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电视、电影与其他豪赌 举行演唱会开拓了我的表演视野,电视的扩张功能甚至更强。我第一次参与电 视演出,是七十年代PBS 在大都会歌剧院转播的《波希米亚人》。这是大都会歌剧 院第一次全程实况转播歌剧演出。能够演唱自己钟爱的歌剧给整个国家的千百万观 众听,而不是只对歌剧院里的几千人唱,是件很美妙的经验。 不久之后,我在蒙特卡罗的主教座堂举行一场圣诞音乐演唱会,由PBS 制作成 电视节目,并在往后几年圣诞节重新推出播放。我还参加几个特别节目,并在脱口 秀节目露面。朋友们开始拿我频频在电视上亮相的事开玩笑,有些并说我曝光度太 高(特别是对歌剧歌手而言),观众可能会觉得厌烦。 甚至连将我引介至大都会歌剧院的鲁道夫·冰(Rudolf Bing ),也说了些受 不了我到处露脸的难听话。 我的看法是一旦你参加某个电视节目后,你根本管不了节目会重复播出几次。 别人在电视上看到的你,可能是四年前录制的老节目,但是如果电视观众不了解这 点,他们会误以为那是现场节目。例如,直到蒙特卡罗圣诞音乐会连续播出多年后, 人们总算才搞懂,这位满头华发的胖歌手是年轻时代的帕瓦诺蒂。 我喜欢在电视上尝试新的事物,但没有办法像在歌剧舞台上那么得心应手。我 在歌剧方面受过很好的训练,有这一行最好的教师指导,而且我已经在歌剧舞台度 过三十五个寒暑,我知道自己的能耐与限制。不过,拍摄影片毕竟是另一个领域, 我需要专业人士的指导。但即使与这方面很有经验的人士合作,你也必须留意不要 被他们走火入魔的艺术灵感给愚弄。 有一回,我和一位欧洲导演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合作拍摄电视影片。他听说阿根 廷有很著名的歌唱修女,便带我去修道院和她们一起演唱。这个构想不错,但他带 着制雾机前往,要我和修女们在雾中歌唱,整个效果非常诡异、造作。然后,他要 我隔着屏幕把一朵玫瑰花递给一位修女。这代表我要诱惑她脱离修道院吗?我完全 不清楚。 回到城里后,导演在公园里找到一个他中意的池塘,他让我坐在船上唱《拉美 摩的露西亚》里的咏叹调,然后照例弄得虚无飘渺的模样。他把制雾机架设起来, 船在雾中出现,并传来我演唱艾加多(Edgardo )的声音。据我所知,艾加多跟船 毫无关系,《露西亚》剧中也没有船的踪影。我折腾了半天后,才有机会回到岸上。 我最大的错误是在1981 年拍摄好莱坞电影《是的,乔治欧》。不久前,有位 记者在记者会上问起这部电影,他说:“有些影评家对这部电影有点负面的意见, 不是吗?”我答道:“错了,朋友,他们对我大加挞伐,只差没把我宰掉。”但我 同意影评家的意见,这部电影很差。剧中的幽默趣味天真而肤浅,我饰演的乔治欧 更是个虚假、不真实的角色。他们意图让角色像真实的我,但并不成功。举例来说, 我绝不会像电影中一样拿食物扔来扔去。我喜欢开玩笑,但不至拿食物扔人,而这 一幕在剧中还是场主戏。乔治欧和我有点像,但只是表面上像,在许多方面都有很 大的不同。 以我的看法,他们应该让这个角色和我非常相似,否则便得完全不同。 他们不该让剧中人物和我有些相像,却又处理得十分虚假、可笑。制作人在制 作上的品味很高,但对剧本的品味却令我不敢恭维。此外,电影拍摄期间,我的体 重非常、非常可观,是我最胖的一段时期,这对电影也是个负数。 不过,这部电影在某方面也带给我一些乐趣。我和所有拍电影的人一样,必须 每天早起工作很长的时间。我不需要唱,因为声音部分必须分开配乐。 所以,整个拍摄经验就像度假一样。虽然结果不如人意,我并不后悔拍了这部 电影。我还会再尝试吗?我不敢确定,但有可能。有人向我提过几个构想,有一两 个案子似乎行得通。但可以确定的是,我绝不要在剧中打食物大战。 