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不要迷失自己——当代文坛的“冷”与“热” 最近凡见到我的人,不论熟识的、不太熟识的、甚至是第一次见面的,都会提 出一个相同的问题: 办公司了吗?怎么还不办? 南方一个朋友问得稍微含蓄些:最近在忙些什么?我说一个作家还能忙什么, 当然是写东西啦。 还写?! 他不胜惊讶。我从他的眼睛里感到自己是个怪物,是当代的唐·吉诃德。 我还在写作,似乎是一种很悲壮的事情。 也许文学就是这样悲哀地前进。 但文坛无疑又热闹起来了。不是文学本身热,而是在文学以外凑热闹。 也许正因为文学本身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分量压住阵脚,甚至过冷。耐不住 寂寞,喜欢热闹的文人们只好到文学以外去找热闹。 办公司,办展览,开商店,当掮客,做倒爷,出国打工,作品尚未完成自己先 吹得天花乱坠,事情还没做,舆论先造得沸沸扬扬……金钱意识膨胀,广告意识泛 滥,文坛得了吹嘘症,社会上流行什么,文坛上就附庸什么,社会时尚也是文坛热 点。谁还能说当今作家脱离生活呢? 作家嘴上说要耐得住寂寞,为文乃寂寞之道,其实文坛从来没有寂寞过。 冷的时候比谁都怕冷,甚至装聋哑当孙子;热的时候比谁膨胀得都快,得意便 忘形。有的靠聪明出风头,闹聪明;有的用嘴闹、闹嘴;有的身体力行,人闹,闹 人。当别人不闹作家或作家闹不了别人的时候,就开始闹自己,闹同行。吹自己, 骂别人,惹起了一场场文化官司,制造了一次次“轰动效应”,填补了文学本身的 冷寂。 至于各地纷纷讨论作家该不该养起来的问题,更是文坛自己制造“热点新闻”, 哄着自己玩。到目前为止,国家并未表示今后不养作家了或者还会继续养下去,是 作家们自己心里发毛,或故做惊人之语,一派说该养,一派说不能养。热闹了半天, 有能力有资格说该养或不该养的人仍旧不理不睬。 争论双方每月也都照样领工资。但可以看出作家们活得多么敏感,多么脆弱, 多么自作多情。 作家纷纷去经商,这本身不是同样也有一点悲壮感吗? 前些年,当文学具有“轰动效应”的时候,一些自认站得更高的人或者根本就 没有“轰动”过的人,高叫:这是不正常的,文学不该有这么大的作用和这么大的 责任。 当文学陷于“发表着,苟活着”的窘境时,一些有识之士又发出呼喊: 文学陷入了低谷,这很不正常,迷惘、空虚、冷寂、扭曲将茶毒一代文坛…… 到底何为正常?可曾有过正常? 其实文学的最大缺陷是太“正常”,缺少大气魄的才华和疯狂。作家应该热在 创作上,一睁开眼想象力就开始燃烧。而不是经常地“功夫在诗外”,“外”热 “内”冷。 史家记载,莫里哀、福楼拜得过癫痫病,卢梭、叔本华、司汤达、康德等有过 精神病史。精神上的妄想狂常有真知的见,多出奇才。他们的作品中往往闪烁着常 人难以理解的神秘的光辉。谁不知道梵高那些不朽的作品正是在所谓“不正常”的 情况下创作的。不只作家、艺术家,世界上还有许多伟大的政治家、科学家和高智 商的人,也常常和精神病有某种联系。他们却未必就真是精神不正常。有一种学说 认为他们只是“属于性格与脾气上的怪癖”,是“精神错乱气质的创造者”。 用艾森克个性问卷(ERQ )对艺术家、作家进行测试,发现作家“在概念过度 包涵、怪异思想上和精神病人有些相似”。 即便是被人认为正常的芥川龙之介、茨威格、三岛由纪夫、海明威、叶赛宁、 法捷耶夫、杰克·伦敦等天才作家,也都是在盛年采用非正常的自杀手段结束了自 己的生命。 我想有正常阅读能力的人,不会以为我在鼓励作家都变成疯子或纷纷自杀。我 只是说出一种事实,参照一下历史上的作家是怎样冷,怎样热的。大作家无论疯了, 还是自杀了,仍旧是大作家。也有许多大作家,既不疯狂,又不自杀。不是大作家, 无论怎样疯狂或是自杀,仍然成不了大作家。 如今也似乎不是作家发疯和自杀的时代。 大家都活得太实惠,太聪明,太工于心计。忙着追赶潮流或者批评、抱怨潮流。 同是缺乏安全感和经济窘迫,能刺激一些作家的创作欲望,却在当代作家中掀 起了一个经商大潮。 经商也无不可,世界上有许多国家的作家不是“专业”的。却不像中国文坛这 样大惊小怪地喧噪,过火地表演。愿意经商的经商,想写作的写作,经商的也可以 写作,写作的也可以经商或干别的,套种兼收,各取所好。 在社会转型的时代,何为正常?何为不正常? 疯子眼里的正常是不正常,疯子的不正常是正常。正常的社会也包容疯狂,有 疯狂才显出正常。有人类就有疯狂伴随,人类研究、欣赏疯狂的艺术,又治疗疯狂。 我们习惯于平衡,心里稍有失重就受不了。而且喜欢用文学以外的手段追求平 衡,而不是用笔表达自己的心理失重——这本来是极好的创作素材。 一年有四季,文坛有冷热,都是很正常的。作家无法逃避自己的时代,却可以 不在其中迷失,守住自己的灵魂。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