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星岛之行 姚雪垠欧洲之行后不到两个月,就又一次风尘仆仆地出国了。 1985 年1 月3 日,他由北京飞往新加坡的樟宜机场,在绿意盎然的狮岛,开 始了为期一周的访问。 新加坡市位于新加坡岛的南端,全市人口近二百万,其中华人约占四分之三。 这里,椰雨蕉凤,景色宜人,市容整洁,拥有二千多种高等植物和一百五十种羊齿 植物,植物种属的丰富超过面积比它大得多的英国,被誉为“美丽的花园城市”和 东南亚的“卫生模范”。姚雪垠这次是以中国大陆作家的个人身分,应邀来参加新 加坡《南华早报》等部门联合举办的第二届国际华文文艺营和金狮文学将颁奖大会 的。与他同来的中国大陆作家还有秦牧、肖乾等。 出席这次斩加坡规模宏大的文坛盛会的还有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另外六位华 文作家。他们中有美国的刘绍铭、张系国,台湾的痖弦、三毛,香港的余光中、钟 铃:也有来自马未西亚两大华文报纸的代表等。 在新加坡期间,姚雪垠不仅同海外的华文作家相互交流了经验,参加了各种座 谈会,小说组的评审和发奖工作;而且还于1 月6 日在阿波罗酒店,以《历史小说 与历史》为题,向大会作了专题演讲。 在演讲中,他虽然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但一百多名出席者却都在全神贯注地 倾听。 姚雪垠最后还结合新加坡华文文艺的实际,发表了意见。他认为新加坡的华文 小说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内容都很好,缺点就出在艺术上的不完善。 他希望新加坡的华文作家应该在自我修养方面,继续努力,在艺术性的提高方 面,寻求突破。 在整个演讲中,他结合自己创作《李自成》的实践,既讲理论,又讲经验,而 且讲的深入浅出,趣味横生,极大地吸引了在场的听众。他演讲之后,新加坡和香 港的几家中文报纸都作了报道。他的演讲更给新加坡的新闻界和文艺界留下了很好 的印象。 新加坡《联合晚报》的一位记者在《给十位外地作家颁奖》的报道中说: “姚雪垠75 岁,但神采奕奕,声如洪钟,越说越兴奋,越讲越激动。”应该 颁发他“最佳精神奖”。 新加坡《联合早报》在“作家印象”的文艺专栏中,一位名叫小茂的新加坡诗 人写到姚雪垠时,作了这样的描述: 撼天的浪头是 您口中的历史 滚滚翻腾 翻腾的浪头 有醉人的文艺雪花 有生命写成的 苦尽甘来 有岁月耕耘的笔痕 还有风涌 雨驰 日炎 月柔 的激情 河南来的浪头 拍响狮城的河道 浪头涌着水珠 水珠依着浪头 舞虹 在浩瀚艺海的胸膛这次新加坡之行,最令姚雪垠难忘的,是同台湾女作家三毛 的交往和情谊。那是新加坡第二届国际华文文艺营闭幕后的一天。新加坡东道主: 1 月8 日晚7 点在世界商业中心俱乐部,为外地来的华文作家举行欢送宴会。柔和 的灯光洒满了宴会大厅,流连之情悄悄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席间,大家自由用餐, 亲切交谈,唯独从台湾来的三毛显得有些并常。 三毛女士,原名陈平,时年40 岁,为台湾著名女作家,以文笔富于机智与风 趣而著称。她喜欢旅行,曾与丈夫西班牙人荷西旅居非洲撒哈拉大沙漠中前后约三 年。她很有生活,富有感情。也很有正义感,至今已写了十几本书,在海外读者很 多,影响很大。近几年,她的作品也逐渐传入中国大陆,引起了青年读者的注意。 她的充满异域风光和生活情趣的散文集《撒哈拉的故事》,曾风靡宝岛和海外;她 的倾诉情怀的歌曲《橄榄树》,更在台湾和大陆广为流传。 这位勇敢的女性,今晚穿一件浅色泡袖衫,一条深色裙,波浪状的头发披在肩 上,手里紧抱着一个装会议文件的纸袋,坐在桌子一边,两只杏核眼似乎有点发呆, 好象在想什么心事。 大约9 点钟,宴会将要结束时,姚雪垠走到三毛身边,轻声问道: “你明天几点钟飞回台北?”没想到这一句话使三毛动了感情,她忽然站起来, 扑到姚雪垠的胸前,小声哽咽说: “姚先生,您亲亲我!”姚雪垠带着亲切的微笑抱住三毛,在她的两颊上各亲 了一下。 