我参加的电视节目当中,有些是长篇访问,我在佩萨罗家中和彼得·乌斯季诺 夫(Peter Ustinov )的对谈就是一例。有些是实地拍摄的特别节目,如中国大陆 之旅的纪录影片《遥远的和谐》或PBS 的《那不勒斯之歌》等。 还有些则是两者的混合,《意大利男高音》就属于这种性质。我在影片中是叙 事者,也兼唱些歌曲,但我们谈论的是过去的伟大男高音,并穿插一些关于卡罗素、 吉利(Gigli )、斯基帕(Schipa)等人的珍贵影片。 我很喜欢拍电视影片,特别是不需要我开口唱的影片。《那不勒斯之歌》就属 于这一类,片中使用的是我以前灌录过的传统那不勒斯歌曲录音,我只需在那不勒 斯实地亮相或谈论那不勒斯本身即可。有很多场景我甚至不需开口歌唱或讲话,只 消让摄影机镜头跟着我探访城市。拍摄这类影片时,我不须担忧如何唱,工作一两 周下来,声音反而获得很好的休息。1987 年5 月,我抵达那不勒斯拍摄这个特别 节目时,PBS 制作人大卫·侯恩(David Horn)与导播柯克·布朗宁都已提前数周 在当地进行筹备。比尔·莱特为他们写了一个脚本,他退伍后,曾在那不勒斯住过 一年,对当地十分熟悉。他们三人一起选择拍摄的地点,我只需穿着适当的衣服, 照他们的吩咐在正确的地方露面即可。 不过,事情不是一直如我想象的那么容易。开始拍摄的第二个早晨,我的司机 把我载到一个他们选择的地点。这个地方位于波希利波(Posillipo )的高处,是 那不勒斯北边一个景致优美的半岛,可以隔着海湾眺望壮丽的那不勒斯和维苏威火 山。我一向尽量准时,但我们准时来到指定地点和其他人会合时,却看不到半个人 的影子。现场看不到摄影师,也没有灯光设备。我坐在车子内等了几分钟,不知如 何是好。然后,柯克·布朗宁跑到车子旁边,以他惯有的高昂兴致说:“快来,卢 奇亚诺,我们找到一个绝佳的拍摄点,就在步道下方几百公尺处。”我走出汽车, 望向柯克指的地力。有条步道蜿蜒曲折地向下方的峭壁延伸,直通到耸立在海面上 的一个平台。我可以看到摄影人员已经架好器材在那里,我也看到有不少的阶梯。 那阵子我的膝盖的情况非常糟,连在平路走都有困难。层层的阶梯是个大障碍,汽 车根本无法开得更近。 我告诉柯克我很抱歉,我有膝伤在身,走不下那些阶梯。他说我顺着步道走下 去,便可以避开阶梯。我又看了一下,步道非常长,而且回程还是一路上坡。 我告诉他,“如果我走下那里,你必须准备个大篮子把我拉上来,然后带着篮 子送到医院去。”柯克很不高兴。“可是,卢奇亚诺,这里的景色美得不得了,你 可以看到整个那不勒斯,并且有维苏威火山作背景。这正是人们想象中的那不勒斯 模样,我们已经准备妥当,只需20 分钟就能完工。”我们难道不能另找一个景吗? 他说他们已经找过,但没有一个地方能胜过那里,甚至差得很远。那么何不由他们 拍下景观,然后假装是我从车窗向外眺望?不行,我一定得亲自在场。柯克和我不 停争论时,群众已经围拢过来。那不勒斯人一向喜欢热闹,有些人已经认出我。有 位骑在机车上的男孩更是好奇,一直靠到我和柯克身旁,坐在机车上望着我们。我 想到一个办法。 我问这位男孩能否把机车租给我一个小时,我愿意付他二万里拉,这在当时相 当于十二美元。他非常惊讶,但还是答应了。 我跨上机车,试了一下油门,便向步道骑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柯克愣在原地。 人们以为我的身体太重,一定做不来这种事,但其实我很会骑单车或机车。我那个 时代在意大利长大的人,几乎没有人不会骑单车或速克达机车。 我没有飞快地骑下坡,转弯时尤其谨慎,骑起来毫无问题。 先前一定有人告诉工作人员,说我拒绝走下坡,因为我远远就可以看到他们个 个面色凝重,但看到我骑近时,又整个开朗起来。从他们的脸上表情判断,人们大 概以为我是骑着大象下来。靠近平台的最后一段步道又直又长,所以他们有时间列 队鼓掌欢迎我的到来。