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们对文学作品的看法也时常有分歧。比如《废都》,我就直言“不好”;王 蒙却不是全盘否定,说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贾平凹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不能简单地 把它当作淫秽书籍来读。 有一件事,至今想起来很有趣。一次外国评奖活动,王蒙担任评委主任,评委 会把经过筛选的20篇作品拿给王蒙,由王蒙圈定前三名。 我呢,看后悄悄在心里选出前三名,事前并没和王蒙交流看法。王蒙的评审意 见是,他的第二名是我认为的第一名。另外两篇作品一致。 结果拿到国外的评委会上,海外华人评委的意见与我的完全一致。听说这个情 况后,我很得意。但最终的评选结果,仍是王蒙选出的顺序。 我还是觉得有点儿遗憾。 一直以来,我们经常相互交流一些小说的素材,一篇小说的构思。 也有我生活中的一点触发。王蒙就会鼓励说,这就是一个短篇小说的题材嘛! 王蒙的作品出来后,常常会有人对号入座。我也曾多次被别人说成王蒙小说中 的某某人物,而常常是这个人物我恰恰不喜欢。于是我和王蒙会有一场舌战。这时 他会着急生气,你不懂吗?这是小说,是创作,是艺术品。是虚虚实实,虚里有实, 实里有虚。真真假假,真里有假,假里有真。永远不要把小说里的人物与实有的人 划等号。于是我回答,是啊,我很懂小说,我很爱看小说,你很会写小说,所以你 写得太像我了。 常有人问我,最喜欢王蒙的哪部作品?我喜欢《鹰谷》这个中篇小说。《鹰谷 》的神秘与气势,留给我一个很大的想像空间。还有些篇目,对于我也有它的独特 意义。比如短篇《木箱深处的紫绸花服》。它像是一首多情的中年人跟你轻唱的哀 歌;也像一首抒情的奏鸣曲;又像一篇失落的诗。 这个故事,还有点来由。1957年在我们的婚庆上,我的一位要好的同学送给我 一块花色漂亮、质地很好的料子。我用它做了一件式样新颖、俏丽的紫绸花服。这 件衣服还没怎么穿,我们的生活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再没机会穿这件讲究的 衣服了。几十年过去了,随着年龄和身材体形的变化,这件衣服便永远与我无缘了。 而这样一件无生命的衣衫,竟成为王蒙小说的引子。 《哦,穆罕默德·阿麦德》,是王蒙在上海开会期间写的一个短篇。他一边写, 我一边看他的草稿。边看边流泪。小说写的是一个维吾尔族的男主人公————穆 罕默德·阿麦德,是一位多情、善良、可怜、可悲的人物。主人公的原型是我们的 朋友肉孜·艾买提。 肉孜·艾买提,原是乌鲁木齐气象学校的学生,困难时期学校解散,他回乡务 农,成了生产队里有点文化的一个青年农民。1965年5 月,王蒙到伊犁巴彦岱不久, 一天正在地里劳动,一个维族青年走过来,主动用汉语与王蒙搭话。他先作了自我 介绍,然后详细询问王蒙从哪来,做什么等。分手时他对王蒙说:“今后你在劳动 中、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好了。”那以后,肉孜·艾买提见到王蒙,总是口 口声声喊他“王蒙哥”,喊声中,满是善意与关爱。 当时,王蒙由于住处离得远,下地劳动时,经常带上包谷馕,在玉米地里吃午 饭。肉孜·艾买提看到后,马上把王蒙拉到他家,请王蒙喝热气腾腾的奶茶。后来, 王蒙便常常去肉孜·艾买提家里吃饭。 肉孜·艾买提的住房很简陋,桌上却摆着不少书,这在当地农民中是罕见的, 而且,肉孜·艾买提兴趣广泛,读书,跳舞唱歌,朗诵诗,样样都行。有一次,他 忽然激动起来,大声朗读乌兹别克斯坦诗人阿衣别克的《纳瓦依》中的两句诗: “烛光虽小,却照亮了一间屋子/————因为它正直/闪电虽大,却不能留下什 么/————因为它弯曲。”肉孜·艾买提朗诵时,半闭着眼,一副沉醉的样子, 很感动人。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