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带离声如梦流——刘松林谈毛岸英赴朝前后 廖毅文 窗外,高楼林立,细雨霏霏。北京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霭之中。在抗美援朝战 争胜利50周年之际,我采访了刘松林同志(即刘思齐)。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刘松林像她的名字一样平凡而又质朴。 茶几上摆放着厚厚的几本相册,那是一段凝固的辉煌。翻开相册,毛泽东、毛 岸英、毛岸青真切地向我走来。刘松林细细地介绍着刻骨铭心的往事。 “当时我正在学校学习,记得是国庆节那天,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后, 毛岸英来看我,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见到他。有一天,已经很晚了,他突然来 医院说要出差,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让我接不到他的信不要着急,主要是交通 不便。临别时,他说这次出差的时间可能很长,照顾不了岸青,希望我母亲能在他 不在北京的这段时间照顾他。他还拉着我的手说:‘现在全国解放了,我们再也不 会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你一定要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努力完成自己的学业。’ 他出差到什么地方,去多长时间,一直没有告诉我。最后,他偶然地问:‘朝鲜半 岛,你知不知道?’我说:‘知道,那儿正在打仗。’可能是当时年龄小,根本没 把‘出差’和朝鲜战争这两件事情挂在一起。他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1点多了,他 说要到我妈妈那儿去,想跟我妈妈谈谈。我注意到他军装的左侧口袋有一块墨汁, 我问他怎么会有一块墨迹,他说钢笔裂了。我很奇怪钢笔怎么会裂开,他笑了笑说, 他出差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回来时飞机上的压力把钢笔压破时留下的。我说, 母亲那里还有一支派克笔,这是我和他结婚的时候,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送的,一 直存放在母亲那里。他去了,12点多去的,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才走。他们谈了很多, 主要是担心岸青的事,他希望我们给岸青找一个好的女朋友。已经到午夜一点多了, 岸英抬手腕看表,发现他的手表已经罢工了,他想起我妈妈有一块自动手表,不好 意思地说道:‘妈,我这块手表不顶用了,你那块自动表先给我用一用,回来时再 还给你。’其实我母亲也没想到他会到前线去,以为他只是出差的时间长一点,他 就这样走了。” 1950年10月8日,毛岸英来不及向家人告别,也没有时间抽空去医院探望因急性 阑尾炎发作而动手术的妻子刘思齐,就急匆匆随彭德怀、高岗和临时组成的指挥所 人员,一道乘飞机赴东北去了。 这一天,他抽空办的唯一一件私事,就是把一封写好的信,加上了一句话,写 上日期,投进了邮筒内,信是写给湖南舅舅的。信中写道: 舅父: 上次给你们的信不知收到没有?你现在好吗? 许经理不在,大概很忙,还能抽出一定时间学习吗? 我在北京机器厂工作已近两个月,这工作很适合于我,是一个最好的实习大学, 可学到许多东西。 最使我愉快的是,我与干部、职员、工人同志都还搞得来。做群众工作,团结 广大群众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还想加紧学一门技术,不料因有别的工作,暂时把 我调走了,又离开北京了,请你们不要挂念。 这封信望你看完后转给外婆和舅母看看,她们的信我都收到了。 岸青很想给外婆写信……他近来颇有进步,身体也还好,就此老问题(指个人 问题——作者注)。 