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百万富翁(2)
可是有一个人却在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那位满身珠宝的小女人用燃烧着妒
火的目光看着我们离开,当我们回到舞会中的时候,她从桌上抓起一把餐刀直扑洛
亨格林。幸亏他及时识破了她的意图,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一下子把她高高地举了
起来,把她送到了女宾休息室,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开玩笑一样,是为这个狂欢舞会
预先准备好的一个节目一样。在女宾休息室,洛亨格林把她交给侍从,简单地交待
说她有点歇斯底里,显然需要喝杯水,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舞厅,脸上仍写满了
笑容。就是从那一刻起,整个舞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到凌晨五点钟时,大家的情
绪达到了高潮。我已经如痴如醉,同马克斯·迪尔雷跳了一支奔放的探戈舞。
太阳出来了,舞会终于散了,那个浑身珠宝的小女人独自一人返回了她的宾馆,
洛亨格林则与我待在一起。他对孩子们的慷慨大方,对小埃里克的病情由衷的担心
和操劳,这一切赢得了我对他的爱。
第二天早晨,他提议乘坐他重新命名的游艇去游玩。于是,带着我的小女儿,
把学校委托给女教师们照料,我们乘上游艇,朝意大利进发。
一切金钱都会带来灾祸。有钱人的快乐总是变幻无常。
如果我早一点意识到与我朝夕相处的这个男人的心态就像被宠坏孩子一样,那
我的一言一行都会小心谨慎,尽量不拂逆他的意思,这样也许就万事大吉了。可是
我当时太年轻、幼稚,不明晓这些事情,总是喋喋不休地对他谈我的人生理想,谈
柏拉图的《理想国》,谈卡尔·马克思,以及我对改造世界的设想,但丝毫没有意
识到我的这些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坏处。这位曾郑重说过因为我的勇敢和大方而深深
地爱我的人,当发现他带上游艇的是一个激进的革命者时,开始变得惊慌起来了。
他逐渐认识到,我的理想和他平静的心根本无法协调一致。直到有一天晚上他问我
最喜爱哪一首诗时,这种矛盾达到了顶点。我很高兴地给他拿来了我的床头小书,
给他朗读沃尔特·惠特曼的《大路之歌》,我沉醉在激情之中,却没有注意到他对
此的反应。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吃惊地发现他那张英俊的脸都快气歪了。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大声喊道,“这种人就该永远饿肚子!”
“可是你看不出吗,”我也大声喊道,“他憧憬着一个自由的美国?”
“去他妈的憧憬吧”
猛然间我明白了,他心中的美国就是那十几个为他带来滚滚财源的大工厂而已。
可是女人就是这样不可救药,我和他常常这样争吵,吵完后,我还是一下子扑进他
的怀里,在他那狂暴的爱抚下又会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我甚至还常常自我安慰地想,
总有一天他会睁开自己的眼睛看明白这一切的,那时他就会帮助我为人民的孩子创
办一所伟大的舞蹈学校了。
此时,那艘豪华的游艇正在蔚蓝色的地中海上劈波斩浪。
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宽宽的甲板,用餐时的的整套水晶和银制餐具,还有
我亲爱的迪尔德丽,她穿着白色的图尼克跳来跳去……我当时确实是沉醉在爱情之
中了。但是,我还是常常想到机仓里的司炉工、艇上的五十个水手以及船长和大副
——所有这些庞大的开支,仅仅是为了两个人的快活。在这种生活中,每过去一天
都是工作的损失,一想到这些,我的潜意识中便有深深的不安。有时候,我会把这
种安逸舒适的奢华生活、没完没了的宴席游乐,同我年轻时的艰苦漂流和闯荡相比
较,真有天壤之别啊!顿时,我感到整个身心一片明亮,好像从黎明前的黑暗里进
入眩目的阳光中。洛亨格林,我的圣杯骑士,你也来与我分享这一伟大的思想吧!
