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孤独寂寞的童年 一位与杨宪益相熟的朋友在闲谈中把他与钱钟书相比,说杨宪益最嫉妒钱钟书 的就是他有钱基博这样一位父亲,而他却没有。这虽是玩笑话,却道出了某种真情。 " 幼年丧父" 不仅使他自小就永远失去了父爱,更使他在人生和求学道路上失去了 最主要的老师。杨宪益在自传一开头就把他的诞生和父亲的死联系起来,并把自传 取名《白虎星照命》,说明他认为这是他的命运。杨宪益是从不迷信的,这一矛盾 揭示了他心灵的隐痛和创伤。 虽然作为杨家长房长子的唯一男性继承人杨宪益在家中享有最高地位,但他的 童少年却是相当寂寞乏味的。最了解他的大妹杨敏如曾把他和贾宝玉相比。锦衣玉 食的生活解决不了精神上的饥渴。父亲死后他被包围在一大堆女人和仆人中间。除 了三个母亲(主要是两个)之外还有姑姑们和女佣人男佣人们,但就是没有一个人 能成为他的朋友和精神上的指引者(家庭教师魏汝舟老先生虽是知识传授人,但他 担任不了启蒙的任务)。他有众多的叔叔,但是没有一个叔叔在乎他,没有人真正 关心过他。杨宪益长大后在众多新文学作家中独独最欣赏鲁迅周作人兄弟二人,除 了他们的深刻思想和简洁文风外,共同的家庭境遇(尽管杨家比鲁迅家富裕的多) 和共同的人生遭际恐怕也是原因之一。连两个人的童年都有个肥胖的保姆带着睡觉 这一点都十分相像。杨宪益常笑着说" 我跟鲁迅一样,鲁迅有个长妈妈挤兑他,我 有个陈大肚子' 包围' 我" 。但鲁迅尚有百草园、三味书屋可去,还有闰土这样的 乡土朋友,杨宪益却哪儿也不能去,什么玩伴也没有。他唱的第一首歌是大妹杨敏 如从学校学来后教他的。 过份的呵护照顾和旧式家庭的繁文缛节渐渐使小宪益感到受拘束。他不喜欢穿 马褂,穿上马褂觉得哪儿都不舒服。可是家里三天两头要祭祖,祭祖就非得穿马褂。 一听到" 少爷穿马褂" 他就气鼓鼓的,脸涨的通红。杨敏如讲了一件小宪益" 反抗 " 母亲的事: 我哥哥小时候像是很没脾气的样子,但是他有脾气。他最讨厌我娘在他上学时 给他戴的那种帽子,只留两个眼睛,还给他捆很高的围脖,简直要把他绑起来了。 他也会发脾气,怎么发?他跑到门房,不说话,把帽子围脖都拿走,都不要。佣人 说(他单有一个小佣人伺候他)" 少爷这不行啊,你要冻着的" ,但他不说话,上 车就走。我们都不敢把这事报告母亲。等下课回来,先到门房,把那些帽子围脖叽 里咕噜一戴再进门。我娘见了说" 你看看,这围脖都没围好,看你冻得这样!" 其 实他是刚戴的。……他要的是自由。一个人太被人照顾了,百般地让你这样那样, 他就要反抗。(1994年6月14日口述) 在杨宪益十三岁那年家里出了一件事,他嫡母生的二姐得了肺病,杨宪益的生 母向大太太建议看西医不看中医。西医看了病情后严重警告嫡母(大太太)要将病 人和儿子隔离开,否则" 儿子被传染就要没命了" 。嫡母被迫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将杨宪益" 归还" 给他的生母,让他与自己的亲生母亲住在一起。大妹杨敏如说: " 这下这个儿子就归了我母亲了。""我们就像多了个哥哥一样,高兴的不得了。" 从此,杨宪益回到了亲生母亲身边,与妹妹们靠的近了。 不久,二姐死了。杨宪益很伤心。他在自传中这样描写病中的二姐: 她被单独禁闭起来直到去世。虽然她很喜欢我,但是大人不许我常去看她。她 病中只有一个女仆照顾她。她总是很悲哀很孤独,但她从不抱怨。(摘自杨宪益英 文自传《白虎星照命》雷音译) 温柔的二姐在她十六岁那年被病魔夺走了生命,死神再一次显示了他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