还没有解决是一个问题。 思齐近来连开了两次刀,扁桃腺割了,不久又犯了急性盲肠炎,一个礼拜前开 了刀,现在住在医院。 父母亲身体都还好,两个妹妹也都很好,勿念。 不多写了,出差回来后再给你写信。 岸英 一九五零年十月八日 岸英信中所说的“出差”,就是指奔赴朝鲜战场。 10月14日,岸英随彭德怀回北京向毛主席和党中央汇报朝鲜战场的情况,会议 一直到下午6点多钟才结束。因为第二天要返回东北,他急忙借了一辆自行车到敬爱 的帅孟奇妈妈家,向她告别。帅妈妈留他吃完饭后,对他说:“岸英,我不是不同 意你去,但你一定要当心啊!既然你爸爸批准你去,你自己也要求到前线去,那就 去吧。” 从帅妈妈家出来,岸英又来到了他的工作单位北京机器总厂,因为他是秘密出 国,便只好跟厂长胡光告别。他对胡光讲:“我国决定出兵朝鲜。我有紧急任务, 马上就走。我负责的那块工作,请安排别人负责吧。我的东西留在这里,统统都不 要拿,好像我还在那里工作一样,不要因为我走了而影响大家。” 屋里很静很静,刘松林的讲述使我陷入了沉思。 “我出院后,根本没想到他‘出差’会有生命危险,11月下旬,我收到他的一 封信,像平常一样看完就揣在口袋里,以后揉来揉去揉烂了。唉!这封信没保留下 来,真遗憾!信很长,一是谈他弟弟,要我们好好照顾他;二是嘱咐我要好好学习; 信中还说我和他结婚后很少在一起,很内疚。我记得就是这么一些。又过了一些日 子,他没有来信,因有言在先,一个月不来信,我也不着急,我主要是学习。岸青 有我母亲照顾,母亲经常叫我们家的保姆把岸青的脏衣服、破衣服拿到家里洗补, 几乎每个星期帮他收拾一次房间。岸英走时曾说江青不管岸青,也不会管岸青。所 以岸青一直由我母亲照顾。后来很长时间收不到岸英的来信了。我想到他说过收不 到信不要着急,所以心里一直很踏实。 “大概是1952年的时候,有一天,侯波突然给了我一张毛岸英戴着朝鲜人民军 军帽的照片,我一下子呆住了,就像雷打的一样。毫无疑问,岸英到前方去了,我 马上意识到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来信,一定有什么事。从那时起,我心里就直打鼓, 看到主席,我又不好问。他也对我从来不谈这些事。” 事后才知道,岸英早已不在人世了。1950年11月25日上午11点钟,四架美军野 马式战斗轰炸机“嗡嗡”地飞来了,先是掠过志愿军总部上空,向北飞去,作战室 的人们以为是到北面轰炸鸭绿江大桥去了,就没有十分在意。又过了一会,敌机又 从北边飞回来了,再一次掠过作战室的上空。突然,轰鸣声、投弹声、扫射声响成 一片,作战室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毛岸英在回指挥部作战室取材料时,正好赶上 敌机轰炸。片刻,指挥部木质结构的作战室已不复存在,人们只能从废墟中的一只 德国手表和苏式手枪以及所剩无几的残骸中区分出两个人……毛岸英在来到朝鲜刚 刚34天就不幸英勇牺牲了,他28岁的短暂生命过早地划上了句号。 “日子又过了一年,主席才对我进行垫底教育。说干革命就要有牺牲,并就这 个话题,跟我有过几次谈话。中南海有一个老同志还跟我提到过:‘有一次,你和 主席就在这个树荫下坐着谈了很长时间,我们都没好过去。’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 预感,好像主席有什么瞒着我。老人家还一一跟我数家里牺牲的人。他说杨开慧是 一位伟大的母亲,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作为一位母亲,斗志不坚强是很容易走另 外一条路的,我看得出来主席心情不太好,心想岸英可能出事了。但我还抱有一线 希望,觉得岸英不会死的,新生活刚刚开始,怎么会死呢?我想去问主席,岸英到 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来信。我下了好多次决心,但是总迈不开这一步,最后已 经不问不行了。我记得夏天的一天,在主席的办公室里,我问他:‘爸爸,岸英好 长时间没有来信,出差后就来过一封信,是怎么回事?’主席说:‘他已经不在了, 牺牲了……’ “似晴天霹雳,我的大脑当时一片空白。