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们生活在新疆时,我曾多次回北京探亲,但是王蒙不肯与我同行,他说没有 请示,自己不好擅自行动。近十几年,他多次出国,美洲、欧洲、东南亚、非洲、 澳洲,走访了二三十个国家,得到的贵重一些的礼物,全部上缴。1989年他“下台” 以后,我才有机会同他一起去过几个国家。在国外,无论是正式演讲或回答学生的 问题,还是接受采访或随意与朋友交谈,他一贯以自己的见解,以真挚的爱为出发 点,寻求一个和谐的契合点;或以实事求是的精神为国为民讲话,客观地交流情况。 我们在美国见到一些滞留未归的中国作家,如果对方征求他的意见,譬如去留的问 题,他毫不犹豫地劝他们都回来:“你如果写作,只有在自己的国土上,才会有生 活,才会有根。” 他在遵守时间方面,毫不通融:每次用车他说几点到,你就一定要准时;你如 果搭他一次车,动作慢半拍,他都会跟你发火;他到一个地方,一定会跟司机交代 好是一个小时办完事,还是需要几点来接。 他心中想着他人。出访一个月,或是三个月,他决不会在返程时晚一天,这是 他给自己制定的纪律。每天上午是他的黄金时间,用来写作,这个时间他是不允许 轻易被他人占用的。 家里的电话,那个时候是公家给装的,孩子用的时间长了,他就马上进行干涉。 他爱惜时间的一个原因,是他爱节约。有一次,铁凝从石家庄打来长途,当他们正 说得很起劲时,铁凝又提出一些话题,王蒙却说:“别占时间了,这是长途。”有 一次在接女儿伊欢从荷兰打来的电话,还引起误解,闹出笑话:伊欢询问家中的一 些情况,王蒙没多说一个字,只回答“对”或“是”,那天孙子小雨正在旁边,非 要问一声“姑姑好”,也被爷爷制止了。挂上电话后,女儿以为家中发生了什么不 愉快的事,放心不下,跟女婿又通电话又写信询问此事,欲问个明白。最后得知是 爸爸怕过多占用她的电话时间,没敢跟她多费一句话。这种精神、财物双损失的后 果大概是王蒙所未曾料到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蒙的牙齿一颗接着一颗地坏掉,常常痛得难以成眠,这真 是他的一大灾难。他很怕拔牙,因为听一位亲戚说,一位牙科医生在给病人拔牙, 用的是老虎钳和锤子,一通敲打之后,没把坏牙拔掉,倒把好牙拔掉了,还把口腔 捅了一个洞。当然这种传说带有戏剧性的夸张,但是他声明自己的神经末梢敏锐, 一想起老虎钳子就受不了。何况他在同仁医院拔第一颗牙时,也受了惊:医生没等 麻药起作用,就开始拔,当时他痛得险些昏倒,在他离开医院,等来无轨电车时, 牙床才感到麻木。回到家,他一只手捂着半边脸,面无血色,整整疼了三天,也不 能进食。这些年来,治牙病是他一大心理障碍。 或许他根本就没法对付这个心理障碍,由于他笃信医学,有认死理的毛病。他 戴了20多年的假牙,认为是大夫给配的,就应该戴。可他的假牙配得不合适,带上 去牙床疼痛,牙龈发炎,而且那个金属环用舌尖一舔上去,再用手往下拨就下来了。 我说不合适你就别戴了,他说:假牙就是这样,戴着戴着就合适了,有个过程,戴 就要坚持戴,不要怕疼;你不戴,它的邻牙也会相继一个一个地全掉了。他说了一 大套理论。 近日他的假牙损坏,不得不去医院治,遇见一位高明的大夫,是北京医院的汤 医生,她为他治了牙,修了牙。前几天,王蒙从医院回来,没等坐稳就忙着发表感 慨:“我戴了20多年的假牙,都不懂,今天戴的才是假牙。敢情做好了没有什么不 舒服的。我真傻,怎么会戴了20多年痛苦的假牙?”后来这一通话,快成祥林嫂的 口头禅了。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