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夏季的尾声 有一天,我照例在饭后午睡一二小时。当午后的阳光落在底下的海滩上,而我 在阳台上悠悠醒来,是件很惬意的事。这时候相当热,我几乎不记得有过这么热的 时候,但和风依旧吹拂着。拉莉莎看到我已经醒来,便端些冰矿泉水给我。 她告诉我,有三位日本女孩坐计程车来到门口。她们透过对讲机说,她们远从 东京带件礼物要送给帕瓦洛蒂大师,想要亲自带上来给我?我心里想,她们虽然远 道从东京来,但我确定不是专程来看我,她们还是会去罗马、佛罗伦萨观光。不过, 我还是让拉莉莎带她们上来。 她们非常可爱、讨人喜欢,她们送我一件和服。这件和服是她们在东京用色彩 美丽的丝布制成,我非常感动。我穿上和服时,很惊讶地发现居然够宽大!日本人 非常聪明,也许他们可以利用电脑,从电视屏幕上测出我可怕的身材尺寸。 住在法诺海岸的一位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出海钓到一只重四百磅的金枪鱼! 我无法相信。我告诉比尔晚一点再工作,先去看那条鱼。我们坐着我的奔驰车,开 了十五分钟来到法诺。港口有些渔货交易,我可以直接开到其中一座码头上。 我们抵达朋友告诉我的地点时,有一小群人围在那里,可以看到鱼倒吊着,景 象十分可观。这条鱼大约有十尺长,非常美丽。每个人都和鱼一起拍照,后来有人 看到照片上的我、比尔和鱼时说:“啊!三大金枪鱼。”那天傍晚,朋友切了尾段 的一大块鱼肉送到我家。安娜将粉红色的鱼肉切成很薄的薄片,让我们配着浓酱汁 生吃,多美味的“卡巴求金枪鱼”(Carpaccioditonna)啊! 前往法诺之前,我已安排好要在停放快艇的佩萨罗码头和几个家人碰面。比尔 本来说我们应该回家继续写书,但我告诉他,这是个阴天,如果我们在没有阳光的 日子工作,这将会是本悲伤的书。如今,太阳已经下山,但比尔大概也已经放弃, 因为他不再提工作的事。 比尔和我从法诺沿着海岸开车回去,途中经过停放着成千上万部汽车的海滩。 很多汽车从停车位倒车出来时,常会撞到路过的汽车,非常惊险。由于时常发生事 故,我们称这段路叫“死亡之路”。不过,我们还是顺利通过,直接开往停放游艇 的佩萨罗码头。拉莉莎、我的侄子维多利欧、侄女卡门以及她的儿子尼可拉都已坐 在船上等候。尼可拉是个五岁的漂亮小男孩,也是他目光所及一切事物的主人。人 们以为夏天时我是茱莉亚别墅的主人,错了,尼可拉才是。 船开出港口,进入开阔的海洋后,我加足马力朝北驶离佩萨罗。我喜欢从海上 眺望我的房子。今年,我们在海滩到别墅的山坡上种满上千株的向日葵,现在从远 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山丘,但房子本身则几乎被树丛完全遮蔽。 我们商量要把“香蕉”搬出来玩。这是我发现的新玩具,一只外形像香蕉的鲜 黄色橡皮管,充气后拖在游艇后面,可以当作马骑。“香蕉”上有把手可以抓,但 两脚落在水里没有依托,很容易落水。阿杜雅很喜欢这个玩具,而且不论我把船开 得多快,她都能控制得很好,不会落水。可是阿杜雅没有跟我们出来,也没有人愿 意坐上香蕉。那要玩什么呢? 我问比尔懂不懂滑水,他摇头。 “你要我教你吗?”“你会教吗?”他问。 我说:“我是个极佳的教练。”比尔于是说他可以试试。 他走进舱房后就没有出来,我向下高嚷:“你在于吗?”他说他不能戴着隐形 眼镜滑水,必须找个东西装镜片。 我等了一二分钟,又对他大吼:“你到底要不要滑?”他找到两只空咖啡杯装 镜片,然后穿好泳装下水。我从船上向他高嚷,教他如何操作。