这时三毛哭了起来,哽咽着对姚雪垠说: “中国大陆也是我的祖国,是我的父母之邦,至今我却没有能够回去看看……” 姚雪垠听后,顿时收敛了笑容,严肃认真地说:“三毛,别难过了。你什么时候想 回大陆去看看,我就什么时候请中国作家协会对你发出邀请。”“我虽然想回大陆 看看,可是台湾不会同意……”三毛用微微打颤的低声对姚雪垠说;而且说完,便 热泪奔涌,更加失声地痛哭起来。 这一哭,将全场的主客都惊呆了。刹那间,大家都停止了谈话,所有的眼光都 集中在了三毛和姚雪垠的身上。三毛仍然紧靠在姚雪垠的胸前,姚雪垠仍然紧抱着 三毛,谁都一动也不动。还是新闻记者反映快,他们忽然明白了是怎么一会事儿, 于是所有照像机几乎都同时举起来,对着三毛和姚雪垠。 三毛不愿意记者们拍摄她正在痛哭时的像,赶忙用手中拿看的装文件的大纸袋 遮起了下脸孔。姚雪垠这时激动地大声说: “三毛,这是民族的眼目,崇高的眼泪!不要遮起脸孔,赶快取下纸袋,让大 家拍照吧!”三毛听后,果然把纸袋取下,让大家抢拍了她的“痛洒炎黄泪”的珍 贵照片。 宴会结束后,在返回他们下榻的阿波罗酒店的汽车上,姚雪垠同坐在一起的三 毛说: “明早我给你写几句话,你带回去作个纪念吧!”“您年纪大了,这几天太劳 累,明早还是多睡一会儿,不要写吧!”三毛体谅地低声说。 但是姚雪垠并没有听从三毛的劝告。 次日凌晨,他三点多起来,首先在水印宣纸信笺上写下了改唐人王勃诗句一字 的两句诗赠三毛: “海外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写完后,姚雪垠又想起三毛那纯真善感的浪漫气质,便再题一首他的旧作七绝 送三毛: 浪漫精神是耶非, 梦乘彩笔九霄飞。 云霞绮丽复奇伟, 随意采来补我衣。 全部写好之后,姚雪垠把字叠好,连同给三毛的短信一起装入信封,轻手轻脚 地从门下边塞进三毛的房间,生怕把正在熟睡的三毛惊醒。 早饭后,姚雪垠因事外出。当他十点多钟返回阿波罗酒店时,在大门口恰好碰 上三毛去机场,飞回台湾。三毛赶忙跑过来辞别,并紧挨着姚雪垠再合一影。 姚雪垠以依依不舍的心情送别三毛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发现地上有一封三毛留 给他的信。他打开一看,这并不是一封普通的信,而是三毛用血和着泪写的一首散 文诗:姚先生: 不会忘记昨日分别时流下的眼泪,但愿今生今世能够再见。 数日相处,一刹永恒。 谢谢赐字,一定永远不会丢掉,而且珍存。 明日彼此便是天涯了。比邻同胞,血胜于水。请多保重。旅途劳累,回家好好 休息。 晚辈 三毛 敬上 在三毛飞回台北的第二天,即1985 年1 月10 日,姚雪垠由新加坡飞到香港, 应三联书店香港分店之邀,在香港停留一周,进行参观访问。 姚雪垠在香港会见文艺、新闻、出版界朋友,和接受各报记者采访时,曾三次 谈起他与三毛的这段忘年之谊,而且每次谈起,他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有一次,当着众多的人士,他竟然哽咽起来。他说:“我很遗憾,没有亲自送 三毛上回台湾的车。当时眼见她离去,心情沉重未能想起,我本应该送她上车的。” 他还进一步感慨地说: “民族感情是永恒的,我们国家的分裂只是暂时现象,祖国大地终久是会连成 一块的,中国人终究是要走到一起的。不管台湾、大陆的作品,只要写得好,都是 中华民族的光荣,我愿以老作家资格邀请台湾作家回大陆看看,不谈政治,只看祖 国河山的壮丽:假如他们不愿去,我愿他们邀请我到台湾去”…… 姚雪垠在新加坡巧遇台湾作家三毛,同三毛的交往和情谊,通过香港的许多报 纸,通过新华社和中国新闻社的照片和文字报道,很快就在海内外流传开来,并且 感动了众多的读者,震撼了很多人的心灵。 是的,天地悠悠,民族之情永存!哪有骨肉同胞永远分离之理?!人心所向, 大势所趋,可以预言,台湾同胞回归祖国的日子,一定为期不远! 三毛女士和姚雪垠也将一定还会再次见面…… 姚雪垠自星岛回到北京以后,为了永远怀念他与台湾作家三毛女士这一段的交 往,特在1985 年2 月4 日作诗一首: 星岛初亲才女面, 台湾喜见出琼英。 一支彩笔横机趣, 万里青春任旅行。 大漠荒凉留旧影, 神州壮丽负平生。 忽然痛洒炎黄泪, 碧海苍山无限情。 -------- 泉石书库