有位摄影师还拍下我骑车下来的镜头,后来并使用在影片中。 柯克跟在后头冲下来,抱着我又亲又吻。我知道自己身体上的问题会为导播制 造很多状况,但我也善于解决问题。汽车无法载我到拍摄地点,我也不能靠着自己 的双腿走下去,必须依靠其他动力载我过去,问题就这么容易地化解。 我只是惊讶机车的主人竟然放心把机车借给我,不怕他的机车会被一位过重的 男高音给压垮。 我的行程只允许我以五天的时间拍摄整部电视节目。虽然时间上很紧凑,我们 还是乐在其中。当时的天气十分宜人,我们每天在那不勒斯各地工作,所有的地点 都非常突出与美丽。当柠檬花开,海上一片蔚蓝,春天里的意大利南方无疑是世界 上最美的地方之一。 我们的司机朱瑟培是一位六十来岁的那不勒斯人,他不为任何公司做事,每天 载着我们在那不勒斯四处跑的白色老奔驰轿车就属于他自己所有。 朱瑟培是个很性格的人,有些疯狂,但总是很快活、健谈。我和秘书乔华娜· 卡瓦里耶利与朱迪·柯瓦斯三人每天都坐他的车。茱迪是在维也纳长大的匈牙利女 孩,我不久前才雇用她协助我节食与治疗膝盖,她后来也成为我的秘书。 我们很快就喜欢上朱瑟培。他告诉我们一些那不勒斯的事迹与伤心历史。这些 可怕的往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因为从车窗望出去,街上的那不勒斯人似乎个个活 泼、快活,完全和我们想象的模样相符。 比尔告诉我,他住在那不勒斯的时候,如果天气阴冷、多雨,所有的人看起来 也同样阴沉、不快活。但只要阳光一露脸,“那不勒斯人就像闪亮的圣诞树灯饰一 样灿烂。”我们逗留那不勒斯的那个五月,无疑所有的灯都点亮了。 有时候奔驰在那不勒斯各地时,我会沉醉于城市的美景与灿烂的阳光之中,并 忘情地唱起我们影片中使用的那不勒斯传统歌曲。朱瑟培总是点点头,表示他知道 我唱的歌,但从未显露任何喜悦的迹象,事实上,他看起来还有些忧虑的模样。最 后,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从未说些恭维的话,难道他不喜欢我为他唱的免费音乐会? 他说:“大师,你是个伟大的歌手,但你不懂得如何唱我们那不勒斯歌曲。” 我知道他语出真诚,也想听听他的批评,所以我说:“告诉我,我犯了什么错误。” 朱瑟培于是开始以他认为正确的方式歌唱。他的音色并不优美,但他唱得非常好。 他了解每句歌词的意思,并指出我在许多地方误解那不勒斯方言的含意。我倒真希 望在朱瑟培的眼中,我的发音是唯一可指责之处。但他在每个乐句都注入比我更深 的情感,完全知道应该强调哪个音,或是在什么地方拉得更长些。 所有伟大的意大利男高音,如卡鲁索、吉利与斯基帕等,都灌录过那不勒斯歌 曲的录音。我最喜欢的版本是朱塞佩·迪·斯台方诺(Giuseppe diStefano)的录 音。不过我知道最道地的诠释来自餐厅与咖啡馆中卖唱的那不勒斯歌手。他们多数 人和朱瑟培一样,并没有完美的嗓音,情感完全来自他们的诠释。 意大利有一群那不勒斯歌手,他们都是很骄傲的艺术家,给人的印象是他们相 信美丽的声音只会阻挠真正的诠释,让人无法专注于字词与情感。我猜想许多歌手 年轻时也有过美好的声音,只是声音已随着年华褪逝,只剩满腔的热情残存。 这类歌手的演唱很值得听,在靠近海边的那不勒斯餐馆中,特别是我下榻旅馆 对面的圣露琪亚附近,每晚都有歌唱表演。浪漫的那不勒斯渔村马雷基亚诺(Ma· rechiano)附近,也听得到歌手卖唱。有一天当这些歌手陆续凋零后,一个伟大的 意大利歌唱传统也将随之消失。这件事很令我伤感。 马雷基亚诺当然也是我们影片拍摄的场景,因为托斯第(Tosti )有首伟大的 歌曲就以此地作主题。柯克的构想是我站在一座面海建筑的阳台上,和准备出航的 渔民打招呼。柯克事先就找妥客串的渔民,我走向阳台时,他们已在岸边几公尺处 等候。