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国"婆家" 我放弃了皮尔,并不代表就要选择凯文。接下来,是一段极为苦闷的日子。 跟我刚来法国时相比,物质的贫乏、环境的恶劣都可以克服,惟有感情的困惑让 我难受。我承认我喜欢凯文,可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嫁给他。两个渺茫的未来加起 来,我不知道将会是什么。 凯文闯进我的生活之后,他靠写专业文章来赚取生活,业余时间也去做做陶 瓷,我先拿到了出版社的三万法郎的预付费用。 后来,我和凯文靠自己的收入租下一间房子--这是两层房子的第二层,连房 子的梁木都能看到。房子是一个单间,隔出一间来作厕所兼浴室,厨房都没有, 楼梯边刚好放下一张榻榻米。最令我满意的是天窗,都是透明的玻璃,显得特别 的明亮。 直到我们结婚都住在这样通透的" 爱巢" 中。 至于家具,大都是我们从街上捡回来的:水果摊边的一个木箱就被我捡来, 用一块中国缎子遮上以后变成了饭桌;电视机也是从巴黎生活区得来的,法国人 一到下午就会把还能用的旧东西放到门口等着垃圾车的清理,你去捡就行了。洗 衣机也可以捡到,只不过家里放不下,所以每逢星期天,我跟凯文就大包小包提 着衣服到自助洗衣点,扔进去20法郎就ok。 对于喜欢旅游却又囊中羞涩得我们,到了假期,就会四下打听哪里会有打折 机票--我们过的完全是一种学生式的生活。就在这个时候,我也成了一个" 厨娘 " ,生活的压力居然能让人的厨艺提高,真是奇妙。 在出书后的92年年末,作为当年为法国做出突出贡献的代表,我受邀出席了 法国总统密特朗的夫人主持的新年晚宴--在国内我都没有被邀请到人民大会堂吃 过饭呢。记得晚宴安排在总统府官邸,估摸着当时到场的都有上千人之众,谁也 不认识谁。不过那种场合出现的人,不是名流,就是富翁,对我来说,在这个宴 会,就好像一个外国灰姑娘来到了王子金碧辉煌的城堡。但如果我没有参加那次 宴会,凯文可能就不会顺利当上银行家,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凯文一家对待我的态度的转变。之前凯文的爸爸郑重其事 和他谈过一次,叫他认真考虑是否和我结婚,并且提醒凯文:很多中国人都是通 过婚姻,企图得到婚姻之外的好处。凯文原封不动地把他爸爸的话转达给我,我 不知道他是对我显示诚实还是有别的意思。我很生气地对他说:"SHIT ,我又不 是在北京认识你,我人也不在美国。你是谁?你连将来干什么都不清楚,根本就 是个穷光蛋。我比你有名,傻瓜才会嫁给你。" 凯文被我臭骂了一顿,哑口无言。从此,我对他的爸爸也有了成见,最后还 真的成了那个" 傻瓜" 。 中国人通常认为外国人很单纯甚至有点傻,实际上是一种错觉。至少在凯文 身上,小事他计较,大事他更不含糊。我收到出版社同意出版的回信的那一天, 凯文对我出奇得好,原来他帮我拿信的时候已经偷偷打开过信封,看完后按原样 粘回去,还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ELLE》的摄影师替我拍照的时候,他以 未婚夫的身份也照了几张,完全忘了几天前他还用他爸爸的话置疑我对婚姻的动 机,凯文的姐姐是时尚" 专家" ,她先看到那些杂志上对我和我的书的介绍,他 的家人也都知道了。等我再去他们家的时候,明显感到他们对待我的态度有了质 的转变。我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尽管心里非常不舒服,还是没有表露出来, 毕竟我们将成为一家人。不过我还是感觉为自己争了口气,幸好当初不是在北京 遇到凯文的。 凯文父母家的房子位于巴黎圣母院旁圣路易岛尖上的黄金地段,站在阳台上, 左边是著名的巴士底狱纪念碑,右边是巴黎植物园,前面是波光闪闪的塞纳河。 晚上游船经过时,五彩的灯光经过水的反射,轻轻柔柔映在墙壁上,巴黎的浪漫 妩媚尽收眼底。 凯文的妈妈苏珊是巴黎第七大学的教授、专门研究神经记忆的美国科学家, 同时也是牛津大学和纽约大学的客座教授。她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小10岁,一 头棕色的头发,长得很有点像美国影星伊丽莎白o 泰勒。在门口我们握手时,我 马上感到了她的冷漠,因为她只是轻轻地沾了一下我的手。礼貌地不真诚比真诚 地不礼貌更让人难受,我预感到这是位不太好相处的" 婆婆娘" 。而凯文的父亲 是来自华盛顿DC得有背景、有派头的一号人物。 我不知道凯文是如何向他的父母介绍我的,苏珊一直保持着一副相敬如" 冰 " 的姿态。