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No .1" 成功漂流虎跳峡的当晚,全队在下桥头镇痛饮狂吹,烂醉如泥。我却想哭, 真想痛哭一场,哭我永远失去的这次机会,哭我的希望一次次破灭。作为一个漂 流队员,不能漂流特大险滩还有什么意义? 金沙江,还留着一个" 滩王" ,如再失去这个机会,干脆回家…… 想到这一切,我等不及了,连夜找了指挥部领导,最后一次请求漂" 老君滩 " 。我恳切提出:" 我们四个女队员是代表全国的妇女,而我又是公安战士,又 是少数民族,代表性强。" 攀登珠峰有妇女,到南极考察有妇女,漂长江既然有 妇女参加,同样应该和男队员们一道施展自己的能力和体现当代妇女特有的风采。 何况," 老君滩" 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境内,我作为凉山唯一的代表,全州人民都 在关注着我,我非漂不可! 在我坚决请求下,指挥部决定由我,宋元清、杨斌三个组成漂" 老君滩" 小 分队。 9 月中旬," 中美队" 在叶巴受挫,队长肯·沃沦及四名队员失踪。四天后, 他们回到巴塘,漂流队宣布解散。至此,我心里不免遗憾,当初激励我来漂长江 的一半原因是那些有关" 首漂权" 的传说,此刻,我已经觉得这种激励有点动摇。 " 老君滩" 号称长江" 滩王" ,全长4 公里,落差40多米,两岸从山上滚下 的600 多块岩石阻碍在4 公里的江中,形成巨大的旋涡。十多米高的岩石很锋利, 密封船与它相撞很容易被划破。靠云南方向," 老君滩" 的二道滩下有一个老君 洞,洞口比密封船大五倍,三分之二的江水被它吸进,因此漂" 老君滩" 需要特 别好的机遇:运气好,船没有进洞,漂流成功把握很大;万一进洞,那么搞接应 的人只能看着我们进洞而无法采取任何救援措施。 我们三人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每人带一把匕首,如果船进洞,只有用刀破门 而出。然而就算是侥幸出了洞,躲过一个滩,4 公里长的滩都能躲过吗? 脑壳与 岩石相碰,后果可想而知,所以一旦离船,生还的机会几乎为零。 北京夏令时14点整,我们在国旗下庄严地宣誓,喝了壮行酒。" 风萧萧兮江 水寒,壮土一去兮不复还" ,悲壮的气氛中,我们与领导、队友,记者们一告别, 与两岸的老乡告别,我匆匆顾盼了一眼家乡的山水,大大地呼吸- 口气,先钻进 了密封船。 如果要说在" 长漂" 中最恐怖的时候,我可以说不是在水上,也不是在疫区, 而是独自走进密封船的时候。密封船实际并不能完全密封,外面用五厘米粗的绳 子将几十个防撞汽车内外胎加固在船身上,两个门窗外面用木板将内胎固定,用 绳子挂死。整个空间较小,只能装两袋氧气,全身蜷在橡胶味道之中,让我感受 到了什么叫最恐怖--以至于我以后的噩梦环境都发生了我被活埋在黑暗之中。 恐怖的感觉一寸一寸吞噬着身体,从脚袭向腰间,再漫到脖子上,就好像清 醒地被活埋在土里,要是那个时候还要让我独自多忍耐十多秒,我肯定坚持不下 去了。正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杨斌、老宋的及时下来,一下子驱散了我恐惧的 念头,我紧紧握住他们的手,随着杨斌一句:" 你怕啥子嘛?" 和他们带来的诸 如" 今晚的《新闻联播》说不定要播我们哦" 的玩笑声,我的一颗心也安稳下来。 这样的恐怖即使在漂流最危险之际也不能相比,直到我们漂完以后,为了作报告, 在从上海去北京的火车包厢里,我才又有了那样的感受,从那以后,我对电梯、 地铁等狭隘的空间也避而远之。 14点10分密封船" 中华勇士号" 载着我们摇摇晃晃地向长江的最后一个隘口 " 滩王" 老君滩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三个人挤在一起坐在里面无法伸直腰,我夹在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中间,更 是透不过气来。经过头道滩时,船和人都失去了平衡,像掉在空中一般。 紧接着就是二道滩,突然从10多米高的跌水上栽下来和岩石猛烈碰撞,船体 急剧翻滚,水不断从窗门挤进来,一下就有齐腰深。我在中间把报话机保护在胸 前,他们两人用背各堵一个窗口,水仍然不断地涌进来,一旦灌满船又不能排水, 我们就有淹死在里面的危险。情况危急,而我们在里面完全失去控制,脸上挨一 拳,身上被踢一脚,三人的" 少林功夫" 是施展完了。突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 脸上顿觉热乎乎的,用手一摸粘糊的米饭;鸡肉,海椒吐了我一脸,这是宋元清 干的。 一阵恶心,船里充满了恶臭,终于,三人忍不住相互乱吐起来。呕吐物浮在 船逐的水中,这些脏水加食物不时呛进鼻孔,喝进嘴里,相互都尝了对方吐出来 的东西。耳边,全是雷鸣般的吼声,天崩地裂,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样。 