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高层住宅里的苦与乐 我怕冬天。不是因为格外怕冷,而是煤气中毒中怕了。每到该点炉子的时候, 头几天总是不顺利,不是点不着就是房子里充满煤气,熏得你心情紧张而又头晕脑 胀。更不要说买煤存煤也是一件头疼的事,屋里放不下,堆在阳台上又怕“天鹅下 蛋”…… 几经周折——不比煤气中毒更好受,终于住进了一幢高层住宅的十二楼。十二 ——两个六,六六大顺,多么吉祥的楼层。更宝贵的是煤气暖气,电灯电话,电梯 上下,生活必需的设施一应俱全。从地面升入高空犹如从地下升入天堂,可一劳永 逸了。从此再不为房子呀、买煤呀等诸多烦人的事发愁了! 兴冲冲带着朋友们去看房——电梯暂停!电梯是腿的扩大和延伸,我仿佛才意 识到自己双腿的软弱无力。气喘吁吁地爬到十二楼,打开房门立刻转忧为喜,屋子 亮亮堂堂,方方正正,朋友测量一下像庙一样正,风水不错。 尤其那个近7 平米的密封太阳台,暖融融,冬天也可进行日光浴。内部施工质 量也比一般楼房细致得多,只是稍矮一点,我伸手几乎可摸到房顶。图楼高就不能 怕屋矮,高楼矮屋是合理的。 一家人欢天喜地搬进了新居。还要适应这个新居。我是奔暖气来的,暖气却时 断时续,不会让你冻着,也不会叫你暖和。楼下一位老大爷每天下午到浴池烫热水 澡,以驱寒和增加夜里的抗寒力。马桶漏水,自己可以找人修理。十三楼的下水道 赤棵裸悬在我的卫生间的上空,从里面滴黄汤,不知是水是尿。房管站的水暖工很 客气,随叫随到。但该修理的是十三楼的马桶,还要跟水暖工定时间再去求楼上的 邻居白天留人。还不知人家高兴不高兴,因为屎汤往下漏而不是向上冒。这些都好 修,永远也修不好的是两部电梯。 它十分娇气,马达很容易发热,每天要一块休息四次,且都是黄金时间:上午 9 点,中午12 点半,下午3 点,晚上6 点半。每次休息半小时。 澳大利亚驻华使馆的文化参赞周思运气不好,来访我正赶上停电梯,在楼下蹲 了20 多分钟。上楼后第一句话是:“想不到贵国的电梯也有上下班制度。”我只 能苦笑狡辩:“人造机器,机器治人。”却牢牢地记住了四个停梯时间,每有朋友 提前打招呼要来舍下(应叫上舍),我都把停梯时间背诵一遍,请他珍重。 妻子上班路远,习惯在下班的路上买菜。若赶不上电梯,在做饭的紧张时刻主 妇在楼下蹲半小时,心急火燎怎么耐得住?提着大包小包攀登12 楼也实在太艰难。 为了赶电梯,有一次他用10 元买了一斤油菜,忘记找钱就朝家奔,赶到楼口电梯 还是停了。 住上“高层”我感到没有腿了,至少双腿不再由自己支配。电梯有时还跟居民 们开个小玩笑,把人们关在里边不让出来,最长达半小时,孩子哭大人叫。 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几乎天天闹“地震”。“高层”不是四孔板,薄薄的水泥 块不隔音,楼上每天都要砸点什么或敲点什么。楼上“铿锵”,我书厨上的玻璃就 “哗啦哗啦”抖动。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在“高层”里过生活有什么可砸可敲的? 小孩子在我头顶上撤欢跳跃,拉着木凳跑来跑去。我无法工作,连书也看不下去。 又不敢找上去理论一番,我毕竟是在人家脚下,万一话说的不周全以后更会有罪叫 我受。我也曾发奇想买块厚厚的地毯给头顶的邻居铺上,又怕被人当做神经病,被 视为挖苦人家,岂不更糟!何况还有比我更倒霉的,10 楼住着我过去的一个同事, 他的吊灯被震落过3 次。“高层”里还有个莫名其妙的特点,有味共闻,有烟共享, 有时下班回来,打开门锁,满屋油烟。起初心里颇觉不安,莫非有人进来过?而且 还煎鱼炸虾。 可门窗关得好好的,渐渐就习惯了。每到做饭的时刻,自己的女主人还没有回 来,炒菜的油烟和各种味道就钻进我的房间。门窗都关着,楼道里很干净,无烟无 味,这真怪了! 尽管如此,又正值盛夏,我仍然不能打开来风最大的东窗户。此窗面对电梯房 的高墙,距离不足一米。楼上的高邻不肯多走路,将剩饭剩菜汤以及蒜皮、葱叶、 姻灰等零碎杂物丢进楼道的垃圾箱,而是顺手从窗口向外泼,抛物线把这些宝贝都 送到对面的墙上。面对我的窗户形成一幅巨大的“现代画面”,底色是酱糊糊油污 污的各种菜叶,上面挂着面条、烂西红柿、烧茄子,还有一部分则落到我的窗台上。 其味道之复杂之浓烈更胜过钻进我房间的油烟。 我真要变成神经病了。听着南京路上如雷声轰呜的马达声,呜呜的警笛声—— 这条路上的警车特别多,真有那么多灾难吗?我自忖,高层住宅决不会都像我住的 这个楼,也许全市就这么一栋楼,楼里就这么一套房,叫我摊上了!我怀念接近西 郊区的密云路芥园里的房子和上下左右的可亲可敬的老邻居。我命该住那种旧一点 的差一点的房子,无福享受这时髦的高层住宅。 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为了我的神经。 倘若我真的以高换低,以近换远,以时髦换落后,以新换旧,谁敢保证不被别 人当成神经病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