我向他们挥手,他们也向我挥手致意。 柯克向我解释这个场景,并告诉我该说些什么话。我必须向下望,看到准备出 航的渔夫时,就向他们嚷着:“嗨,孩子,我要跟着你们去捕鱼!”但我说的不是 英语或意大利语,而是那不勒斯方言。我们的语言顾问告诉我这个句子的发者,我 练了几次,直到自认已经充分掌握为止。 摄影机开动后,我就向下面的渔夫挥手,并嚷出我的台词。他们本来应该对我 挥手,并说些:“欢迎!”或“来吧!”之类的话。可是,坐在船上的渔民却是一 脸错愕,看起来颇为惊讶,接着并爆发出愈来愈响的笑声。柯克只好停下摄影机。 我们有几位工作人员就坐在离渔船不远的另一艘船上,他们划过去询问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才知道这句方言到我嘴里已经变成:“嗨!孩子,我要在你们头上撒 尿。”那不勒斯人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毕竟也有个极限。 我们有几个场景必须深入那不勒斯市中心拍摄。我穿过中央铁路车站边的露天 市场时,被摊位上的鲜鱼与菜蔬深深吸引。这里的货色充裕,市场上的人都认识我, 他们友善地和我打招呼,但并未造成骚动。毕竟,他们是来这里卖鱼,不是来看歌 剧男高音。 比尔与柯克要我走进“那不勒斯窄巷”(spaccanapoli)拍几个镜头。 这条著名的街道直切进那不勒斯心脏地带,不只是条窄巷,街道两旁挤满商店 与摊位,大战结束后,曾经是黑市交易中心,据说连警察也不敢随便进来。 即使是现在,仍有危险地区的恶名。柯克与工作人员必须扛着昂贵的摄影器材 在这个地区漫游,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 但有人传话叫我们放心。我们的工作小组事先和市政府当局有过接洽,表明要 在那不勒斯拍摄各地的景观。但我们不论去到那里,都有另一个人跟着我们,他显 然是属于另一个政府。人们传话说,只要有这位仁兄在,我们尽管放心深入“那不 勒斯窄巷”或任何地方。那不勒斯毕竟还是那不勒斯。 最后一天的拍摄地点是索伦托(Sorrento),这是位于那不勒斯海湾南端峭壁 上的一个绝美城镇。我们计划为我在音乐会上经常演唱的两首歌曲摄景, 其中一 首是相当著名的那不勒斯歌曲《重归苏莲托》( TornaSurriento ),另一首是更 为人熟知的《我的太阳》。我们一周来的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我这时刚开始新 的节食计划,已经看得到一些效果,所以心情很愉快。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我的膝盖。 也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决定我不必跟着大家驱车前往索抡托。这条路在悬崖上 崎岖蜿蜒,整趟车程需要一个多小时,而且车速无法太快,只要前面来了一辆卡车, 车子便得停下来错车。我如果在汽车内坐太久,脚便没办法移动,膝伤也会更加恶 化。大卫·侯恩告诉我,他已安排船只载我直接驶过海湾前往索伦托,这样可以节 省一半的时间。 其他人出发约一个小时后,大卫、朱迪、乔华娜和我前往圣露琪亚码头搭船, 可是却看不到船的踪影。大卫非常生气,他向岸边的人询问,但每个人都给他不同 的答复。有的说船坏了,有的说船主家有急事,还有的说船的燃油已经耗尽。有时 候那不勒斯的事就会像这样变得神秘兮兮的。大卫试着想雇用另一艘船,但没有人 愿意前往索伦托。大卫说此刻再开车去已经太迟,而且可能碰上交通堵塞。 我感到十分抱歉,因为他已经付钱雇用摄影师与大批工作人员,所有人都在索 伦托等待动工,可是少了我,他们什么事也办不成。