他穿上滑水屐,照 我指示把滑水展尖朝天,然后大姆指向上比了一个OK 的手势。我拉起节流杆后, 只见空中激起一阵水花,但不见比尔的踪影。我看到他远远地掉在后方水中,于是 把船绕回去。他嚷着说,他吞了半个亚德里亚海的海水,拖杆也掉了。 我对他吼着说:“这回抓紧一些,闭住嘴巴,这样就不会跑进那么多水。”他 准备好,滑水屐也就定位后,我再次启动马达。这回他撑得比较久,但刚开始要站 直时,其中一只滑水屐带着比尔的脚滑向一侧。他再次落水,而且看起来似乎有了 麻烦。我把船绕回去。 他吼着说:“卢奇亚诺,我的腿出了问题,我没有料到会弯向一边,痛死我了。” 我问:“要不要再试一次?”“再试一次?”他说,“我还能走路就已算幸运,我 受够了。”他爬回船上后说,他很抱歉让自己出洋相。我们都说没这回事,每个人 第一次尝试都是这样的下场。卡门称赞他有狮子般的勇气,我觉得这有些夸张,但 比尔听到后很高兴。拉莉莎帮他找来一条我的长袍,让他坐在船尾的座位上。 比尔问起其他人的第一次经验时,很惊讶地发现我们当中竟然没有人滑过水。 他本来还以为这下可以加入我们的小滑水俱乐部。“连你也没有滑过,卢奇亚诺?” 他问道。 我说:“开什么玩笑?”其实,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试过。拉莉莎几天前滑过一 次,结果拉伤肌肉,下场和比尔如出一辙。我想这应该只是巧合。拉莉莎让比尔看 她大腿后侧的一大片淤血,比尔问他是否也会这么惨。拉莉莎说:“暂时还不至于, 过几天才会。”比尔对我说:“卢奇亚诺,如果你想把我赶走,大可不必这么费周 章,只消说你不想写这本书,我立刻走人。不必把我扯掉一条腿后,扔在亚德里亚 海的汪洋中。”我向他保证,我无意赶他走。只是要让滑水者能够站起来,一定得 把船开得很快。 隔天比尔走进屋子的时候,已经一瘸一拐地走着。他说脚只有走路的时候才痛, 睡觉的时候不觉得。后来我们在工作的时候,比尔说:“卢奇亚诺,我还在想昨晚 的事。我在电影中看过别人滑水,他们起速并不是很快,速度是慢慢才加快的。” 他继续指控说,“拉莉莎那么年轻、强壮,你这样教她滑水,她都会拉伤肌肉。我 得到一个结论:一定是你把船开得太快。”我的女儿都说我从来不认错,我觉得这 种说法不正确,每个人都必须小心,不要经常在自己的女儿面前犯错。不过,我必 须承认,当我向比尔说: “也许我真的开得太快了”时,他看起来的确有些受宠若惊。 他说他决心学会滑水,他准备在找个佩萨罗滑水教练,等学好控制的技巧后, 再跟我出航。我说:“何必找教练,我就是很好的教练。”那天下午,有三个年轻 歌手来找我练唱。其中一位是非常优秀的意大利女高音,她很年轻,而且长得漂亮、 苗条,声音宏亮而富丽。另一位是朋友的儿子,他希望成为职业的男中音歌手。我 听他唱了几首歌曲后,知道他不是很出色,老实说还相当糟。他唱歌的时候,我的 妻舅还在阳台上直扮鬼脸。 不过,我告诉这位年轻人要非常努力练习发声,六个月内只能做这件事,然后 再回来让我听听他的进展。后来有人问我为什么鼓励唱得这么差的人练唱,我告诉 他们一个事实:谁也不能确定一个人内在的真正才华如何。何况,这位年轻人非常 想成为歌手,我认为他至少应该尝试一阵子。 第三位是费城声乐比赛的珍妮·尼米斯送来的年轻男高音,名叫麦可·贝纳普 (Michael Belnap),来自印第安纳州。他和太太来到佩萨罗后,就在我们车道尽 头的一家小旅馆住下来。他的声音强而有力,音质也不错,但他有个严重的问题: 他和我一样重。我告诉他必须减轻一些重量。我自己在歌剧圈闯出名堂以前,并不 是非常重。如果一开始就像我后来那么重,我根本不要想闯进歌剧圈,因为我不认 为他们会给我机会。 