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我来了 因为皮尔必须留在中国工作,我自己独自坐在飞往巴黎的航班,既兴奋又不 安,未来的路既清晰又模糊。生命中出现这个法国人实质性地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不知道听从他的安排到底是对是错,但无疑的,对我而言,一次新的冒险又开 始了。 在巴黎戴高乐机场等候我的,是他的爸爸--克罗德先生,一位非常有绅士风 度、热情又善良的退休外交官,随即我被安置在皮尔爸爸的家。 到了这里,我才知道皮尔父母的关系非常微妙。他的爸爸住在巴黎,陪伴左 右的是一位名叫维维安的法籍犹太女人,妈妈苏菲则独自住在澳尔良的乡下别墅 里。维维安曾经是苏菲最好的朋友,现在却和她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到我去的时 候,三个人的格局已经维持了十年。奇怪的是,皮尔在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而我 却为这种" 第三者插足" 的行为感到忿忿不平。 维维安长得并不漂亮,高耸的大鼻子,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看上去忧郁 而神秘,不过她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温柔。维维安和克罗德相差30多岁,依然保持 着年轻恋人之间才有的亲热:一个人出门买点东西,另一个不停叮嘱小心。五分 钟后回来,两个人又是亲吻又是问候,像有说不完的话。 这种热情与民族、年龄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也不仅是一种生活习惯,而应该 包含着真情实感吧。但按照当时我的思维习惯,我认为他们在一起十分不道德, 简直就是" 非法同居" ,所以始终都不喜欢维维安。后来维维安生了一场大病, 只能靠轮椅度日。本来她的职责是照顾克罗德,现在反而需要克罗德来照顾她。 在克罗德家里,我能吃到地道的法国菜,有时他们也带我到附近的一家中国 餐馆品尝中国菜。在那些所谓的中国菜中,他们最喜欢的是咕佬肉--又甜又咸、 不中不西的广东菜,这让我这样一个从凉山来、吃惯了麻辣的人很难认同。有一 天我去中国城买了一斤猪肉和一把青蒜,虽然没有" 郫县" 豆瓣,但" 陶大" 豆 瓣也能将就了,亲自做了一顿回锅肉招待他们,结果得到了一通法国式的" 赞不 绝口" 。实际上,我在国内的时候很少做饭,全凭记忆中的味道" 自学成才" , 却成了他们眼中的" 大厨" 。从那儿以后,我真的开始喜欢做菜了--这就是表扬 的动力。 半个月后的一天,苏菲一大早从乡下开车来到巴黎,要把我从克洛德家接到 她在乡间的别墅里。六十多岁的女人,顶着一头红发,还开着一辆红色跑车。她 和克罗德亲切自然地拥抱,也平静地和维维安打招呼。尽管她竭力掩饰,还是看 得出来,多少年过去了,她的内心还是没有平复。如所罗门说的:" 因为人的嫉 恨成了烈怒,报仇的时候决不留情。什么赎价,他都不顾;你虽送许多礼物,他 也不肯干休" 。为了自尊,苏菲要努力保持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实际上,这种 表面的坚强更让人难受。 车子刚驶出街口,这位要强的妈妈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尴尬地冲我摆了 摆手。车子中的我看到她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只好转过脸看着车窗外的 街道。 苏菲把车开得飞快,仿佛这样可以摆脱痛苦,结果横冲直撞了几圈也没找对 离开巴黎的方向,只好不停的找人问路。我永远记得她停下车,然后狠狠地把车 门摔上的样子,嘴里大声喊着"miarde"(狗屎),红色的头发居然从左边甩到右 边,我才知道她原来戴的是假发。那一瞬间,我喜欢上了这位差一点成为我亲爱 婆婆的" 红发" 女人。 苏菲的别墅坐落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不远处还有一片自己家的树林。离家 还有半公里的时候,苏菲养的两只猎狗已经跑过来,围着车欢快地跳啊叫啊,一 直把我们护送到家门口。到了家里更热闹,一只年老的哈巴狗、两只像《丁丁历 险记》里的小白狗,还有八只猫一起跑过来迎接她。苏菲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喊着每只猫狗的名字,把巧克力当作礼物分给它们。 在这里的第一天,我就犯了一个错误。屋子里有很多名贵的古董家具,有一 些还是从中国运过去的。我顺手把喝水的杯子放在家具上,苏菲" 啊" 地大叫了 一声--原来杯子沾的水在家具表面留下擦不掉的痕迹,也在我的心底烙下了深深 的印记。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皮尔的妈妈也不是我的妈妈。我开始 想家了。 天气好的时候,苏菲、我和" 多罗德" 、" 刚帝德" (两条猎狗)经常到林 子里去玩。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野生的蘑菇,好像进入了童话世界里。我们采很 多蘑菇回来,交给厨子变着花样地吃,味道鲜美极了。我最喜欢的是把蘑菇、黄 油、大蒜和羊排混在一起煎,配上一杯红葡萄酒,那美味好像现在还留在我的舌 尖上。 丈夫形同虚设,苏菲每天就花很多的时间看电视。她最爱看的是情感系列故 事,经常看着看着,自己就泪流满面。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一样精心打扮,涂 着红色的指甲油,一手拿着女式香烟,一手端着盛着自家农庄里酿的梅子酒的高 脚酒杯。 除了用电话和外界交流,剩下的就是和她的猫猫狗狗说话。一大群宠物躺在 她的身边,她每天都会点评:" 你今天淘气,你不乖,今晚不能睡在我房间" , 原来她每天都要根据宠物们的表现,指定不同的猫狗陪她睡觉。苏菲很喜欢开Party, 喜欢家里有一堆人一起吃饭,但她一般只邀请女性朋友。她最好的一位女朋友, 名字和皮尔的爸爸一样,也叫克罗德。 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我开始想念国内的亲朋好友。当时凉山的家里没有 电话,写信要辗转一个月才能寄到。那段时期,写信成了我最大的乐趣和安慰, 我向家人描述新鲜的生活和感受,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由于语言不通,我和苏菲的交流并不多,虽然我和她的猫猫们没有感觉,倒 是和她的狗狗们成了好朋友。苏菲是比较少见的那种既爱猫又爱狗的人,而一般 养猫的人不养狗,养狗的人不喜欢猫。皮尔的哥哥一家常来别墅度周末,他6 岁 的小儿子也成了我的好朋友之一。 法国乡村再舒适,终究不是我追求目标的地方。我想到巴黎去,开始一种我 认为正常并且丰富多彩的生活。 很快,皮尔终于结束了在中国的工作,回到了澳尔良和我住在一起。我以为 我们又能像以前一样快乐生活,没想到苏菲总是要插在我们中间。那个时候的我 年轻气盛又自私,一心想独占皮尔的注意力。有一次我还没起床,苏菲不敲门就 进到屋里来。我很生气,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不等她开口,我顺口就是一 句" 川骂"--"龟儿老妖婆" 。他们虽没听懂,见到我生气的样子,大家都有些尴 尬。 现在想想,也不能全怪苏菲。生活在仇恨中的人难免精神脆弱、心胸狭隘。 站在她的角度,她认定外面的女人都是来与她相争的,先是她的丈夫,然后是她 的儿子,最后是她的家产。 从苏菲那里,我学到了人千万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因为所有的快 乐都源自我们的内心,而不是别人对待我们的态度,还记得在北京香格里拉法国 餐厅的饭桌上,当皮尔告诉他的妈妈我们有结婚的打算时,苏菲竟然哭了起来。 我非常意外,皮尔说她是因为激动,但我感觉更多的是嫉妒和失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