我们只剩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 拍摄,因为我隔天在那不勒斯有场演唱会,后天一早就得飞往伦敦,变更行程已经 不可能。太阳逐渐西沉,我们却还呆在圣露琪亚码头等不到船。 大卫要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等候,他要另行设法。我们等了大约一个小时,然 后看到一艘大船朝着我们开进港口。这艘船足足有五十公尺长,而且有上下两层甲 板,是年轻伴侣在海上用餐跳舞使用的宴会船。大卫在船首挥手要我们过去,他高 声嚷着:“往索伦托的宴会船现在开始登船!”我们上船后,发现船上有一个酒吧、 餐厅与小舞池,可以轻易容下一百人,现在却只载着大卫、朱迪、乔华娜与我四人 开往索伦托。大卫利用无线电话告诉其他人我们已终于动身。不过,船似乎开不快, 大卫几次催促船长能否开快些,但他发现这艘船的用途是载情侣,而不是载赶路的 人。 经过这番折腾,我们抵达索伦多时已经很晚。柯克·布朗宁与其他工作人员一 直在埃克塞尔西奥·维多利亚(ExecelsiorVittoria)饭店等候,我们还有好几个 景要拍摄,我猜他们一定等我等得快发疯了。船开进码头时,柯克来接我们,果然 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他们等得快发疯了。他告诉我第一个场景该穿什么衣服,要我在 从底层升到旅馆露台的电梯中赶紧换衣服。我和秘书单独坐电梯上去,她协助我更 衣,柯克与其他人则开车上去。 我匆忙更衣,才刚刚拉上裤裆时,电梯门就已经开启。旅馆主人站在门口迎接, 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他们多数都是饭店的宾客,因为过去三个小时里,他们一直 听说我随时会到达。我走出电梯时,大家都热烈鼓掌,有位摄影师还在一旁摄影。 如果这番景象早几秒钟发生,我们的电视影片就会有很精彩的画面:帕瓦诺蒂拉着 裤裆走出电梯,旁边还跟着他美丽的秘书。 旅馆主人是位迷人的女士,她见到我很兴奋。她说她很高兴我来到她的旅馆, 因为卡鲁索以前常常住在这里,她甚至保留他住过的房间作博物馆。 我问她可否参观,大卫与柯克几乎要昏倒。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我们只剩两 个半小时的阳光,却还有两个主要场景要拍摄。 我后来听说他们事先曾恳求旅馆主人,千万不要告诉我卡鲁索的事。他们知道 我很崇拜卡鲁索,如果我知道这家旅馆曾在卡鲁索的生命中扮演相当的角色,我一 定会横生枝节,阻挠工作的进行。 他们的顾虑完全正确,我决心要参观他的房间,因为我怕以后不会再有机会重 返此地。不过,参观之前我们要先拍好第一个场景,地点就在我们站的露台上。我 已经穿好适当的衣服,也不需对摄影机说话,所以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我的工作 只是横过旅馆的露台,在边缘上眺望海湾。这一天阳光普照,景致十分壮观,海上 有些薄雾,无法清楚地望见那不勒斯,但可以知道城市确实在那儿。虽然世界就在 眼前,但环绕在群山、峭壁与汪洋之间,一切似乎又那么地遥远。 然后,我们去参观卡鲁索住过的套房。我第一眼看到就十分感动,便要求柯克 与大卫在此加摄一个景,但不需要歌声,只要拍下我四处浏览卡鲁索照片、他用过 的钢琴、节目单以及其他纪念品的镜头。 他们十分生气,一再强调时间紧迫,而我们还得拍摄《我的太阳》的镜头。柯 克甚至说,再耽搁下去,我们只好拍“我的月亮”。我保证尽快拍摄卡鲁索这一景, 并保留充裕的时间给最后一景。他们勉为其难地同意,柯克立刻拍摄我在卡鲁索套 房走动的镜头,其他人则下到岸边准备最后一景的拍摄工作。 