麦克的太太也很重,这两位年轻美国人必须冒着可怕的酷暑登上山坡,而我会 让麦克立即开始练唱。这一来,我几乎可以同时帮助他改善演唱技巧与减轻重量。 有一天,麦克很羡慕我穿的夏威夷式衬衫,因为不但色彩鲜艳,而且宽大舒适。他 问我是哪里买的,我说是一位朋友帮我做的,我一共有五十件,每天都穿。他当时 热得直冒汗,所以我问他要不要也来一件。我本来要麦克在佩萨罗停留一周,但他 的进展不错,最后只留了三天。 我自认是位不错的老师,可以立即听出演唱的关键问题,或至少是我认为的症 结所在。歌手照我的方法做后,通常都会显露我希望的不同差异,证明我的判断无 误,而歌手也有相同的感觉。我对音乐应该如何表现,乐句应该如何强调、抑制, 或如何轻唱、用力唱,都有强烈的意见,这往往只是精确遵照乐谱指示的问题。即 使指导的是我从未唱过的女高音歌剧咏叹调,只要我熟悉这段音乐,曾经听过几次, 我就会记得正确的演唱方式。如果年轻歌手在音乐中犯错,我不须看乐谱就能够指 出他们的错误。 那天傍晚,比尔和我一起工作了一会儿,但我觉得太过疲累,无法专心回忆过 往的事情,而且,我已经有些厌倦谈论自己。如果我像比尔告诉我的某些名人一样, 喜欢以自我为中心地大谈自己,他一定会快乐得多。 我建议这天就此打住,在晚餐前先看一下电视。电视机就摆在客厅里,虽然我 在家的时候不太看电视,我还是有部大荧幕电视机与卫星天线。不过,我一年到头 住在各地的旅馆时,看电视的机会就比较多。有了朱莉亚别墅的电视机,我可以从 亚德里亚海畔的小城收到几乎全世界各地的电视频道。 电视暖机之后,荧幕上正放映一部电影。我立刻就说:“费里尼的《阿玛柯》 (Amarcord)。”比尔很惊讶我一眼就认出是那部电影。事实上,我一向就崇拜费 里尼(Feilini )的电影,尤其是让我联想起童年往事的《阿玛柯》。我看过《阿 玛柯》很多次,能够一眼看出来并不稀奇。荧幕上播出群众在街道上游行歌唱的画 面,我告诉比尔他们唱的是法西斯歌曲。他很惊讶我才听了一二个音符就知道是哪 首歌,我告诉他:“这类事在一个人八九岁的时候非常重要,你永远都会记得。” 过了不久,荧幕上有个人坐在金属盆里,一位女士把热水往他身上倒。 这一幕勾起我很多成长的回忆。在我生命的前十九年,每个周六晚上都洗一次 类似的澡。母亲烧热水,家里的成员轮流彼此互倒热水。我对比尔说:“看到没? 我还是为我们的书提供了一些材料。”但他说这类童年往事,早在我们的第一本书 中就该提及。 他还真是挑剔。 我在佩萨罗度假的时候,往往同时还有其他计划要进行。几天之后,我的朋友 克里斯多福·雷伯恩(Christopher Raeburn )带着Decca 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员从 伦敦赶来。Decca 制作了我所有的录音,其中多数都由克里斯多福担任制作人。现 在他已经退休,但我很高兴他仍继续制作我的录音。克里斯多福对声乐的了解不逊 于任何人,我非常尊重他的意见。不久前,他再次证明自己确实别具慧眼。他在一 个团体试唱会上发掘赛西莉亚·芭托莉(Cecilia Bartoli ),并立即雇用她在新 制作的《塞尔维亚的理发师》(IlBarbiere di Siviglia)录音中饰唱很重要的罗 西娜(Rosina)角色。她那时候默默无闻。 克里斯多福来到佩萨罗的目的,是要和我一起整理《游吟诗人》的录音。 我必须不好意思地承认,这套录音是四年前灌录的。Decca 同意在录音发行之 前,先征求我的同意。录音中有些地方我并不满意,但过去四年来,我们一直挪不 出时间加以修订。 我们如何修订呢?我们和大管弦乐团排练时,每首咏叹调的反复或歌剧的伸奏 都被录下来。