当她用法语贵族息息地向我致以初次见面的问候,并且只用手尖表示 淡漠的欢迎时候,我的心里不知道骂了几十遍" 格老子" 。当着凯文家族的亲戚 朋友,我坐在他妈妈旁边的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女仆正在接受女王的垂青,我气 得不行,还吃什么饭?要是在电影里这样,我早就拂袖而去。 吃饭时,她用英文和我讲话,我说我不会英文。她马上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 :" 你怎么不会讲英文?中国的教育水平很高,我的几个从上海来的博士生都会 讲流利的英语。" 我说:" 我不是那些大城市来的,我是从大山沟沟里来的。" 接着我用法语反问她:" 你会中文吗?" 她说不会,我开始借题发挥:" 你知道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讲中文吗?四分之一,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人讲中文,可见中 文有多重要,你是一个教授,一个研究所的所长,你怎么可能不会讲中文呢?"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 也许你说的对,我应该学习中文。不过全世界都说英语。 " 在我看来,许多对立的观念在苏珊的身上奇怪的统一着:她一面享受着资本主 义高度的物质文明,一面衷心拥护共产主义;她推崇和赞赏同性恋的爱情,同时 牢牢地保守自己的婚姻;她向往共产党的新中国,却从没来过中国,所以认为中 国跟解放前相比已经非常强大;她脑海里的中国只是几个上海来的知识分子带给 她的印象,并不太了解实情,而这并不妨碍她对中国品头论足,高谈阔论,她的 一些观点在我看来,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恨。我故意问她:" 你那么喜欢中国,你 去过吗?" 她说:" 还没有,但是我一定会去的。" 后来凯文非常得意地告诉我, 他第一次见到一个敢于反驳霸道、强势妈妈的女人。他以前带回去的女朋友,没 一个能招架苏珊的咄咄逼人,统统败下阵了。凯文把自己当成看客,好像在享受 这种比赛的过程,胜负高下一出来,他马上倒向略占上风的一方。 事实上,任何妈妈对儿子领回家的女朋友都有种本能的排斥。苏珊这么对待 我,可能因为她觉得要失去自己的儿子了。凯文没认识我之前,偶尔送花给他的 妈妈,结婚后,反而是我经常劝他回家看看父母。有一年的圣诞节,当时我们住 在英国剑桥,苏珊异想天开地寄给我一本《道德经》做礼物,我也毫不犹豫地回 赠她一本《圣经》。这样你来我往、斗来争去,日子长了,我学会了妥协和让步。 说到底,她毕竟是一个长辈,我受的传统教育也是尊老爱幼,何况她还是我孩子 的奶奶呢?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没有对生活的积极态度,而只是一个需要 靠别人养活的中国女人,这位有知识有地位的婆婆会怎样对待我呢? 凯文父母因为我书籍的出版,再加上凯文跟他们讲了皮尔的事情以后,对我 的态度虽然谈不上翻天覆地,但也不再反对这门婚姻。毕竟在他们的眼里,我的 形象已经从一个幻想依靠所谓的" 国际关系" 从而获得荣华富贵的贪便宜的女人 变成不仅自食其力而且对他们的儿子还会有积极促进的强者。 凯文真是一穷二白,他的家庭虽然富有,可凯文过的却是自己的生活,即使 结婚,我们也得不到来自他家的任何钱财资助。不过就好像我说的,钱财虽不是 最重要,起码也是很重要的。在这一方面上,作为即将要披上婚纱的女人,还是 不能不考虑,难道以后我来养他? 在这一" 关键" 时刻,凯文又展露出他的狡猾来了,一天晚上,他很得意地 拿出五六个存折出来,向我气定神闲地表明,他在瑞士的银行开了这么多的户头, 而且自己有不菲的存款,自己对以后的家庭生活完全可以负责。我也被他的诚恳 感动了,由于是他主动向我的汇报,我也不太好意思让人家把存折内容给我过目, 只是心想原来你这家伙还有两把刷子。等我们结婚以后谈论这件事情,我才知道 原来这几个存折加在一起,存款也不过100 美元,当时的感觉真是又想笑又想气, 这个可恶的家伙! 他知道我也不图他的钱,可是为了让我这个新娘感到踏实,也为了增加他的 底气,居然想到这么一招,真令人无话可说。要不怎么说" 婚" 字是一个" 女" 加上" 昏" 呢?我一看到那么多的存折就不太好意思追问了,也未曾想过人家瑞 士银行就是一块钱也会开户,要知道,对我来说手里哪怕有100 元钱也不好意思 去银行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