随后,一声悲天悯地的哭喊,化解了 3年的谜团。这哭声,惊动了周总理,他急急忙忙赶过来,握住我的手劝慰道:‘思 齐,好孩子,你别哭了呀,你爸爸的手都冰凉了,他也悲痛难过啊!’ “我慌忙止住哭泣,满脸泪痕地望着父亲,歉意道:‘爸爸我再也不哭了!’ 主席痛苦地拍着我的手臂,怆然地说:‘好女儿,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 小雨还在淅沥地下着,刘松林已经泣不成声了。 “说起来很奇怪,我们没有觉得岸英牺牲了,总是觉得他还活着,在我们之间 活着。我们谈论他就像谈论一个活在世上的人。主席说要把我当作他的女儿,当作 家里的大女儿,他给我写信就称呼大女儿、女儿。到了1960年,他开始为我个人事 情着急。但我的感情一直转不过来,也没有精力,当时我已经二十八九岁了。在中 国,女人过了30就很难解决个人问题。所以他非常着急。我现在也为人母亲了,是 能够体验主席这种心情的。可对儿媳改嫁很难出口,他便常趁着其他孩子在一起的 时候说:‘你们可以考虑找对象的事了。’几个孩子便乱嚷嚷一通:‘上哪儿找啊! 我们找不着哇!’毛主席风趣地说:‘那你们闭着眼睛上街抓一个吧!’我也开玩 笑说:‘那抓个麻子怎么办。’其实我心里想恐怕除了毛岸英,我不会再爱上别人 了。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我从苏联留学回来,毛主席才正式和我谈了这事, 并亲自介绍两个,都没成功。后来经原空军学院院长刘震同志介绍,我和空军学院 教员杨茂之结为伴侣。举行婚礼时,毛主席亲自写了一首诗相赠,还送了300元钱, 说:‘我不能上街,不知买什么东西好,你们根据需要自己买一件礼物吧!’ “我和主席接触的几十年,感受最深的是他既是一位伟大领袖,也是慈爱的父 亲。他怎样要求别人,也就怎样要求自己,从不搞特殊。 “有一次,主席与他的老友周世钊谈话时,谈到了毛岸英为什么要上朝鲜前线 的问题。主席说:‘当然,你说我不派他去朝鲜战场上,他就不会牺牲,这是可能 的,也是不错的。但是你想一想,我是极主张派兵出国的,因为这是一场保家卫国 的战争。我的这个动议,在中央政治局的会上,得到了党中央的赞同,作出了抗美 援朝的决定……要抗美援朝,我们不只是物资的援助,金日成同志的告急电报是明 写的:‘急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要作战,就要有人,派谁 去呢?我作为党中央的主席,作为一个领导人,自己有儿子,不派他去抗美援朝, 保家卫国,又派谁的儿子去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管是谁,疼爱儿子的心都是一 样。如果我不派我的儿子去,而别人又人人都像我一样,自己的儿子也不派他去上 战场,先派别人的儿子去上前线打仗,这还算是什么领导人呢?这是一方面。另一 方面,岸英是个年轻人,他从苏联留学回国后,去农村劳动锻炼过,但他没有正式 上过战场,没有打过仗,这是很不够的,一个人最好的成长环境是艰苦!在战斗中 成长要比任何其他环境来得更严更快,基于这些原因,我就派他去朝鲜了。’ “岸英牺牲后,我们去朝鲜扫墓,为了不给国家增添负担,主席不要国家一分 钱,沿途的路费和开销都用自己的稿费支付,他说:‘我能负担你,就不要麻烦组 织了,不能要组织上的一分钱。’直到我毕业,我一分钱都没有拿过组织的。我是 烈士的女儿,当时还不能自立,按规定可以享受优抚待遇,但主席脑子里根本就没 有这些东西,从来不考虑这些问题。这就是毛泽东。” 告别了刘松林,我走在小雨飘洒的大街上,透过人流,我在想,老一辈无产阶 级革命家的高尚情操和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是留给中国人民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 富。在跨世纪的征途上,它将永远激励着后来者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 (摘自《大地》2000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