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戴乃迭的苦恼 前面说过,在杨宪益热情高涨地为新政权工作的日日夜夜里,他冷落了自己的 妻子和孩子。解放后,乃迭(Gladys的中文名)非但独自一人担起了照料三个孩子 的重担,也独自一人品尝着" 来自敌国的异乡人" 的落寞心情。这是乃迭来华十年 后首次遇到的新问题。二次大战时(在中国则是抗日战争),英国是中国的盟国, 戴乃迭义无反顾地跟着爱人来到这万里之遥的" 他乡" ,非但没有落寞荒凉的心情, 相反,她时时感受到中国老百姓的善意和热情。但是,时过境迁,接踵而至的内战 撕裂了中国人盼望和平的心,也把过去的盟国分裂成" 东""西" 两大阵营。内战的 结果是外交上的" 一面倒" ,苏联变成了惟一的盟国和" 老大哥" ,而昔日的西方 盟友美国和英国却成了" 敌人" 。这种政治上" 冷暖" 的变化影响到每一个大陆上 的英美籍人士。对戴乃迭来说,她感受最深的是朝鲜战争。1950年6 月25日,朝鲜 战争爆发,联合国军出兵朝鲜。紧接着毛泽东派出中国人民志愿军与以美国为首的 联合国军作战,美国成了中国大陆不共戴天的仇敌。当时,"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 的口号震天响,社会上弥漫着浓烈的反美仇美的情绪。而滞留在中国大陆的少数 英美籍人士就成了发泄这股情绪的对象和出气筒。当时,乃迭在南京大学(前身是 中央大学)外文系教书。她发现,学生们对她的态度变了,见了她就远远地躲开, 再也没有同学上门请教问题和谈天说笑了。同事们对她也很冷淡,走在校园里她往 往是孤身一人,人们像避瘟疫一样回避她。更有些激进的学生故意当她的面大喊" 打倒美帝国主义" 的口号或者刷写反美反英的标语( 杨宪益访谈,2001年11月14日, 北京小金丝胡同) ,似乎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一下子成了英美帝国主义魔 鬼的化身(当时不只戴乃迭一人有此困境。北京大学美籍教授温德就曾受到学生的 " 罢课" 反对)。 就在戴乃迭为人文环境的恶化感到苦恼之时,杨宪益却混然不觉。他继续夜以 继日地出席各种各样的活动和会议,一夜一夜地不回家,让乃迭独自忍受一个" 异 乡人" 四周的敌意。那段时期,戴乃迭受到的歧视、压力和冷落与杨宪益受到的信 任和重用似乎恰成鲜明的对比。南京市委统战部把杨宪益当作一个" 头面人物" , 重大活动都把他推到前面。杨宪益经常提到的一个例子是他多次代表南京市人民政 府到火车上去慰问回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伤病员,这是很高的" 政治待遇" 。正 如杨宪益自己说的,那时他" 太忙,太热闹了" ," 乃迭在家里很闷" ," 她好像 被排到一边去了" 。 然而戴乃迭没有埋怨,没有哭,甚至没有向杨宪益倾诉过什么。她在很年轻的 时候就显示出内向和坚忍的性格。而终日忙碌又粗心大意的杨宪益没有给妻子应有 的关怀和呵护。接着发生的一件事使杨宪益大为感动,他在回忆中多次提到了这件 事:当时政府号召人民捐献钱买飞机大炮,支援抗美援朝战争。南京市政协也动员 到了杨宪益头上。杨宪益决心响应号召,捐献一架飞机。当时捐一架飞机要四万元, 可杨宪益倾其所有也凑不够这笔钱。戴乃迭就把丈夫在英国给她买的钻石订婚戒指 和来中国后婆婆给她的" 见面礼"-- 金银翡翠首饰和各种各样的蓝宝石绿宝石全部 卖掉,凑够了这四万块钱,捐献了一架飞机。这件事使杨宪益又一次看到了戴乃迭 的过人之处。戴乃迭对钱财、物质利益的轻视和她默默真诚的奉献使杨宪益想起了 她的父亲--虔诚的基督徒戴乐仁老先生。1999年当戴乃迭去世后,她女儿杨荧清理 母亲的遗物,惊奇地发现母亲没有一件" 祖传饰物" ,竟然连一枚戒指都没有。这 才使戴乃迭半个世纪前的奉献又一次浮出水面,为后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