所以,乐谱上的每个音符到最后都有四五种不同的版本,而且都是与 相同乐团、指挥与歌手合录。如果最后版本的某个部分听起来不对劲,克里斯多福 和他的技师会挑出来,改以大家都满意的较早版本取代。 我不觉得这种作法有什么不对,每个版本都是你自己的声音,我们只是尽量让 大众获得歌剧的最佳风貌。现场演出的意义是让观众评断你在同一个晚上全力演唱 的本事,而录音的目的则是要呈现人声在不断尝试下所能够达到的极致。但不论如 何,我们只在少数几个地方进行剪接。 唯一的后遗症是,如今每次在观众之前演唱,我都觉得必须唱得和唱片录音一 样好。然而,录音剪接已拿掉所有的瑕疵,我虽觉得必须随时在演出中表现得完美 无瑕,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剪接工作就在我的卧室进行。 这个房间建在山坡里面,三面封闭,整座别墅中就数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最好。 克里斯多福和他的工作小组到佩萨罗进行类似的工作很多次,每次都得劳师动众把 笨重的扬声器与录音设备千里迢迢地运来。最后,他们干脆送我一套剪接设备。我 把器材放在卧室,所以,每次他们来,都是在我的卧室中工作。我睡午觉的时候, 克里斯多福的工作小组把音响器材安装起来。 开始工作时,大家在扬声器之前的桌旁坐成一排。克里斯多福已经在总谱上我 不满意的地方做记号,以便能迅速在录音带上找到。第一个我不满意的地方,是我 演唱的Manrico 和母亲Azucena 的二重唱。饰唱Azucena 的是雪莉·维瑞特(ShirleyVerrett), 单是听她美妙的声音让人觉得这样的工作是一大乐趣。我对克里斯多福说:“太棒 了,我愿意和她唱到我们其中一个人死去为止。”有时候,事隔多年再重听同样的 录音,我会改变主意,觉得原来的录音可以过关。但这一天,我觉得我在二重唱中 的某个高音听起来相当紧。我要求播放其他的版本。这些版本反复播放多次后,我 终于找到一个我比较喜欢的版本。克里斯多福同意这里的高音比较好,他认为两个 版本都不错,可是在我中意的版本里,升上高音之前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饱满与 丰润。我们又听了几次,我仍然喜欢新的版本。可是,我看得出来克里斯多福不是 很满意,我对他说:“我挑选的版本高音比较出色,但你还是可以想法子把升上高 音之前的部分弄得饱满、丰润些。”克里斯多福笑着说:“没错,这是厨房里的秘 密。”下一个地方是第一幕结尾的三重唱。音乐中有女高音、男中音和我三个人的 声音,我向克里斯多福说:“我在此处唱主旋律,可是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整个 声音的均衡都不对。”他向我保证,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回伦敦后会矫正过来。 我们这样继续工作了好几个小时,整个工作结束时,我们已经有一部大家都喜欢的 《游吟诗人》录音。 大功告成后,比尔问我听自己的录音有什么感想,他说他每次都很痛恨读自己 写的东西。我说:“那你已经知道答案。我也讨厌听自己的录音,因为你知道自己 还可以做得更好。”过了一分钟后,我又说:“但再等个十年,十年以后,一切听 起来又会是那么美好。”我女儿克莉丝汀娜的生日在八月,这是我每年确定都会在 意大利的月份,所以我们通常会在朱莉亚别墅办个盛大的宴会庆祝。这不只是她的 生日宴会,也是家族大团聚的庆祝会。