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五卷的写作 姚雪垠构思和创作《李自成》第五卷,一般都在他的“无止境斋”进行,但有 时碰上难题,也不免到有关地方去作实地考察。为了回答读者的关怀,他在1933 年5 月初,曾给在武汉整理录音的助手俞汝捷写信,专门谈《李自成》第五卷的一 些构思和创作情况,并将信于5 月11 日在《文汇报》公开发表。 第五卷主要写李自成北伐,过黄河、奇大同、出雁门关、进逼北京…… 李自成进入北京后,崇祯吊死在煤山上。 第五卷是先从李自成进北京的单元口述录音的。这一单元的标题是《北京!北 京》,紧接着一个单元是《成败存亡关头》,它是第五卷的一个重点单元,约占全 卷字数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姚雪垠在给他助手的信中说: “经常想给你写信,都因为小说提纲的构思正在紧要关头,早晨和上午不能不 为解决一个故事情节而奋斗,到下午便精力不够,信也无心写,说不定还要应付客 人。”在谈到第五卷的构思情况时,姚雪垠这样写道: “李自成退出北京后的单元是《悲风为我从天来》。这个单元从多尔衮进北京 写起,写到李自成退出西安为止。中间写窦妃在北京自尽,李岩兄弟被杀,红娘子 逃上王屋山出家为尼,崇祯的太子被杀,刘子政被杀。这个单元中要写出一些重大 历史事件,写出李自成悲剧性格的深入发展,他的精神状态的一步步失去常态。但 对于逃出北京后的庆都之战,谷可成阵亡,太原失守,潼关之役,退出西安时的狼 狈,都用虚字,既可以节约许多篇幅、避免拖沓(长篇小说高潮过后之大忌),也 可以在必要时运用抒情笔墨和创造悬念。”姚雪垠在信中还说: “《北京!北京》之前,打算只写两个单元。第一个单元写李自成率大军渡黄 河入晋,自禹门口附近向北进军,到处迎降。在进军途中,李自成命群臣赋诗。写 到过太原,破宁武(杀掉周遇吉)和太原迎降为止。标题是《三晋云山皆北向》。 第二单元写崇祯亡国前的情况,重大事件包括派李健泰出京督师,朝廷上的尖锐斗 争是南逃之议和调吴三桂之议,二事错综写出。这一单元,大约三章就够了,要写 出崇祯亡国前的浓厚悲剧气氛,甚至写出长陵(永乐皇陵)鬼影,太庙鬼哭,英华 殿九莲菩萨叹声,虽然都是太监们的幻觉,却被认为是亡国之兆。这一单元的标题 未定。至于《尾声》,仍然保留,将削减一部分。”姚雪垠在动手写第五卷中的一 个名叫《双星陨落》的单元时,感到困难重重,思路不清,难以下笔。因为这个单 元,重点是写李自成的死,写二十六年来生活在姚雪垠笔下与心头的悲剧英雄的最 后结局,但是他却没去李自成当年牺牲的地方作过实地考察。因此,对有些事情了 解不深,把握不准。 为此,他于1983 年5 月中旬走出北京的“无止境斋”,在16、17 日到九宫 山,深入调查研究了李自成死的准确日期,李自成死前死后的详细情况,以及那里 的自然地理环境风貌。 为了写好第五卷,从此之后,他在三年中,又五去九宫山进行实地考察和深入 研究。 九宫山在湖北通山县城南边九十公里处。海拔高度大致同庐山一样,最高的山 峰为一千六百多米。338 年前,英雄一世的李自成被清兵打败逃在返里,不幸于1645 年阴历五月初二,牺牲在该山北麓的牛迹岭下,后人为纪念这位伟大的悲剧英雄, 在这里为他修了坟墓,被尊为“闯王陵”。 姚雪垠来到这里,在一群最熟悉当地地理、掌故和人民口碑传说的同志陪同下, 带着通山县文化馆平日为调查李自成之死而绘制的详细地图,实地踏勘了李自成临 死前逃奔路线,随后到九宫山北麓的牛迹岭下,凭吊了李自成的坟墓,参观了李自 成陈列室。 在此期间,他还考察了当地有关李自成的文献,访问了“知情”老人,看到了 部分李自成的遗物,为通山县干部作了三个小时的关于李自成迅速失败原因的报告。 他风尘仆仆前来通山,满载收获后返回北京。这回考察,大大丰富了他的艺术 构思,尤其是经过研究,将李自成牺牲的日子确立为五月初二,更使他高兴。为此, 他回北京之后,专门写了一篇题为《九宫山麓凭吊李自成墓》的长篇散文,记述他 此次考察的收获和感受,发表在《文汇月刊》1993 年第10 期和第11 期上。 之后,姚雪垠还给湖北通山李自成纪念馆写了一幅长长的对联,经当地雕刻家 制成本匾悬挂在纪念馆的两根木柱上。这幅对联的上联是: 纵横半中国锐意北伐渡河入晋过太原 破燕京何其盛也终因人谋不臧山海关 大军喋血前功尽毁黄尘万里无归处惟有英勇殉社稷 下联为: 苦战十七载铩羽南来离陕奔楚弃襄阳 败武昌亦云惨矣毕竟图谶难凭牛迹岭 巨星落地宏愿皆空青史千秋悲壮志何曾怕死盾空门 姚雪垠在九宫山考察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个这样关于李自成的故事: 据小源口一带人代代口碑相传,说李自成最后只剩下单人独骑,人困马乏,既 要躲避搜索的清兵;又要躲避乡勇,在一次紧急的时候,他牵着战马躲进了一个黄 土洞。这黄土洞离水边不远,洞不很深,平时没有人进去,所以洞口一向被草木封 闭,又有大蜘蛛在洞外挡路结网。幸而每年阴历五月初旬,通山县一带常有阵雨, 本地人俗称“端阳水”。李自成牵马进洞之后,下了一阵大雨,冲去了沙滩上的马 蹄行迹。太阳一照,洞口外被踏倒踏弯的草木又蓬勃地直了起来了。大蜘蛛趁着太 阳好,小树的枝叶渐干,重新开始了辛勤的劳动,织补破网。当清兵搜索到这里时, 看不见马蹄印,向洞口一望,但见草本蒙茸,没有道路,而荒草上边,从左右两边 的小树枝间结着蜘蛛网,一个大蜘蛛守候在网心,敌人判断,没有人走进洞中,勒 转马头,向别处搜去。 类似这样的故事,姚雪垠在他的“无止境斋”写字台前,经过艺术加工和提炼, 都变成小说的语言,写进了第五卷里,读者在阅读时,自然会找到。 从1981 年秋天在武汉东湖黄鹏湾构思并开始创作《李自成》第五卷,至1988 年春天笔者完成《姚雪垠传》的初稿,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但是姚雪垠仍未 写完这部有七十多万字的第五卷。其进度所以如此缓慢,并不是因为他年纪已大, 精力不够,思路迟钝,而主要是因为他对小说艺术的要求较高,不敢稍有马虎草率。 为此,姚雪垠感慨地说: “写小说,达到出版的要求并不难,但是要达到某种艺术要求,被读者所承认, 真不容易!”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