黑暗中,水已淹到胸部,报话机湿透和外面失去了联系。我们这时真正害怕 了,内心充满了恐慌,胃不停地翻滚,吐、呛水,使我们昏头转向,搞不清东南 西北。 完了! 今天要在这里送命了!临死前巨大的恐怖使我们三人的手不自觉地紧 紧握在一起。嘴上谁也不宣布自己害怕,但在这霎间,我感觉到大家死也死在- 起的心理。真的要死了吗? 这种死法? 谁也看不见,连尸体都找不到,我可没有 真正想过。起码应该有很多人看着我们是如何死去的,呵,那一份浪漫而悲剧的 美! 正想得昏沉沉的,听老宋说道:" 他妈的,是在漂还是进洞了?" 杨斌说: " 乘现在还有点力气,破船出去吧,老子闷得很!"说着就摸出刀子准备划船,我 也很想出去,能够" 见天死" 总比闷死在里面好点。 " 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 老宋说。三个人最后一次带着希望等待着。 " 突突突" 的声音,由远而近。马达声,冲锋舟。三人喊了起来,有救了, 冲锋舟在虎跳峡的二次接应相当成功,我们毫不怀疑他同样会把我们安全接上岸, 因此满怀希望。 可慢慢的,冲锋舟的声音消失了,希望落空,我们不由得在里面大骂起来, " 这些小子,我们快要死了,难道不知道? 是不是想试验一下我们命有多长?"又 听到船顶上有说语声,有人用刀子把门窗外缠绕的绳子割断,我们一个个爬出来, 一看,空空江面哪里还有冲锋舟的影子,一问才知道冲锋舟在滩尾接应我们时已 被大浪打沉了,4 个接应队员慌忙爬上我们的密封船,我们救他们还是他们救我 们? 于是,7 个人趴在船顶继续向下漂。船的重心不稳,一个大浪就底朝天,连 续翻滚,我们不断掉在水里,马上又朝露出水面的部分爬去,累得精疲力尽。密 封船毕竟没有动力,所以始终无法靠岸,救援队长王岩在漂了20公里后决定:" 大家准备好跳水游泳上岸!" " 不行,我们不会游泳。" 木呷和拉雍急忙说。 " 啥子?不会游泳为啥来搞接应?"大家吼了起来,心想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 吗? 要出没本事的风头也不是这种时候嘛! 无奈只得放过一个又一个的上岸机会, 尽管很冒火,但谁也不会丢下他俩独自逃命,在这种时候,我才真正领会了" 同 舟共济" 这个词的含义。 天渐渐黑了下来,江面风很大,船上的我们毫无办法只得顺江而下。漂了30 公里以后,两条乡亲的木船出现在江边,船上的人在打捞国家的木头,尽管是违 法的,而对我们来讲他们就是救星,大家撕开嗓子齐声呼救。不明白怎么回事的 老乡对我们指点着、说笑着,小孩挥舞着衣服向我们欢呼着什么。 船很快又漂下去,往前一看,数百米外接连几个大滩,只见白浪涛天,只听 水声很大,凭我们以往经验,这不是一般的滩!正在这时,正好岸边又出现一条 渡船,船上的人知道" 漂流" ,很快把船摇过来,可小船只能上3 个人,大家让 不会水的人上了船,小船载着他们向岸驶去。 剩下我们几个了," 跳!" 王岩边命令边跳下水去,我和杨斌紧跟着跳入水 中。一下水,糟啦!我的长裤滑到大腿,提不上,又脱不下,上身穿的冲气救身 衣没拴紧,从头顶一下冲跑,加上水的潜流把我往下扯,我顿时感到慌张,半天 浮不出水面--先上岸的拉雍还以为我在这种时候还想露一手。 头刚露出来,王岩,杨斌已要靠岸,我蹬掉长裤,追赶着,再一望,他俩已 上岸了。我绝望了,没有了信心,50米,30米、20米……我以同等的流速向滩冲 去。我不想死,我太想活了,本能的求生欲望把绝望变为最后拼搏,10米,就这 10米之差,我游进了滩前的最后一个回水,(神迹!)借助回水的力量,抓住这 救命的机会我游上了岸,抱着水边一块石头,我说不出一句话。 抬头,岸边的人都张着嘴呆望着我,一股无名火往上冲,这些家伙不说丢根 绳子来救我,哪怕就是几句鼓励的话,对我来说也实在太重要了! 遗憾,他们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的由现。当王岩和杨斌赶紧把跟老乡借的毛 衣脱来巴结我时,我再也不想理他们了。" 快看,老宋!" 我随着陈庆福喊声朝 滩中望去,密封船驮着宋元清被险滩玩耍着,很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天啊! 打着光脚,跟着老乡回家,一路上我想着老宋。我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一 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风趣幽默的人,而且开口没有门牙,过通天河时我们老拿他 的门牙取乐--船上杨斌问:" 老宋,你的门牙咋个没得的?"老宋认真地说:" 我 结婚那阵,当地兴抢亲,在抢亲那时被女方亲属打掉的。" " 哈哈哈……" 现在, 我们沉默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