉名叫伊斯哈克,大娘名叫穆斯罕。 伊斯哈克质朴,老实,勤劳。穆斯罕则性情开朗,喜欢唱歌,有时她在劳动中 引吭高歌,嗓子又尖又亮,像少女一样。她唱的歌都是南疆风味的,用王蒙的话说, 是“骑毛驴吃桑葚”的味儿(南疆有植桑养蚕的悠久传统),与北疆民歌骑着马奔 驰在草原上的旷野风味不同。 每逢节假日,我来到王蒙这里,穆斯罕便为我铺好舒适的毡子,端上有厚厚奶 皮的奶茶,非留我过夜不可。当夜幕降临时,我推开屋门,面前是一片迷茫的辽阔 的原野,远处传来狗吠声。伊斯哈克家的狼犬已经把我们认做朋友,一声不吭地蹲 坐在房前守卫。 不但我和王蒙与伊斯哈克、穆斯罕结下了深厚友谊,我们的孩子也与他们的一 儿一女结为好友。儿子一来,就跟他们上运河游戏;如果赶上打麦,三人便一同去 麦场,骑在那拉着石磙子脱粒的马上玩耍。 伊斯哈克的女儿叫塔西古丽(石头花的意思),秀美而剽悍,管教她的弟弟拉 合曼时从不手软,常常伸手就是一巴掌,干活也极利索。她一见王蒙就大喊“大队 长哥”,特别爱听王蒙给他们讲故事。她不满17岁就出嫁了,现在已是好几个孩子 的母亲。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