我的三个女儿都有各自的事情,不能像还在 念书时一样,整个夏季都待在佩萨罗。不过,克莉丝汀娜生日的时候,她们都会设 法拨出时间前来。阿杜雅夏季期间经常来回穿梭于摩德纳与佩萨罗之间,她这时也 会把办公室关闭几周,并从生日宴会起展开她在佩萨罗的度假。 我的父母总是觉得夏季的朱莉亚别墅太过忙乱,但他们还是会来庆祝克莉丝汀 娜的生日。事实上,他们满喜欢这里,特别是喜欢大海的景观,每次都会住一段时 间。不过,他们也发展出自已的度假方式。他们会摆两张椅子在阳台上,远离拿着 行动电话边走边讲的人们,他们很高兴坐在树荫下,互相作伴眺望着大海,对几公 尺外的混乱局面视若无睹。他们两人都辛苦工作了一辈子,看到他们坐在那里静静 看海,珍惜着彼此依偎的时刻,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安慰。 生日宴会逐渐接近的时候,我告诉安娜会有三十个人来吃晚餐。对她来说,这 不是问题,我们还一起拟定克莉丝汀娜喜欢的菜单。比较大的困扰是,参加宴会的 人当中,有二十二个人那晚要睡在别墅里。我们只有六个房间,但安娜说没有问题, 她会设法。实在是了不起。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宾客就陆续抵达。克莉丝汀娜来的时候,我还躺在吊床上。 她坐到我旁边,私下和我聊聊。女儿在身边的那几天,我和每个女儿至少会私下谈 一次。有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商量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听听她们的现况,了解她们最 近在做什么、听什么,对什么事最有兴趣。 妮可蕾达说我和女儿的关系相当不寻常。她知道我们总是坦白、诚实相待,她 说我比较像是她们的朋友,一点都不像典型的意大利父亲。女儿会和我谈她们的爱 情生活,有时甚至会谈到其中的细节,这点令妮可蕾达大为惊讶。比尔问朱莉亚娜 这是否事实,她说:“没错,他是我们的朋友,但他也是个意大利父亲,我们不会 凡事都对他讲。”大家都抵达后,阿杜雅和她的姐姐乔华娜决定穿上很滑稽的衣服 亮相。 她们找出两件我的夏威夷衬衫,在腰身四周绑了一些布料,然后穿上及膝的白 袜,头上还戴着平顶圆帽。我说不出她们看起来像什么,也许是夏威夷的机车女郎, 也许只是两个疯狂的意大利姊妹。我想帮她们拍照,但她们表情很僵。我要她们露 出笑容,但笑容很虚假,太过人工化,我于是说:“你们还记得最近一次把尿撒在 裤子里的事吗?”我捕捉到我需要的笑容。 我的女儿有位来自巴塞隆纳的作曲家朋友,长得很高大,吨位可观,也有一脸 大胡子。每个人都说他和我很相像,我们决定也和阿杜雅与乔华娜一样,穿上相称 的衣服。穿戴上夏威夷衬衫、及膝长袜与帽子后,我们两人真的像得令人拍案叫绝。 我让这家伙坐在我的速克达机车后座,载着他绕着阳台兜了几圈,大家都抢着帮我 们拍照。那景象看起来就像是帕瓦诺蒂载着他的双胞胎兄弟出来兜风一样。 我们家族中最擅长化装的首推我的姐姐蕾拉。她曾经装上假胡子,扮成天主教 神父的模样,把我们每个人都骗倒。不过,她刚从瑞士度假回来,还累得没有力气 玩她拿手的把戏。我和比尔谈的时候,她过来亲了我一下,然后对比尔说:“我的 弟弟就像一本已经打开的书,我佩服他。你可以把这句话写上去。”父母只有我们 两个小孩,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生活经历。 晚餐十分丰盛,安娜和我为此已计划好几天。第一道菜是熏火腿配新鲜无花果, 然后是面条与肉酱。主菜是大盘的各式烤海鲜,与大碗的热菠菜配柠檬、大蒜。