柯克在拍摄当中向我解说最后一景的拍摄计划,听到他的解说后,我们立刻遭 遇到比太阳下山还要棘手的麻烦。比尔·莱特的脚本把我单独放在那不勒斯海湾的 小船上,让我边划船边唱着《我的太阳》。我知道比尔很珍惜这个构想,对他来说, 这是那不勒斯歌曲的最后象征:孤独的渔夫在海上为自己唱出美丽的音乐,没有乐 队,也没有吉他,有的只是人声。我几个月前就已读到这段描述,但我的膝伤那时 候没有这么严重,我也不记得必须坐进一艘小船里。 另外一个头痛的问题是。我隔天在那不勒斯有场演唱会,我担心在水上划船会 让嗓子出问题。对歌手来说,潮湿的空气几乎和冷空气一样危险,我可不愿意冒险。 我告诉柯克我不拍这一景,他说我一定得拍。因为今天是最后一个工作天,我 在音乐会之后就要离开那不勒斯,而且不再回来,这一景是整部影片的最高潮,绝 对缺不得。我说我不拍,因为这时的空气已不再温暖,太阳几乎已经下山,坐在没 有遮盖的小船铁定会让我的喉咙发痛。 柯克通常是很好共事的人,如果他知道你有某方面的困难,会尽量替你设想。 我自认也是这样的人。他通常很会想办法,我也擅长回应,在波希利波借用机车就 是一个例子。不过今天的情况不同,柯克狠狠地瞪着我说:“你一定得坐进那艘船, 卢奇亚诺。”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我望着他说:“我为什么得去?”“因为,” 他缓缓地说,“你爱我。”我知道他在开玩笑,这是他告诉我这一景十分重要的方 式。可是,避免生病对我也非常重要,只要问题涉及如何保护嗓子,我会变得不可 理喻。很多人都指望我明晚有出色的表现,如果我自己不懂得珍惜声音,没有人会 为我保护。 我没有对柯克微笑或说任何话,我们继续工作,柯克拍了我要求的所有卡鲁索 场景画面,但我看得出他已经满脸愁容。我们不再提及稍后要拍的东西,我的内心 则盘算着该如何决定。 我憎恨自己必须随时为嗓子提心吊胆,我的本性应该是率性而为,毕竟我也是 意大利人。但有太多次,我也为自己一时冲动造成演出取消而感到懊恼,布宜诺斯 艾利斯的《波希米亚人》就是一个例子。可是,柯克看起来是那么沮丧,大卫·候 恩知道后一定也会不高兴,而如果我真的拒拍,最不快乐的莫过于比尔了。 我提醒自己,这支电视影片已经筹拍很久,音乐会实际上是我来到那不勒斯后 才安排的。对我来说,实况演出不能延后,所以必须列为最优先考虑。 然而,让后来才安排的演唱会破坏六个月前就已筹拍的影片,毕竟还是不公平。 我们拍完这一景后,我立即离开房间,柯克留下来拍摄卡鲁索纪念物的特写镜 头。我走到旅馆停车场时,刚好看到一位工作人员坐进汽车,我要他载我前往港口。 来到码头时,大卫指着一艘小船,说我只要坐到船坞边的小船拍几个近景即可,他 们已找到一位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替身,准备利用他拍摄海上的远镜头。 我喜爱船,也乐于亲近水。我坐进小船,告诉大卫不必使用替身,我要亲自拍 所有的镜头。我同时从上衣口袋拿出一枝雪茄点燃,如果我必须拿自己的嗓子冒险, 我宁可同时也享受一些禁忌的乐趣。 我叼着雪茄把船划出去一些,望见他们为我雇用的汽车正快速从旅馆冲向码头, 看来好像就要落水。但车子在岸边紧急煞住,柯克与比尔从车子跳出来,他们看到 我已经坐在船上,便开始奔跑。柯克嚷着要摄影师开始拍摄,我向他挥手,把船划 向开阔的海面上。他高声喊着:“谢谢,卢奇亚诺,谢谢,谢谢。”我们终于回到 爱之船准备返航那不勒斯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每个人都很高兴终于大功告成,PBS 电视台的副制作人米奇·欧刚(Mitch Owgang)安排了一顿自助餐,让大家在船上 享用,几乎所有人都跟着我们搭乘庞大的宴会船回航。 