我们在庞培古城过了一天,洛亨格林突然生出一个很浪漫的想法,他想看我在
月光下的帕斯顿神庙前跳舞。他马上聘请了那不勒斯的一个管弦乐团并安排他们赶
到神庙等待我们的到来。可就在那天不巧下了一场夏季的暴风雨,暴雨一连下个不
停,游艇根本无法离港。当我们最后赶到帕斯顿时,乐团的人浑身都浇透了,可怜
巴巴地坐在神庙的台阶上,在那里整整等了我们二十四个小时
洛亨格林叫了几十瓶酒和一只裴利卡式烤全羊,我们就像阿拉伯人那样吃起了
手抓羊肉。饿坏了的乐师们吃喝过量,再加上在雨中等了那么长时间,早已经疲惫
不堪了,所以他们不能伴奏了。这时又下起了毛毛细雨,我们都坐上游艇前往那不
勒斯。乐师们还想在甲板上演奏,可是船却颠簸起来,把他们颠得一个个都脸色发
青,只好回到船舱去休息了……
在月光下的帕斯顿神庙前跳舞的浪漫想法,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洛亨格林还想继续在地中海航行下去,但我想到已经跟我的经纪人签订了在俄
国演出的合同,所以虽然不太情愿,我还是不顾洛亨格林的请求,决定履行这份合
同。洛亨格林把我送回了巴黎。他本想同我一起去俄国的,但又担心护照有问题。
他在我的房间里放的到处都是鲜花,然后我们在款款温情后告别。
真是奇怪,当与心上人离别时,虽然我们都依依不舍,但同时又都体验到了一
种解脱后的轻松感。
这次在俄国的巡回演出,像以前一样非常成功,只是中间出了一件事情,差点
演变成一出悲剧,好在后来是以喜剧的形式收场。一天下午,克雷格来看我,在那
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无论是学校、洛亨格林还是其他什么,这一切都被抛到了
九霄云外,心中只有与他重逢的喜悦。毕竟,我的天性中主要的特征还是忠诚。
克雷格非常高兴,他正在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艺术剧院上演《哈姆雷特》而忙
碌着。剧院里的所有女演员都爱上了他,男演员们也都喜欢他的英俊潇洒、儒雅和
蔼和精力旺盛。他常常向他们大谈他的舞台艺术构想,而他们也总是尽力去理解他
丰富的想象力。
当我与他重逢的时候,感觉到他还是那么魅力四射,那么令人迷恋。如果当时
我没有带着一个漂亮的女秘书的话,事情可能会是另外一种结局了。就在我们动身
去基辅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设便宴款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克雷格和我的女秘书。
席间,克雷格问我想没想过留下来与他待在一起。由于我无法马上给他准确的答复,
于是他又像过去那样勃然大怒,猛然把我的女秘书从椅子上抱起来,抱到了另一个
房间里,然后锁上了房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当时可给吓坏了,他极力劝说克雷格
把门打开,然而毫无用处。我们只好赶到火车站,但火车已经在十分钟前开走了。
我只好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回到了他的公寓里。我们都感到情绪消沉,漫不经
心地谈论着现代艺术,极力回避克雷格这个话题。不过我能看得出来,斯坦尼斯拉
夫斯基对克雷格的这种做法感到很是痛苦和震惊。
第二天我坐火车去了基辅。几天后,我的女秘书来找我了。她显然受到了惊吓,
脸色苍白。我问她是不是不愿意同克雷格一起留在俄国,她坚决不同意。这样,我
们一起回到了巴黎,洛亨格林在车站迎接我们。
洛亨格林在伏日广场有一套奇特而阴森的公寓,他把我带到了那里,放倒在一
张路易十四时代的床上,然后疯狂地亲吻和抚摸我,简直让我无法喘息。就在那个
地方,我第一次体验到人的神经和感官能够到达什么样的亢奋状态。我感觉自己好
像突然间苏醒了过来,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焕发,这种感觉我过去从来没有体验过。
他就像宙斯可以变换成各种不同的化身一样,我觉得他一会儿像是一头公牛,
一会儿成了一只天鹅,一会儿又成了闪闪发光的金线雨。我被他的这种爱拥托到了
幸福的波峰浪尖上,展开白色的双翼,让心情在波浪翻滚中摇荡,在神秘的诱惑下,
变成了金色彩云中的一尊逍遥神仙。
接下来,我真正了解了巴黎城里的所有豪华饭店究竟好在哪里。在这些饭店里,
洛亨格林到处受到帝王般的待遇。所有饭店的领班和所有餐馆的厨师都争着在他面
前献媚。这也难怪,他总是出手大方,挥金如土。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焖子鸡”
和“炖子鸡”有什么不同,知道了块菌、蘑菇等各种菌类的滋味有什么不同。的确,
我舌头上的味蕾和味觉神经苏醒了,我学会了品尝各种美酒,通过品尝能够知道酒
的生产年代,而且知道了什么年代的酒味道和气味最好。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了许
多以前忽略了的其他事物。
这时,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了一家最时髦的时装店,一下子就被扑面而来的
各种面料、颜色和款式的服装甚至帽子,搞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在这之前,我
老是穿着一件白色的小图尼克,冬天穿羊毛的,夏天穿亚麻的,而现在竟然也开始
定做和穿着华丽的服装了。面对这种诱惑,我简直无法抗拒。不过,我也为自己的
这些改变找到了一个借口:这个时装设计师,保罗·波瓦雷尔,超凡脱俗,简直就
是一个天才,他知道怎样能把一个女人精心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像创造一件艺术品
一样。但是必须得承认,我正在从神圣的艺术陷入到世俗的艺术中。
这一切世俗的满足,也带来了不良的后果。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不停地谈论着
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疾病——神经衰弱。
记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同洛亨格林一起在博利厄的树林中散步,本来
都非常愉快,可是我却看到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的表情。我急
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回答说:
“我总是看到母亲躺在棺材里的面容。不管到哪儿,我都会看到她去世时的面
孔。既然人最终总免不了一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时,我意识到:拥有富裕和奢华的生活并不能使人满足。对于那些富人们来
说,要想在生活中做出些有价值的事情,那就更是困难。我就老是看到那艘停泊在
港湾里的游艇,它总是诱惑着我到蔚蓝的大海上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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