最 后是蕃茄、莴苣与冷青豆调制的沙拉,以及各式的当地乳酪。 大家喝着咖啡等候安娜花一上午烘烤的生日蛋糕很自然地谈起通常不会在这类 聚会上缺席的吉尔多·狄·伦齐欧。吉尔多在佩萨罗度过十七个夏天,陪伴我准备 很多新的角色,已经是我们家族的一员。但今年我的档期比较松,我这一季的新角 色是演唱《丑角》,这部戏我已灌过唱片,也曾和里卡尔多·穆蒂合作,以音乐会 形式演唱过。每个人都说很想念吉尔多。 比尔口袋中随时都摆着迷你录音机,以便我有什么趣事要谈时,可以随时录下。 他说吉尔多在宾西法尼亚州和他毗邻而居,他们几个星期后就会见面。他把录音机 放在桌上传递,每个人可以轮流在录音机上留话问候吉尔多。 我的家人很喜欢这个主意,每个人都对着录音机留话。他们首先报上自己的名 字,然后说些:“亲爱的吉尔多,你为何不在这里?”之类的话。每个人都玩得很 高兴,连不认识吉尔多的人也参与留话。小录音机在桌上传来传去,一直都很顺畅, 直到交给我父亲时,才出了一点小插曲。父亲对现代化装置一向有些适应不良,他 误以为这是行动电话,竟然还期望听到吉尔多答腔。 安娜接着端出她烘烤的大蛋糕,放在克莉丝汀娜面前,让她把腊烛吹熄。 我们围着她唱歌,安娜的孙子为每个人倒香槟酒。这时天色已暗,我于是发出 信号,带来另一项惊奇。烟火从阳台下射向海滩上方的天空,呈现色彩缤纷的壮丽 景观。海边并传来人们欢呼的声音,这样的场面至少维持了二十分钟。 过些时候,我还坐在桌边,但人们开始起身,三三两两地在阳台上走动或聊天。 我看到克莉丝汀娜和某个人说话,小女儿朱莉亚娜从后方走过来,毫无缘由地拥抱 她。看到家人间自然流露着丰富的爱,让我感到很快乐。 宴会结束时,比尔告诉我:“卢奇亚诺,我已十三年没有见过你的女儿。 她们现在都已经是漂亮的年轻女子,想必你非常高兴。”事实上,我非常以她 们为傲,但我只能答说:“是的,是的。”夏季逐渐接近尾声时,我开始想到未来 的行程。九月的马展结束后,我必须前往纽约参加《丑角》的排演,这部歌剧十月 底将为大都会歌剧院的乐季揭开序幕。同一个月稍后,我再回意大利参加《假面舞 会》的排演,这部戏预定12 月4 日上演。 和家人在摩德纳度过圣诞节后,我得飞到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在除夕音乐会上 演唱。元月4 日在洛杉矶演唱另一场音乐会,然后开始泰伯·鲁达斯筹划的南美巡 回演唱。不过,元月7 日我得先在墨西哥市开一场演唱会。我在秘鲁与智利演唱后, 回到迈阿密出席泰伯与朱迪·杜拉克安排的巨型海滩音乐会。接着,再飞回南美, 到里约热内卢、波哥大与布宜诺斯艾利斯演唱。 达拉斯、巴贝多与牙买加的演唱会之后,我终于有机会飞到纽约休息几周。我 3 月12 日在大都会歌剧院有场演唱会,还有四场《托斯卡》的演出。 4 月1 日,我飞往伦敦在伦敦皇家歌剧院唱另一系列的《假面舞会》,然后就 是维也纳、芝加哥与昂迪布(Antibes )的演唱会。7 月9 日,我在威尔斯有场音 乐会,庆祝我公开登台演唱四十周年纪念。 我独自坐在阳台上的餐桌边细读我的行程计划,身边没有其他人,这是夏季已 近尾声的明确迹象。电话铃声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响起,阳台上非常宁静。我眺望远 处的汪洋,午后的灿烂阳光依旧在海面上辉耀,我想着再次回到这个宁静地以前的 可能遭遇。我双臂高举过头,向大海致敬,就像是在对观众答礼一般。然后,走进 房内开始整理行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