我们在船上又吃又喝,就像真正的宴会一样。船舱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贴满玻 璃片的球体,玻璃球缓缓转动,把灯光投射在舞池四周。很多人开始跳起舞来,我 和比尔、大卫与其他人坐在船尾,享受和风轻拂的美妙感觉,一面凝望着逐渐逼近 的那不勒斯万家灯火。我当时的心情好极了,根本管不了什么潮湿的空气。 大卫要我唱些东西,我说合约中没有规定我必须唱歌。我反过来要他唱,他毫 不犹豫地唱了一首法兰克·辛纳屈的歌曲《夜里的陌生人》(Strangersin the Nght)。 我说:“不算太坏,现在该我表演。”然后,我唱了《夺标》。 大卫再以一首《雾日》(Foggy Day )回报,我们于是展开一场辛纳屈歌曲决 战。每个人必须唱一段歌曲中的叠句,谁先唱错歌词,就得认输。 这种方式对大卫比较有利,因为他在美国出生,而英语对我是外国语。不过, 这场决战的赢家依旧是我。法兰克·辛纳屈是我的朋友,这当然不是我获胜的原因, 我的年纪比大卫大,我认识法兰克以前就熟悉他的歌曲,甚至还没学英语以前,就 已经会唱他的歌。 这部影片后续又由柯克与大卫在纽约耗费很多时日加以剪辑后,才算完成。据 说他们甚至还回那不勒斯补拍更多的背景画面。最后,比尔·莱特与柯克·布朗宁 带着影片飞来佩萨罗。我们坐在客厅把带子放进录影机时,我可以看到他们都神色 焦急地等待我的反应。 总的来说,这部影片拍得极佳。片中多数那不勒斯歌曲都是众所熟悉,要环绕 这些曲子拍出不落俗套的影片,并不是件易事。可是,比尔与柯克还是成功地拍出 新鲜的意趣。那不勒斯的景致拍得非常壮丽,我在街头与公园晃荡的镜头看起来也 不是太糟。 只有开头的连续镜头让我感到困惑。此处使用《这里是阳光之国》(Chista Paese de Sole )这首歌,比尔利用歌曲开头的歌词构筑全景的精神,描述一位旅人睽违 多年后重返那不勒斯,心情随着火车逐渐开近而愈来愈激荡。影片中的我坐在火车 上探望窗外的那不勒斯美景,宏伟的建筑、九重葛、柠檬树以及远方的卡布里海湾 都历历在目。 我不十分确定是哪里出错,只觉得有些东西让我感到困扰。当我说我要把这一 景从影片中删除时,柯克的表情就好像他想自杀或准备把我宰掉一样痛苦。 “为什么?卢奇亚诺,这景是全片拍得最好的部分之一。”我说我也说不上来, 但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说这部影片的长度刚好符合一个小时特别节目的需要,只要 删掉任何东西,我们就会有大麻烦,我也必须重回那不勒斯补拍些镜头。我说我一 年半内不会有空档。我们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可是我确知这一景不如其他部分出色。 我要柯克与比尔去一家餐馆吃饭,我准备再看一次,想想到底是哪里出错。他 们出去后,我把开头的部分重播了两三次,最后总算弄清楚我不满意的原因:我不 喜欢我演唱这首歌曲的方式。 也许这和朱瑟培告诉我的话有关,也可能是受那不勒斯经验的影响,总之,我 诠释这首歌曲的方式如今让我觉得很虚假。影片中使用的是我多年前为伦敦唱片公 司灌制的录音,离拍摄影片的年代已相当久远。我当时已经同意出版那首录音,如 果我因为自己的诠释观点改变而阻挠影片的播映,也未免太不公平。 柯克与比尔回来时,神色十分凝重。他们后来告诉我,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两人根本无心吃饭或谈话。 “高兴一些,孩子们,”我说,“影片没有问题,我只是不喜欢我在那一景的 演唱,而这也不是头一遭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